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六节

大将军李弘站在回廊边缘,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园内的花草树木都已枯萎凋零,满目萧瑟,阵阵寒风从树梢上掠过,发出令人心颤的凄凉呜咽。李弘稍感凉意,轻轻拉了拉身上的黑色大氅,缓步走进了花园。

这座府邸过去是长安一个富贾的宅院,规模不是很大,但位置很好,闹中取静,而且府内的建筑布局非常不错。长安动乱时,这位富贾携家逃到了益州,音讯全无,这座宅院随即成了无主之物。孝献皇帝在长安的时候,有不少朝中大员看中此宅的幽静,先后居于此处。这次外朝诸府迁进长安城,长公主本打算让大将军住到未央宫北侧的北阙甲第,但大将军拒绝了。他接受了贾诩的建议,搬到了这座宅院里,和贾诩做了邻居。

李弘走到院墙边,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听到仆役们来来往往欢快的脚步声,间或也还能听到几下清脆的琴声。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能坐在温暖的书房内弹琴的也只有雯儿。想到文静温婉、善解人意的雯儿,李弘心里立时涌起一股暖意,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刚才的忧郁和彷徨霎时不翼而飞。

他负手于后,闭起双眼,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飘**在风中的琴声,虽然听不真切,断断续续,但此刻在李弘的耳中,那就是天籁之音。它让自己忘记了一切,让快乐和幸福浸浴了全身。

天上飘下了雪花,漫天飞舞,美伦美奂。

琴声悄然而止。

李弘慢慢睁开眼晴,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从一场迷人的梦境中渐渐醒来。

李弘伸手掸了掸头发上的雪花,转身望着站在远处地傅干,漫不经心地说道:“下雪了。”

傅干抬头看看天上飞舞的雪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将军最近沉默了很多,情绪也很低沉,常常夜不能寐,一个人徘徊在昏暗的烛火里。朝堂上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作为大司马大将军的李弘,不能视而不见,不能置之不理,但他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争斗双方都是朝中重臣,都是大汉中兴的柱石,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无论是蔡邕、荀攸、刘和、杨奇,还是郑玄、李玮、赵戬、朱穆、崔琰,他们都为北疆的崛起,都为拯救大汉,都为开创中兴大业建下了赫赫功勋。大汉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忠诚和才智,有了他们的血汗和进取,才有了今天中兴的希望。

现在,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任由双方杀得血流成河,损失最大的是朝廷,是大汉,中兴大业必遭重创。

如果利用北疆武人的力量,支持一方,打击另一方,结果更加难以预料。董卓在洛阳的失败就是个例子,其后果是社稷的败亡,李弘无论如何也不敢冒险。

退一步说,就算李弘动用了武力,把蔡邕等一帮老大臣全部赶出了朝堂,让北疆系控制了整个内外朝,控制了全部权柄,而后会发生什么?北疆系的矛盾即刻便会爆发。这在去年已经有了教训。当初为了攻打洛阳之策,北疆系的武人和士人几乎正面对决。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此刻李弘若动用武力干涉朝政,朝堂上正在争斗的双方为了防止“董卓之祸”重演,马上便会联手。

在中兴大汉这个前提下,北疆士人和大汉所有的士人一样,对所有可能危害社稷振兴的东西,都会坚决打击,绝不留情。

士人一旦联合起来了,一条心对付自己的敌人,这个敌人也就走到穷途末路了。

当年奸阉、何进、董卓、李傕、郭汜等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权臣们的最后下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士人们集体反抗,朝政必然荒废。朝政荒废了,社稷就会动**不安。各地州郡的百姓因为没有活路了就会造反,继而社稷摇摇欲坠,倾覆在即。那时,即使你手握权柄,即使你主掌了“天下”,你又能支撑几天?

你可以控制大汉的权柄,控制大汉的京都,控制大汉的军队,但你能控制大汉十三个州的军政吗?你能控制大汉一百六十多个郡国的军政吗?你能让十三个州的士人都对你俯首帖耳吗?你能让大汉几千万百姓都对你顶礼膜拜吗?你以为自己窃取了国祚,挟持了天子,霸占了权柄就能为所欲为吗?

