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冲你。”云朝朝打完电话,伸手挡了一下潮长长的视线。

 被人这么盯着看,就算是一直有事情在忙,也不可能没有感觉。

 “不好意思。”潮长长收回了视线,“我是不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肯定是有的。但不是你给我添的,是我自己找的。不是我说,你这个黑白条纹的螺旋桨路牌,是有点犯规了。”云朝朝笑着摇了摇头。

 “犯规?”潮长长不太确定这两个字在这种情况下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犯规就是我喜欢啊。一不小心,就心生欢喜。还是以一种不太日常的方式生出的欢喜。可能不需要很特别,就刚好是我的点。”云朝朝解释了一下。

 “原来犯规还有这样的语境。”

 “多看点书吧,少年。”云朝朝扯了扯嘴角。

 笑容里带着点鼓励,又伴随着藐视。

 表情像夏日的天气。

 晴朗中,藏着一片乌云。

 阳光的灿烂,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被阻挡。

 但就算是被阻挡了,也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瞬间,然后就是更加令人目眩的灿烂:“你设计的这套导向系统里面的路牌和地面指引,和MKFairWill下一季的火烧云主题比较搭配,我既然看到了,就肯定会尽量想办法做出来。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是真的蛮喜欢的。”

 “你真的要用火烧云做主题吗?是要把我在仓库围墙上的那些涂鸦图案,弄到衣服上去吗?”潮长长有些不敢确定。

 他确实有表达过这个想法,还说火烧云可以做品牌的标识。

 大部分的潮牌,都会有自己的标识,比如Off White的双箭头,再比如Moschino的那颗红心。

 远远看着,就能知道是哪一家的潮牌。

 潮长长去市区商场调研的那一次。

 对MK FairWill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每一个系列都自成一派,但都不上风格。

 所以就想了一个简化的火烧云图案。

 简洁明了。

 再加上云朝朝之前说的,灰黄相间的配色,给这朵云增添了一些拟人的元素。

 云朵的元素本身是比较可爱的。

 但在潮长长的配色下,又透着十足的酷劲儿。

 这是特别打动云朝朝的地方,一看到就决定要试一试。

 “怎么?你还想找我收版权费不成?”云朝朝不知道潮长长这会儿的表情是想表达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有点意外。”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你给你的这套导向系统做一个PPT。PPT你知道要怎么做吧?底板就用你自己的涂鸦,格式什么的要是觉得麻烦,你就下个合适的模版。”云朝朝无缝衔接,开始交代工作。

 “你不是都找了知名设计师吗?这么临时替换……”潮长长一开始就只想做一套生日礼物,并没有想过要和什么人抢工作。

 “你就说你会不会做吧?”云朝朝没时间理会潮长长的纠结。

 “会。”潮长长回答得也很正面。

 “那行,你先做着。你把导向系统的PSD文件给我一下,我先安排到制作公司和工厂去。”云朝朝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好。”

 潮长长答应过后,就开始想自己还能做什么:“刚刚电话里面是不是说时间来不及?包装袋和纸袋那些量大的,我可能没有办法,指示牌一类的,要是工厂来不及,我可以动手做一些。选好木板,我直接把图案画上去就可以了,路面引导我也可以画。时间久了可能会被踩褪色,坚持到发布会结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做了那么多年的学生会主席,潮长长解决突发事件的能力,也早就已经练出来了。

 云朝朝给潮长长手动点了个赞:“我事先声明啊,就只是我个人觉得,这个黑白相间的螺旋桨路牌,会和我们下一季全新的火烧云主题更搭配。但也要看市场的反响。好的话,云朵这就可能是MK FairWill未来的品牌标志,不好的话,就没有下一季了。”

 “就光这一季,我都觉得没有底气,我以前,不管画什么,都是自娱自乐。”潮长长表示理解。

 “你比自娱自乐的程度,还是稍微高了那么一丢丢。”云朝朝说完,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对了,涂鸦墙我看了两遍,也没找到你的署名,你记得找个稍微显眼一点的地方署个名,PPT也是。”

 “我署名?”潮长长惊讶了。

 “对啊,你设计的图,不署你的名,难道署我的名吗?”

 “我这也不是什么涂鸦大师,也没可能出什么品牌联名款,要是我署上名,会不会对MK FairWill只有负面影响?”

 “潮长长,这不像你,你的自信都哪里去了?”女孩笑了笑。

 “被生活给吃掉了吧,大概。”男孩收敛了所有的表情。

 看起来云淡风轻,眼底却落寞无垠。

 女孩忽然就有些不忍心继续笑下去。

 “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品牌冒险的。发布会的时候,我会让人着重拍一下那个署名。如果这个系列反应良好,就直接把你的名字推出去。实在不行,也可以当成是一个记录片。你要写进艺考的简历,起码也得留点事实的依据,是不是?你就别有压力了,自负才比较适合你。”

 云朝朝的这番话,安慰的意味非常明显,直接把潮长长给安慰傻了。

 他第一次从云朝朝那里,得到这么直接的安慰。

 或许是被云朝朝打击惯了,这突如其来的安慰,让潮长长感到无所适从。

 震惊到那块将他的心牢牢封印了的【德不配位】的盾牌,都裂开了一条缝。

 一道光化作的剑射了进来,直击潮长长的心房。

 让潮长长不得不面对一个他自己一直回避的事实。

 他喜欢面前的这个谜一样的女孩。

 他喜欢她的安慰。

 他甚至喜欢她时不时的打击。

 不管女孩有没有和斯念说过什么。

 不管女孩的想法是什么。

 潮长长自己的想法,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时间要是能倒流该多好。

 在他还有资本自负的时候。

 遇到这个女孩。

 和这个女孩在一起。

 哪怕每天都会被打击。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青春岁月。

 潮长长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的出来。

 言语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潮长长,你知道你爸原来的司机和葛主任还有联系吧?”安排完视觉导向的事情,云朝朝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嗯,我知道。”潮长长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要不要回去一趟?你现在坐高铁还不太方便,我可以让李叔送你。”

