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零 沛风
在一路众人参拜中,玄衣少女步出内黄乡亭,肃面颔首道,“都起身吧。”
这些年,张嫣已经习惯了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庄严有礼的皇后。
待皇后登车之后,天子骑驾华盖羽张,车马俱备,继续向东南前行。
齐王世子襄倚在附行车队中的一座驷马安车之前,远远的瞧着三钗六髻的庄严首妆之下,十四岁少女年轻的姣好容颜,不由赞了一声,“好一个美貌的小皇后。”
“世子。”身旁齐国侍人吓了一跳,轻声劝谏,“还请慎言。莫为齐国惹祸上身。”
“怕什么。”驷钧挑开车帘笑道,“这辆安车四面都是齐地之人,堂堂一国世子,想要说一句话,还要畏首畏尾的么?”他亦摇头笑道,“嘿,真想不到,当年那个也不怎么样的小丫头,如今倒是出落成如是美人胚子了。就是太严肃了些,若是知情解语,便是绝世佳人。”
“可惜了。”他拍拍刘章的肩,“她当年可是差点嫁了表弟你呢。若是当年吕太后未曾变卦,这位小美人如今早该是你的囊中物,两相皆好。哪像如今,这么个美人儿偏偏要守活寡,实在是,可惜可叹!”
刘章倚着车壁,仰首饮酒,笑道,“表哥却又胡说。这位张皇后,可是深获我那位皇叔陛下的圣宠啊。不说陛下回乡祭祖,满宫妃嫔又谁能同行?听说,昨儿个夜里。皇叔亦是歇在她那里。今日里二人更是同车而行,这般作势,还不够圣宠隆重么?”
帷帘轻轻抖动,在驷钧面上投下一面冷刻的阴影,指着自己的眼眸。意味深长道。“我年纪虽不大,却经过不少女子。这双眼睛绝不会看错,张皇后并未与人欢好。表弟,你信不信?”
刘章长声笑道,“表哥,你这话却问地差了。无论如何,她张嫣已不是当年那位宣平侯女。而是大汉皇后。我是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因天子卤薄骑驾铺陈严整,前行平缓,车行第四日,方真正进入沛郡。
掀开御车帷帘,张嫣好奇探首张望,“沛郡就是这个样子啊。”她喟叹道。
沛郡在大汉东南,境内为一望平原,从西南到东北,渐渐走低。其中又有九水。泽润乡土。四月里。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大道两旁俱是阡陌土地。大片大片青色麦穗,在田风的吹拂之下向一方微微伏倒。
“是啊。”刘盈亦收起案上章奏,来到她身后,望着故乡的土地,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激动与感慨。
六岁那年,楚汉之间地战争终于侵袭到沛郡,父皇兵败,家人分奔而逃,自己在乱军中遇到父亲,随着回到栎阳城,此后,便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是不是很美?”他淡淡问道。
“嗯。”张嫣笑盈盈地颔首,回眸仰望他的容颜。
沛土有蓝地天,白的云,一望无际地平原,涓涓环绕的河流,自然是美的。
母亲,和你,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因为母亲和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便亦觉得这片土地美丽,尽管,我之前从未踏上它一分半毫。
因知你回到故土之后心中愉悦开怀,我愿意爱这片土地,直到永远。
骑驾一路直行,在沛宫之前停下。沛郡郡守袁平率族老与乡亲在宫前参拜圣驾,刘盈忙下御车,搀扶起须发皆白的老人,道,“袁大人昔日于朕有蒙学之义,朕不敢当之。”
袁平笑道,“纵如此,君臣之义不可废。”依旧坚持着拜了下去。
刘盈心中感慨,又见其后跪拜众人,多有须发花白眉目熟悉之人,俱是幼年之时乡里声名隆重之人。
“陛下,”袁平请道,“沛宫之中已经置好了酒宴,请陛下入内享用。”
“不必了。”刘盈摇头道,“朕想先去拜祭先帝。”
众人心悯皇帝纯孝之际,奉常叔孙通出众谏道,“陛下孝心可嘉,先帝在天之灵若有知晓,定当喜慰。只是拜祭礼仪供奉仓促之间也不好尽善,陛下既然已经亲至沛郡,可见诚心,不妨再酌情等候数日,再正式拜祭于先帝庙前。”
刘盈点头,道,“可。”
沛郡
乡野之间地一户人家,忽听得有人在外敲门唤道,“家里可有人在?”
黄衣民妇从屋中出,见篱笆外面站着三个女子,中间那个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一头青丝梳成清丽的椎髻,绾在脑后。杏眸灿灿,容颜娟秀可爱。
“这位小嫂子,”少女轻轻揖拜,道,“我携家人在这儿玩耍,不知不觉走远了,口有些渴,可否讨一口水喝?”
沛郡民风淳朴,何况这么个美貌清秀的少女,讨人喜欢又不会损害,她便微笑颔首道,“这位小娘子请入。”
“多谢嫂子。”少女随她入屋,嫣然问道,“这位小嫂子,怎生称呼?”