李弘自己就是个例子。当年少帝继承皇统的时候,李弘为什么要率十万大军威胁洛阳?当年董卓主政的时候,李弘为什么拒绝接受朝廷的调遣?当年袁绍等人起兵讨伐董卓的时候,李弘为什么拒绝参加?还不是为了北疆武人,为了整个北疆的利益?当朝廷不能满足北疆利益的时候,李弘的军队距离洛阳也就近在咫尺了。

前有李弘、袁绍等州郡大吏和朝廷对抗,今有刘表、曹操、孙权等州郡大吏和朝廷对抗。那李弘和北疆武人如果像当年的董卓和西凉人一样霸占了朝堂,会发生什么?李弘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能保证所有的北疆武人、北疆士人,甚至包括天下士人,天下芸芸苍生的利益?

不可能,朝堂上不可能只有一种势力。社稷要想稳定,朝堂要想稳定,大汉要想富强,首先要让各阶层的人都能分享大汉利益。为了保证各阶层的人都能分享大汉利益,朝堂上就需要有代表各阶层的势力。北疆武人只是这些势力中的一个,它无法代表天下各阶层人的利益。

北疆武人掌握着军队,掌握着大汉最强悍的力量,但军队只是一把刀,是北疆武人用来实现和维持自己利益的武器。北疆武人不是大汉的军队,它只是大汉朝堂上的一股势力而已,它只代表着北疆的利益,军队的利益。当北疆武人的利益受到损害时,这把刀便会露出血腥的嘴脸,肆无忌惮地杀戮。

李弘是北疆武人的一个代表,是维持北疆武人利益的一个代表。当北疆武人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的时候,李弘如果没有及时站出来坚决予以维护,北疆其它武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当年董卓死了,李傕、郭汜等西凉将领都干了什么?

蔡邕、李玮、崔琰和众多大臣恳请李弘不要在此刻率军出征,正是担心北疆武人失去控制,担心军队这把刀失去控制。

李弘出征后,朝堂上的争斗未必会停止。一旦粮草辎重供应不上,大军征伐失败,李弘也罢,北疆武人也罢,北疆士人也罢,都有可能失去理智。朝廷上的武人和士人,士人和士人将血腥厮杀。继而董卓之祸将再次重演,社稷将再度面临崩溃的危险。

所以,在目前这种社稷不稳,中兴大业极为脆弱的时候,稳定高于一切。

现在需要武人去打天下,需要士人去治理国家,需要武人和士人齐心协力。同时,为了巩固武人在朝堂上的地位,武人也需要维持士人之间的争斗,维持各方权势之间的平衡,从而保证武人的利益。而士人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够最大化,一方面想方设法在士人之间的争斗中赢得胜利,一方面也积极支持武人入朝,竭力拉拢武人,利用武人的力量打击争斗的对象。

各方势力在朝堂上互相利用,互相打击,互相扶持,互相依存,紧密联系,密不可分,这就象一条首尾相连牢牢捆住猎物的链条,任何一环断裂了,整条链条的作用也就失去了。猎物会被释放出来,已经断裂的链条要么被猎物践踏为齑粉,要么眼睁睁地望着猎物逃之夭夭,一无所获。

北疆武人要想进入朝堂,要想控制权柄,需要时间,需要一代人、两代人的努力。当年高祖皇帝朝的很多将军们,光武皇帝朝的很多中兴名臣们就是这样由武人逐渐转化为士人,继而控制和影响朝政的。像关中的马家,晋阳的王家就是例子。马援的后人,王霸的后人,在两百多年后的今天,依旧是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不可或缺的力量。所以北疆武人当务之急是维系朝堂上诸势力之间的平衡,维持朝堂的稳定,保住根基不稳的刚刚起步的中兴大业。

如何才能保证稳定呢?

“仲渊说了什么?”李弘走到傅干身边,打断了傅干的思绪。

傅干向空中伸出手,几片洁白的雪花轻轻地落到他的手心上,冰凉而柔润。“仲渊兄说,丁立和朱魭两位大人是清白的。”傅干小声说道,“他愤怒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花园小径上,任由雪花洒满全身。傅干把事情的经过说完了,他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大将军,你到了栎阳后,打算说什么?”

李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彦才,你知道大汉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当然是军队了。傅干不假思索地就想说出来,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答案肯定不对,马上把话又吞了回去。

“无坚不摧的力量,倾覆社稷的力量,威临四海的力量。”李弘神情平静,嘴角带着一丝笑纹,又补充了一句。

傅干微皱眉头,凝神沉思。

李弘微微一笑,“当年,太傅袁隗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但他毫无畏惧,和董卓血腥厮杀,倚仗的是什么?张温、马日磾、崔烈等七位老大臣赤手空拳,北赴晋阳,辅佐长公主筹划中兴大业,倚仗的又是什么?”

