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在樊崇的带领下本来已经投降,但刘玄这人在更始朝廷中大概就是个摆设,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称王图霸的手段,对樊崇及其手下更是抠门过了头。虽然他将樊崇及跟他来长安投降的二十几个将军都封了侯,却只给名号不给封地。这下樊崇和他手下的将军们不干了:要个虚衔有个鸟用,爷在山东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说区区一个侯爵,就是要称王,谁又敢说个“不”字!何苦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在这里受人摆布!
樊崇越想越不爽,不过好在他留了后招:之前他来投降的时候,将大队伍留在原地没动。在动乱的年代,有实力就能自己做主,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于是,归降后没多久,樊崇就带着他的手下偷偷地逃出长安,回到了自己的军营中。
逃出长安,就意味着和更始朝廷撕破了脸皮。不过,见过刘玄,樊崇已摸清楚他的底细,于是干脆自己扯起旗子,也来争一争天下。
樊崇先是带着队伍进入颍川郡,然后以颍川为根据地,兵分两路,一路向南攻克宛城,一路朝西占领河南郡。刘玄治下的绿林军根本不是赤眉军的对手,与之交战,每战皆败。但此时更发愁的是樊崇,因为队伍中的士兵多是东边青、徐两州的贫民,大家潜意识里都有回家过安稳日子的心思,可现在每打赢一仗就往西靠近一点儿,而离东边的老家远一分,大家不由得愁容满面。别的军队一仗下来,打赢了,大家脸上都挂着笑,赤眉军的将士则相反,越赢脸色越难看。军营中非但看不到几分胜利的喜悦,甚至很多人到了夜晚会偷偷地哭泣,还有人干脆当了逃兵。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白天输得有多惨。
樊崇一看,这可不行啊,再这么赢下去,队伍很快就得散了。常胜之军无敌自溃,他樊某人恐怕会让后来人笑上一两千年。
为之奈何?
樊崇到底是有办法的人,既然回家的**无可厚非,又难以抵挡,那要让大家不想家,就得来点儿猛料,造一个更大的**出来。
也许有人要问了:对普通人来说,什么是比回家更大的**?很显然,答案是封侯拜将,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于是,樊崇做了一个对更始朝廷产生重大影响的决定:在宛城和河南郡的两路大军从武关和陆浑关两个方向同时出击,直取长安!
此时绿林军内部分裂,很多手握实权的将军在地方上拥兵自重,刘玄手上并没有足以对抗赤眉军的队伍。樊崇的两路大军很快便攻破武关和陆浑关,赤眉军在弘农郡附近会合,人数达到三十万之巨。
面对如此强敌,刘玄只好命令王匡、成丹、刘均等率军在河东、弘农一带设立防线,后又命丞相李松会同朱鲔出兵讨伐赤眉军,要在弘农郡的蓩乡附近痛击赤眉军。刘玄此刻的真实想法旁人无从猜测,他的兵力并不占优势,且困守于关中,北边要面对刘秀随时而来的反击、报复,南边要抵御赤眉的大军。集合兵力聚险而守或能苟延残喘,刘玄却偏要主动出击,企图御敌于国门之外。可他所托的李松这些人,又哪里是樊崇的对手?
很快,刘玄就为他的不理智付出了代价——蓩乡一战,李松战败,三万多将士阵亡。
刘玄大概没料到,他主张打的这一战是宣布更始朝廷灭亡的一战。刘玄不仅损失了大量有生力量,而且最重要的是,经此一战,朝廷内部的人心被彻底打散。
张卬、申屠建、廖湛等大臣对几乎仅剩长安一座孤城的朝廷已不抱什么希望,打算将长安洗劫一空,带着刘玄转战回老家南阳,实在不行就到江湖中做盗贼,一样可以吃香喝辣。但刘玄毕竟名义上是天子,以他的身份,哪能像张卬这些人一样四处流窜、落草为寇?于是刘玄就没搭理张卬,而是调兵遣将据守新丰和掫城两地,抵御赤眉军的进攻。至于如何退敌,刘玄并没有主意,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又过了三四个月,夏天已然快要过去,关中地区的情况日渐危急。张卬、申屠建等人愈发坐立不安,时刻担心赤眉大军兵围长安,又怨刘玄不肯随他们去漂泊江湖,便与御史大夫隗嚣合谋,准备在立秋天子出猎、祭祀宗庙之际发动政变劫持刘玄。之后嘛,还是一样,回南阳或者做江洋大盗。
之前他们只不过是说说,现在真的要付诸行动了,张卬才知世上之事都是说易行难。等他一拿出具体计划,跟心腹同党们一商量,马上就有人打退堂鼓。
侍中刘能卿也知道长安城朝不保夕,一旦赤眉军攻进来,大家不免玉石俱焚,可那毕竟是明天的事情,自己躲在城里一时三刻尚能苟且。眼下一听大臣们要发动政变,如果真这么干,生死便只在旦夕之间,刘能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到刘玄那里,把张卬等一干人的阴谋和盘托出。
刘玄听了刘能卿的密报,同样被吓得魂不附体,立马召为首的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和隗嚣五人入宫,准备擒杀他们。然而,刘玄毕竟计虑不深,行事过于简单、直接,稍微老谋深算一点儿的大臣大概很难上当。结果,在宫里刘玄只杀了脑子比较直的申屠建一人,张卬、廖湛和胡殷觉察不妙,早一步跑了,而隗嚣则根本没来。
逃出宫的张卬等人知道事情已败露,干脆转阴谋为阳谋,纠集手下兵将在长安城公开造反,并在黄昏时分开始攻击皇宫城门。这下刘玄更抓瞎了,他自己就是一光杆司令,之前还能用皇帝的身份震慑别人,现在人家都打到皇宫门口了,别人嘴里的“皇帝”此刻又有什么用呢?
好在长安城当时够乱,到处都是鸡飞狗跳、马嘶人叫,从官员到百姓基本上谁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刘玄这才得以带着妻子、儿女和百十车的家当,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逃出长安,前往新丰投奔自己的岳父赵萌。
更始政权到这一步,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虽然一个月后刘玄在赵萌和李松的支持下曾短暂地夺回长安,可这时赤眉的三十万大军已然到达高陵 (今西安市北部)。已经被窝里斗折腾得残废的更始朝廷,拿什么跟赤眉军斗?刘玄却还命令李松出城——说好听点儿叫迎敌,说不好听点儿就是去送死。结果,李松被赤眉军生擒。九月,李松的弟弟李汎为救兄长打开长安城城门投降,刚回到长信宫,在长安待了没几个十二时辰的刘玄只好再次急匆匆地逃出长安。
这一次刘玄不用再做思想争斗了。丢了长安,就相当于丢了皇帝的名号,他的心理负担一下小了很多。又过了一段时间,等赤眉军督促他二十天内投降的招降文书一出,刘玄便毫不犹豫地投降,还得封了一个长沙王。
虽然赤眉军攻入了长安,樊崇却没有做皇帝,毕竟对他来说“不识书”是致命的硬伤。对于开国皇帝,半文盲是可以接受的,可纯文盲就实在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于是,在其他人的忽悠下,樊崇找到当年平定诸吕之乱的猛人朱虚侯刘章的后代刘盆子,让他来做皇帝,改元“建世”,又找了一个据说懂得《易经》的县看守所职员徐宣做丞相,樊崇自己则只做御史大夫。
然而,长安这个地方在当时太特殊、太显眼,赤眉军进了长安,日子并不好过。这不仅因为赤眉军本身就存在问题,还因为北边的“铜马皇帝”已经对长安虎视眈眈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