她奉上陶碗,笑道,“我夫家姓秦,小娘子便唤我一声秦嫂子吧。”
少女于是便弯唇唤了一声,“秦嫂子。”打量秦家内房,虽并不殷实,却收拾的齐整。面前陶碗亦无宫中御用晶莹剔透,却擦拭的干干净净。秦嫂子将放凉的沸汤倾入其中,她捧着饮了一口,不由赞道,“好甜。”
“是呢。”秦嫂子笑承道,“用泗水打出的水煮汤,不用加糖,便有清甜的味道。这便是咱们沛郡人杰地灵,不然,怎么能出大汉皇帝呢?”
“是啊。”少女微微一笑。应和道。
“母亲,母亲。”田野间玩耍的孩子从外间回来,奔到秦嫂子怀中,道,“我四处听人说。皇帝东巡到咱们沛郡来了。母亲。是不是真地?”
小秦嫂子皱眉揽过儿子,为他拍打身上地尘土。笑道,“小武你又淘气了----自然是真的。你没听到今晨沛宫前热闹地动静么?陛下他是咱们沛郡出去的人。如今想家了。便回来看看。”
小武胡乱点点头,好奇的望向坐在一边地少女,张口赞道,“姐姐,你好漂亮。”
少女扑哧一笑。愉悦道,“谢谢。你也很可爱啊。”
“姐姐是从外面来地,可知道皇帝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呢?”
小秦嫂子抱过儿子,朝少女歉意笑笑,却经不住儿子吵闹,想了想道,“乡里地族老们说啊,陛下从小就性恭谨,心地慈善。他继位之后。将赋税定为什而为一。让大汉百姓都能够宽裕的生活下去。是一个好皇帝。”秦武听得神往,便挺起小小地胸膛道。“那武儿长大后,要做一个大将军,替陛下踏平匈奴。”
“咯咯。”借水的少女掩口而笑,嫣然道,“那么秦小将军,姐姐等着你啊。”
舅舅,她微微一笑。
你瞧,你所付出的辛苦,都没有白费。天下人知道你的好处,并将你当成一个好皇帝。
你若听到这话,是不是会很开怀?
小秦嫂子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曾经见过陛下的。”
“哦?”张嫣奇道。
“我小地时候啊,调皮的紧。”小秦嫂子回忆旧事,不知道怎么的,脸微微的红了,“一个人到处乱跑,不知怎的,就迷路了。碰到一个男孩,他将我送到村口。便回去了。哥哥说,他便是泗水刘亭长的儿子。可惜我当时年纪实在太小,不曾与他道一声谢。”
张嫣撇了撇嘴,心里面便不自禁的泛起了酸意。便觉得入口的汤水也没有适才甘甜了。
“怎么?”秦嫂子见她神情,不由问道,“这位娘子不信?”
她正要答话,忽听得外头有人唤道,“请问夫人在里头么?”
韩长骝一身士子深衣,见张嫣与主家出来,连忙揖拜,笑道,“因见夫人的马拴在门前,便猜夫人在里间,冒昧地唤问一声。”
“怎么?”秦嫂子瞧着张嫣嫣然地神情,奇道,“小娘子这么年轻的年纪,已经出嫁了么?”
“是呢。”她颔首,拜道,“多谢秦嫂子今日奉水之情。”
“不客气。”小秦嫂子讷讷道。
门外杨柳树下,玄衣青年回过头来,微笑着望着走到自己身边地少女。然后远远的朝小秦嫂子颔首示意。
汉时民风开放,小秦嫂子却生性严谨,不肯见外男,旋回身便进屋去了。
惊鸿一瞥间,她并没有认出自己适才念念不忘的男子。
张嫣不由得便失笑,心平气和。本是自己太小气,离开沛郡的时候,刘盈才是多大年纪?而小秦嫂子比他还要略小一二岁,当时更是个不知事的女孩。世人总是仰视于皇帝的身份,当大人们提起曾经一段轶事,便牢牢记住。但故事里的那些人,却早就忘了。
“阿嫣,”刘盈摇头道,“你于此间乡路并不熟悉,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行走,实有些不慎。”
“有什么法子?”她噘唇道,“你要接见县中族老,乡亲。阿母亦是找一群从前的旧友聊天。她们都好大年纪,说的又都是旧事,我听不明白,便只好自己独自出来。听听沛县老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倒也有趣的紧。”
“哦?”刘盈失笑,“那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呀,”张嫣嫣然,扳手指数道,“西头的赵大爷说舅舅小时候,总说已经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和前日在沛宫见到你一个模样,半点都没变。东村的冷小宝说他哥哥当年曾经跟你和吕家几位表舅舅打过一架,虽然舅舅看起来很斯文,但发起狠来,也很厉害的。唔”
“什么呢?”刘盈啼笑皆非。
沛土的小路两旁,开满了小小的芄兰花,紫色的如同满天星辰。
张嫣问他,“舅舅,你喜欢这些芄兰花么?”
“我本性并不爱这些花草。”刘盈摇头道,“不过,因它是沛县水土所养,倒也特别喜爱一些。”
张嫣于是弯腰,摘了一朵芄兰花,意味深长的道,“是啊。这世上有太多朵美丽的花,世人总是贪看,却忘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盆花。野花漂亮,人人都喜欢看,但看看也就罢了。要是因为流连,忘记了家里的那朵,等到最后枯萎了,回过头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忏悔之。
因为今天陪人出门,回来晚鸟。
更新迟鸟。这更新有越来越见推迟的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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