傅干两眼望着李弘,急切等待着答案。

“你还没有想出来?”李弘脸露笑容,亲热地拍了拍傅干的后背,继续说道,“当年,秦王赢政凭什么征服六国,一统江山?十五年后,这位伟大的始皇帝为什么丢掉了社稷?其后,高祖皇帝又凭什么击败西楚霸王项羽,建立了大汉?”

“法?”傅干吃惊地说道,“大将军是说国策?或者,是律法?”

李弘不置可否,“十几年来,大汉的军队打了一仗又一仗,是什力量让我们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兵律》?”

“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你换一个角度,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兵律》,没有正确的治国策略,如果没有‘法’这个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军队,我们能打仗吗?”李弘负手前行,傅干跟在后面仔细聆听,“同样,大秦统一天下,失去天下,高祖皇帝开创大汉基业,都和当时所采取的国策,律法有重要关系。”

“皇权、相权、兵权都是由‘法’而生,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也是从‘法’而来,中兴大业也是因‘法’而得以推动和发展。”李弘挥了挥手,“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法’,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天下苍生,天下万物都离不开它。”

李弘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若有所悟的傅干,郑重说道:“在黄老之学中,它叫‘道’。在本朝儒家学说中,它叫‘礼’。”

“隆礼重法。”傅干明白了,“大将军想和谐和合?”

“希望我能做到。”李弘忧心忡忡地叹道,“虽然,难度很大,但我不能不做。”

十二月上,关中,栎阳。

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先后到达栎阳宫,拜见了天子和长公主。

天子在宫内设宴招待两位重臣。屋外雪花纷飘,屋内温暖如春,关系密切的君臣四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李弘今天情绪不错,频频向蔡邕劝酒,席间就礼制、律法等问题虚心求教。

“先生,兖州刺史丁立和济阴郡太守朱魭虽然违律,但其本意还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所以,我认为朝廷应该在《田律》的相关条款上立即作出解释,并适当减免两位大人的罪责。”接着李弘从《春秋》、《礼记》之义上做了一番说明。

蔡邕一直静静地听着,神情间并无不快。李弘说完之后,他只问了一句话,“子民在明堂制度上,有什么建议?”

李弘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没说话,很是狼狈。

长公主同情地望着李弘,急忙岔开了话题。但蔡邕置之不理,再次追问了一遍。李弘话中的意思,蔡邕当然明白,但他现在必须逼着李弘表态。

朝堂争斗,要适可而止,不能引发血雨腥风,动摇中兴大业。目前朝堂上的势力虽然错综复杂,但要想达到目的,还是要首先得到长公主和李弘的绝对支持。蔡邕在上计中接二连三地查出问题,把矛头对准许劭、杨彪、李玮等朝中势力,就是想让郑玄、崔琰、郗虑等人失去支持和帮助,让朝堂争斗日趋激烈,从而逼迫长公主和李弘做出选择,说服杨彪、许劭、李玮等人改变初衷。

其实蔡邕这么做,也冒着很大的风险。朝廷中,上至京城诸府,下至各州郡县,如果仔细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利用律法漏洞或者直接违律的事。各级官吏为了给本官署、本治辖下的州郡县,或者给本人宗族捞取各种各样的利益好处,无不想方设法,各施妙招。像许混、杨懿这样明目张胆违律的官吏不在少数,而像丁立、朱魭这样围着律法边缘和朝廷明里暗里斗法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事许劭、李玮、崔琰等人都知道,他们手上肯定都有很多大臣违法乱纪的证据,现在没有拿出来,没有上奏弹劾,估计也是考虑到朝堂各方的整体利益,所以暂时还在忍着。一旦事情不可收拾,他们势必会鱼死网破,大家拼个同归于尽,一起完蛋。

其实,很多官吏本人还是很廉洁的,就说许混和杨懿,家里有的是钱,没有必要贪赃枉法。但他们为了政绩,为了完成朝廷下派的任务,不得不弄虚作假,不得不利用各种机会和朝廷抢夺财赋。另外,他们有钱,不代表他们的下属也有钱。为了让下属们安心做事,为了奖赏下属们做出的贡献,他们必须尽可能给自己的下属谋取福利。试想,一个县衙只有十几个官吏,他们要想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需要付出很多血汗。你让这些人穷得叮当响,他们还有热情做事吗?就算有,那又能维持多久?既能守得住贫困,又愿意任劳任怨做事的官吏,世上毕竟很少很少。