 “不用了。我过几天再去吧。”潮长长的声音更低了,心情也从云端跌入了谷底。

 “你不用管发布会的。署名那些我肯定不会落下的。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觉得我可能比你更关心署名的问题。”云朝朝想了一个潮长长拒绝的理由。

 “不是因为这个。昨天硕哥有给我打过电话。我当时就说过几天再回去的。现在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我爸我妈又非常明确地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情。我现在回去,除了给我妈增加心理负担,也帮不了什么忙。我等过两天吧。我妈就是身体弱一点,我觉得检查结果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你看我之前中暑不还晕倒了吗?压根也没事,对吧?”潮长长看向云朝朝。

 他和云朝朝说的这番话,更多的,其实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很害怕,从来就没有这么害怕过。

 赢曼而的身体一直也不算特别好,每年都要各种调养。

 但也都是些体弱的小毛病。

 之前每年都体检好几遍。

 这次应该是家里出事之后一直撑着,没条件好好调理。

 再加上先前两次失血过多。

 【妈妈不会有事的。】潮长长从接完电话之后,就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现在的他,除了自我安慰,已然找不到一点有用的办法。

 “嗯。肯定会没事的。”云朝朝又轻声安慰了一句。

 潮长长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刻崩裂了,眼泪也有一种想要奔涌而出的冲动,但他还是不着痕迹地忍住了。

 一道无形的封印,把潮长长的心又封了起来。

 他就是【德不配位】。

 越来越不配。

 云朝朝拍了拍潮长长的肩膀:“你别这样。葛主任给我打这个电话,主要是说你在YC的那笔投资款。因为我一直从中作梗,至今也没有打到水淼淼的账上。要不要听我说件好笑的事情?”

 “我现在估计笑不太出来。”

 “其实也不是很好笑。我就说说,你就听听,要不要?”

 “嗯。”潮长长强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葛主任,就是你的葛妈,脑子特别不清楚。他一面不希望你退学,一面异常积极地想要把你在YC国际的投资款给退了,这样你以后要回去,不是更有难度?”

 “这事儿葛妈有和我说过,我自己复习,直接去考试就好了。”潮长长没觉得自己听到了好笑的事情。

 “随便你吧,反正我就是不爽。我隔一个礼拜就和他说一次,他要是敢退,我就去举报。然后他就真的变成了,想干点什么事情,就先来问我。你说好笑不好笑?”云朝朝继续逗乐。

 “不太好笑。”潮长长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有笑出来。

 “那我再和你说个好笑的。葛主任这次打电话给我,就问,如果你妈有需要,他把这笔钱打到医院,剩下的钱,再该谁的就拿去还债,行不行。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潮长长想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你说随便。”

 “对啊。你说葛主任怎么这么幼稚?我还能真去举报他?这个好笑吧?”

 “还是不太好笑。”潮长长没法在这个时候笑出来。

 葛功明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失信被执行人是怎么回事。

 云朝朝的那个架势一出,他肯定是会有担心的。

 “我认真想了想,我针对水淼淼也针对的差不多了,人都毕业了,也没申请到她想去的学校。我猜你当时可能也是觉得有愧疚,要是这笔钱,医院用不上,就让葛主任打给水淼淼吧。这来来回回的针对,我其实是有点烦的。”云朝朝原本也不是喜欢针对人的性格。

 “就按法院执行的走吧。我们家的那个窟窿,也不是学校的投资款能够填平的。我不想玷污葛妈教育生涯的任何一个坚实的脚步。要是可以的话,你帮我问一问,治病救人,能不能排在还款顺序的最前面。”

 “哈哈。”云朝朝笑了,光彩照人,山花浪漫,“你这么说,是想告诉我,你对水淼淼没有留恋吗?”

 “我不敢有。”潮长长的这一句不敢,其实是说给面前的这个女孩听的。

 “不敢,那就是你还想对不对?”云朝朝显然没有听懂。

 “我没有。”潮长长选择了正面回答。

 “哈哈。我有点高兴呢,我想唱歌。”

 “你唱歌好听吗?”潮长长顺势转移话题。

 “特别,不好听。听一次,就让人永生难忘的那一种。”

 “那有机会,我要听一听。”

 “哈哈,你真的没有啊?真的吗?为什么就没有了呢?”云朝朝又回过头来,想要再确认一遍。

 云朝朝并不经常笑。

 一旦笑起来,就特别有感染力。

 尤其是在这么密集的时间里面,连着笑出声好几次。

 像雪地里开出的见春花,骄傲独立,让看的人充满希望,舍不得移不开视线。

 但潮长长还是移开了。

 他能猜到云朝朝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这一次,潮长长没再给出正面的回答:“我爸说,我们家不欠她们家的。我向来都很听我爸的话。”

 雪地的见春花,是泥泞深处的枯草,不可远观,更不配拥有的。

 “那我过几天,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爸爸。”云朝朝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