为了抵御严寒,以木板封死窗户的小屋中。

翠鸟即便双手环抱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还是冷得呼出一团团白气。

这里不分昼夜,只从喂食那些鸟怪的频率,可以抽得一些睡觉的时间。

她初时有些难以理解,陈婆在这冷得要死的地方是为何睡着的。

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炭火没有保暖的被子。

翠鸟原本以为,幸存的几个婆子应当是相互依偎取暖。

睡前,她也曾向陈婆提议。

可陈婆却道,这屋中有虱子,靠在一起便背脊刺痒难眠。

初时翠鸟还有些疑惑,可现在冻得手足僵硬醒来,她便晓得为什么了。

黑黢黢的屋中,稍微适应后可见陈婆背对她侧躺的轮廓。

这轮廓随着呼吸起伏。

吸气时蓬松的细绒生出张开,呼气时这细绒又软塌下去隐没身体中。

这间供休息的小屋,原本就极臭。

可一股股禽鸟独有的味道,还是在臭味中若隐若现。

更不必说,其中死老鼠似的臭,浸透身下垫盖的破布。

陈婆的轮廓起起伏伏,翠鸟脑中那囚于密室中的产卵怪鸟,与李婆掀开头盖骨疑惑倒下的尸体交替出现。

最后定格在卧室中,怪鸟的那张脸上。

翠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陈婆?”她极小声唤道。

避开那些绒毛,轻轻推了一下陈婆的肩膀。

沉眠中的陈婆,不知正做着什么梦。

苍老满是沟壑的脸上有一丝丝红晕,她砸吧嘴呓语两声没有醒来。

翠鸟窸窸窣窣,从地上铺着的破布上爬起。

冻死还是生出绒毛变成那种失去神智的玩意?

虽代号翠鸟,但她一点儿不想变成那副诡样。

若是那样,还不如一死。

吱呀——

悠长的开门声,叫开门的翠鸟心都悬到嗓子眼。

打鼾的声音静了一静。

翠鸟的心高高悬起。

陈婆枕在石头上的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睡去。

门打开又合上。

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翠鸟直哆嗦。

她以尽可能轻尽可能快的速度,绕到熬汤的前厅。

灰蒙蒙的前厅与她来时区别不大。

这让她可以轻松辨别方向——她想要去寻找将她带来的玛女士。

那位生得怪异的女士,无疑对她抱有善意,细枝末节中甚至给人一种老好人的感觉。

陈婆也是友善的,但陈婆所处的地位太过被动。

翠鸟急需要一个摆脱困境的关口,那位好心的女士便是她的突破口。

或许……跪在地上抱着那位女士的腿哀求的话,说不定能够离开。

哪怕祈祷到一点正常食物,暂时不必饿死也是可以的。

翠鸟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她朝着玛丽莲女士提灯离开右侧楼梯而去。

一路空****,上了窄窄的回旋楼梯,翠鸟看见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与豢养鸟怪的左侧不同,这里的环境明显要好上很多。

地上铺设了一层金红地毯,墙壁上有熊熊燃烧的火把。

翠鸟立时站到了火把下,探手去烤火。

热力暖和了僵直的指尖,翠鸟这才缩回手。

她看见自己指尖纹路中,似有点点白色霉菌似的白毛。

不由神经质搓揉手指。

而后她从裙袋中翻出一团布和收集的炭条。

在上以靖宁卫暗语记录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不会漏过任何情报,是靖宁卫的宗旨。

待借火光记录完毕,翠鸟好生将这布团收入怀中,她这才继续前行。

这处回廊半开放式,一侧是一整面突出的雕塑,另一侧却是半人高的石栏杆,正面向中庭。

这些突出的雕塑,翠鸟仅看了一眼便觉得恶心得想要呕吐。

这种恶心难以抑制,她怎么都记不得雕塑的内容。

而面向中庭的那一侧,笼罩在一层雪雾中。

翠鸟垂首,行走回廊上。

她当下的目的是寻到玛丽莲女士,而不是好奇窥看。

翠鸟快速自回廊上通过。

途中经过了两间空****摆满皮册子的房间。

里头的皮册子卷成卷堆放,满是灰尘和蛛网。

皮册子纹理细腻,带着些未除干净或是后生出来的毛茬。

翠鸟不敢靠近,远远绕开。

终于,在一扇沉重的门扉缝隙下,翠鸟看见了透出的火光。

里面有女人用独特的,有着特殊空灵感的声音说着什么。

用盛京最低俗俚语在心中为自己鼓劲后,翠鸟轻轻叩门。

“玛女士,您在里面吗?”

指节扣在门扉上,看着厚重的大门已是打开了一条缝。

暖黄色的长条状光斑,投在翠鸟身上。

碳炉和香料燃烧的气息微风般扑上脸颊。

相较于恶臭又冷的小屋,这里仿若天堂。

翠鸟狠狠咽了口唾沫。

屋中陈设简单,一张整皮包裹看着绵软的靠背座椅上,生着怪异大头的玛丽莲女士双手放在膝上安眠。

口中梦呓不止。

那盏造型古旧的提灯,摆在她的脚边。

翠鸟鼓足勇气还要喊时,后方黑暗中探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极大,虎口手掌都是厚厚的茧子,几乎将翠鸟的整张脸包在掌心。

翠鸟连惊呼都来不及,便被这只手整个拖走。

她双眼圆瞪,使劲蹬踹着双脚。

后背靠着的胸膛呼吸异常的急促与烫,像是贴着某种犬科生物。

熟悉的感觉袭来,翠鸟恍然记起自己就是被背后这人绑来的。

身后的人速度极快,手掌几乎将翠鸟脑袋压扁。

她听见一个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咆哮:“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人类。”

“竟敢搅扰玛丽莲女士的安眠。”

“恶心的肮脏臭虫,又想向玛丽莲女士祈求什么?”

这三句话的功夫,翠鸟身不由己被挟制着风一样下了楼梯来到中庭。

巨大、枯死的白色巨树了无生机。

环绕周围的是一朵朵覆在雪下的花。

翠鸟被人一丢,狠狠掼进了花丛中。

她身手在靖宁卫中都算不上一流,在这些异常生物面前更是毫无抵抗力。

这一丢一砸,翠鸟清楚听见自己身上腿骨断掉的咔嚓声。

她剧烈呛了一声,趴在雪以及花中,再抬头看见立在她面前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一双油绿眸子死死盯着她,双唇咧开露出一边尖锐的犬齿:“那便坠于**梦,献出气运吧。”

翠鸟勉力向后爬了一寸,她身下冻结的土突然一动。

被雪覆盖的花枝簌簌颤抖,一只只手从花泥中伸出撕扯着翠鸟的衣裙。

待见到一个个头部硕大的玩意自花泥下钻出。

翠鸟拼尽力气喊出一声:“玛丽莲……”

后面的话悉数被一双双带着花泥的脏手堵住。

翠鸟绝望闭上眼睛。

这时……

“停下!”

“都滚开啊啊啊啊!”

先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淡红华光急射而来,一根细而长的须髯,环绕翠鸟的身侧。

她瘫软在地,呕出一口带着花泥的粘痰。

但见中庭腐烂枯朽的树芯中嵌着的一团水银似的东西。

里面生着株怪异的猴面花,紫色雾气涌动。

黑白色怪鸟正扑腾着小短腿。

“谁谁谁谁他娘的敢害我大景之人!”

抖如筛糠的短腿怪鸟如是说着,甩面条般甩动一根长长的苍色须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