至于丁立、朱魭在兖州郡县买卖土地的事,朝廷曾派行案使者多次下去协调,其中的经过朝廷一清二楚。黄河改道后,兖州很多地方成了黄泛区、河滩地,有些地方水退沙留,沙丘遍地,根本无法耕种。这些不可垦地卖出去后,最大的难题是重建沟渠以便有利灌溉,但朝廷调拨的钱太少。丁立和朱魭没办法,只好卖地筹钱。此事虽然违律,但当时朝廷是默许的,现在倒打一耙,的确说不过去。

蔡邕可以想象到李玮的愤怒,而他就是想激怒李玮,让朝廷局势愈发紧张,逼迫长公主和李弘让步。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双方争斗的时间越长,朝堂上的局势就越有可能失控。让蔡邕感到高兴的是,长公主的手诏来得非常快。

李弘在蔡邕的逼迫下,艰难地说道:“我的意思,明堂的事,推迟十年再议吧。”说完后他非常紧张地望着蔡邕,担心蔡邕一怒之下,臭骂自己一顿。

蔡邕显然没想到李弘会说出这句话,他瞪着李弘愣了半天。

长公主则喜上眉梢,冲着李弘嫣然一笑。她本来指望李弘先到栎阳宫,和他仔细商议一下。迫于朝堂现状,她打算让步了,同意采用五室明堂制。但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必须得到李弘的支持,以便通过李弘来强行压制李玮。谁知李弘磨磨蹭蹭的,迟迟看不到人,反而是蔡邕先到了。当蔡邕逼问李弘的时候,她非常担心李弘和蔡邕吵起来。李弘和李玮的关系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知道,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算李玮错了,李弘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李玮一边。两人十几年生死与共的交情,岂是朝政上的几点分歧就能击碎?

侥幸的是,李弘竟然想出了一个缓兵之计。

蔡邕怒哼一声,把手中的酒樽重重放到案几上,刚想指责李弘,长公主说话了。

“这件事就交给陛下吧。”长公主指着坐在一边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小天子说道,“三雍建设关系到汉祚命运,容不得任何差池。今天我们既然解决不了,那就等到将来,陛下长大了,让他和大臣们一起解决吧。”

小天子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仰头打了个哈欠,然后接着长公主的话,顺嘴说道:“这种小事,交给朕好了,朕来解决。”

蔡邕瞪大眼睛,涨红着脸,张大着嘴巴,气得头晕脑胀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弘则喜形于色,笑眯眯地望着一无所知的小天子,高兴得连连拱手,“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小天子看到大将军奉承自己,以为大将军和自己开玩笑,赶忙一本正经地坐直身躯,学着大将军的样子,冲着他连连拱手,“爱卿神武,爱卿神武……”

长公主忍不住掩嘴而笑。

小天子看到姑姑被自己逗乐了,突然兴奋起来,冲着蔡邕又是连连拱手,“爱卿英明,爱卿英明……”

长公主伏案大笑。蔡邕非常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极其难受。

大将军李弘不失时机地举起酒樽,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退一步吧。陛下有陛下该做的事,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何必要越俎代庖?”

蔡邕想了一会儿,突然捋须而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好,好啊……”

第二天,长公主在凤凰池(中书监)约见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商谈有关正月里的祭祀、典礼以及改元的事。

长公主认为建兴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六年,考虑到朝廷已经收复洛阳,平定天下的日子也快了,中兴大业也走上了正轨,应该改元一次,表示中兴基石已经奠定,中兴大业正走向成功。

因为接近年关,朝堂上的危机也有了解决之道,凤凰池的气氛很轻松,很喜庆,笑声不断。

这时御史大夫刘和从长安城送来急奏。徐州特使荀彧违反禁令,私下会晤荀谌、辛评、审荣,密谋刺杀天子,叛逃襄阳。现已被京兆尹余鹏捕获,正在审讯。

凤凰池霎时变了天。

谋刺天子?惊天之闻。那可是谋大逆之罪,九族尽诛,罪无可赦。

长公主大怒。下旨严查,凡涉案者,杀。

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急返长安城。

李弘和亲卫骑飞马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鲜于辅、徐荣、张辽、司马懿、傅干、王凌、阎志、蒋济等人都在府内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李弘。

“给兖州、青州各部的命令是否已经下达?”李弘不待坐下,急切问道。

“命令已经下达了。”鲜于辅说道,“我们已急告兖州高览、徐晃、彭烈、魏续,青州臧霸、管亥六位将军,请他们做好迎战准备。”

“给颖川各部的命令也已经下达了。”徐荣说道,“我们要求王当、张绣、纪灵、宋宪四位将军密切注意豫州、荆州方向的动向,以防叛军攻击。”

李弘点点头,对傅干说道:“即刻奏请天子下旨,让青州、兖州和颖川各部集结军队,如果叛军来侵,则立即予以还击。”

“奏章已经拟好,请大将军过目。”傅干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卷文书。李弘没有接,挥手说道:“立即送到栎阳,快。”

李弘坐到案几后面,轻轻喘了几口气,然后抬头看看众人,无奈而痛苦地摇了摇头,“前天晚上,我和殿下说服了丞相大人,三雍的事无限期推迟,这个难题将来由天子去解决,谁知仅仅隔了一天,长安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众人神情沉重,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同意他们单独见面的?”李弘的目光投向了鲜于辅和司马懿。

和徐州、江东的谈判一直在进行,李弘因为政务繁忙,很少参加,日常会谈都交给了鲜于辅和司马懿。

司马懿低头不语。鲜于辅苦笑,“快到年底了,我看也谈不出什么名堂,就让仲达陪着他们在长安到处走走,和一些老朋友见见面,这样或许有助于招抚。这件事我曾对你说过,你让我奏请天子,天子也同意了……”

“天子是同意他们离开馆驿,但并没有同意他们可以私下拜会老朋友。”李弘敲了敲案几,冷声说道,“仲达,你给我一个解释,他们怎么会单独见面?这次见面是谁安排的?是你吗?”

司马懿点了点头,十分愧疚地说道:“我被他们灌醉了,当时……”

“伯翰(余鹏)怎么会出现?”李弘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吼道,“你还要骗我吗?谁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李仲渊?”

司马懿头一低,不说话了。

“我告诉过你,不要参予朝堂之争,你为什么不听?”李弘气得连拍案几,“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

“子民,冷静一点……”鲜于辅急忙劝道,“事已至此,还是快想办法阻止事态扩大,免得不可收拾。”

“太尉大人现在怎么样?”李弘颓然叹气,无力地问道。

“暂时他肯定要回避。”徐荣说道,“他和荀彧是叔侄,和荀谌也是同宗,日子难过啊。”

“辛毗大人呢?”

“辛毗大人已经被羁押。”张辽说道,“其他原袁绍的旧部,包括太仆丞韩浩大人,屯兵武关的子率大人,屯兵陕城的苏由大人,都要被羁押。”

“那袁耀大人呢?荀正大人呢?他们不会有事吧?”

屋内鸦雀无声,寒气层生。

“这事只要适当控制,应该不会牵扯到袁耀大人,但荀正大人……”鲜于辅低声长叹,“想当年晋阳的谋逆大案,冤死了很多人,这次恐怕……”

“这个李仲渊……”李弘连连摇头,无奈至极,“他太狠了,竟然想出这种主意反击……”

“大将军,不要再抱怨仲渊了,要怪就怪丞相、太尉他们出手太毒了。”王凌冷笑道,“丁立大人他们可以动,但动朱魭大人,那就是找死。北疆的人,岂能让他们这么欺负?”

李弘狠狠瞪了他一眼,想骂却没有半分力气。

过了一会儿,他指着司马懿说道:“你马上给我离开长安,快点离开,不要再惹事了。”

司马懿惶恐不安,连连点头,“我去哪?回河内吗?”

“你立即赶到河东挡住郑玄大师,把他接到洛阳去。”李弘说道,“我立即奏请天子和长公主殿下,拜郑玄大师为太学祭酒,即刻赴洛阳重整太学。”

“那辩议的事呢?”王凌奇怪地问道。

“三雍的事无限期推迟,还辩什么辩?”李弘骂道,“你也去,不要在长安给我惹事了。”

“文远,你马上回家收拾东西去。”李弘指着张辽说道,“我马上上奏天子,请他下旨,拜你为兖州任刺史,先把兖州稳住。”接着他看看鲜于辅和徐荣,“我打算让张郃暂领弘农郡太守,让高览暂领甘陵国相,让徐晃暂领济阴郡太守,你们看怎么样?”

“可以,应该让他们到州郡任职了,否则将来怎么办?”鲜于辅笑道,“我觉得颖川太守韩铭也可以回朝了,让王当兼领颖川太守吧。”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徐荣说道,“只要把州郡稳住,朝堂上怎么乱都没没关系,影响不了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