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张桌子,那是书的海洋,一眼望不到边:

 《资源库》

 《学霸笔记》

 《语法革命》

 《高考必刷题》

 《考点同步解读》

 《必备古诗文75篇》

 《真题全刷2000题》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十年高考一年好题》

 《高考数学题型全归纳》

 《高中文言文译注及赏析》

 《更高更妙的物理》系列

 《衡水中学状元笔记》系列

 《更高更妙的高考化学思想与方法》

 ……

 不胜枚举。

 除了书本组成的海,还有和A4纸堆成的山:

 高中九科学霸笔记

 高中九科思维导图

 高中九科知识点汇总

 高中九科易错知识清单

 高中九科提分技巧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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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琳琅满目。

 这个仓库是新的,不像有人管理过的样子。

 这个宿舍是新的,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些书是新的,不像有人用过的样子。

 在崭新的书山纸海的浩瀚之中,书桌右上角的十六本沾染了岁月印记的武功秘籍,就显得格外抢眼。

 秘籍的封面是蓝色的。

 左边是古朴的线装,打了三个洞,三横一纵,把姜黄色的秘籍内业串在一起。

 右边有一个竖版的框,框里面是白底黑字再加一个红色的印章。

 每一本秘籍的竖框,都写着一种绝世神功。

 九陰真經、如來神掌、玉女心經、北冥神功、獨孤九劍、凌波微步、葵花寶典、打狗棒法、吸星大法、無字天書、六脈神劍、九陰白骨爪、四十二章經、黯然銷魂掌、乾坤大挪移、降龍十八掌。

 毫不重复地囊括了一整个武侠世界。

 神功的繁体字都是用毛笔手写到封面上去的。

 犀利的笔锋,遒劲的字体,透着一股子熟悉,弥漫了一整个库管宿舍。

 不用打开,潮长长也知道这些绝世秘籍的主人是谁。

 除了字体本身的熟悉,还有秘籍字体框最底下那鲜艳如血的【云朝朝印】。

 明晃晃红艳艳,让人没办法忽视。

 翻开秘籍,里面的内容却和武侠完全没有关系。

 这十六本外表看起来极致古朴的秘籍,真正打开之后,就变成了普通笔记本,最多也就是颜色偏黄一些。

 没有划线的笔记本内业,写满了好看得不像是能用手写出来的字体,整洁得像是练习硬笔书法描红本。

 潮长长翻开笔记的第一感觉,是观赏性的,并不会让人联想到这是和学习有关的东西。

 一笔一笔,带着书写印记和墨水气息。

 曾经有很多人(多半是女生)和潮长长说,看他写的英文便签是种享受,不管写的是什么内容,都像是在看情书。

 潮长长把这些话语,理解为情窦初开的女生,对首富继承人的恭维。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开一个笔记本,连着好几眼都没看明白写的是什么,光顾着看里面一个个笔力遒劲的字体。

 这感觉,说像看情书,肯定是有点夸张的,但真的会有种欣赏艺术品的错觉。

 好一会儿,潮长长才渐渐地把单个单个的字,组合成了笔记的内容。

 表面是武功秘籍,内里是云朝朝的笔记“孤本”。

 除了课堂内容。还有很多是专门做了题型注解的。

 从一道题的笔记,延伸出一整个题型的解法。

 藏在注解里面的,是顶级学霸对学习方法的独到见解。

 从首富家唯一的继承人,沦落为仓库管理员,潮长长没有被生活环境的天翻地覆给震惊到,却被这书山纸海和十六本“武功秘籍”给震慑到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如果他不来看仓库,就要去举报葛功明包庇的云朝朝,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希望他去参加高考吗?

 从现在开始算,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要让一秒钟都没有进过国内高考教育体系的人去考试?

 这,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潮长长出生的省份,有一南一北两个大城市。

 潮长长生在南边,环境最好的门面城市和经济中心,北边的那个大城市,是偏向工业的省会城市。

 潮长长走过山河大海,跨越将近400公里来看守的这个仓库,靠近省会,比YC国际学校所在的城市更靠近潮一流“逃亡”的那个山村。

 南北两座城,离了差不多有两百公里。

 潮长长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半。

 他没有吃饭。

 当然他也不会做饭。

 这个空无一人的仓库,透着化不开的孤单。

 从家里破产到现在,潮长长一直都处在无暇思考的状态。

 还有村里那五六个每天晚上都会回家吃饭并且喊他“肠子哥”的小学生。

 潮长长在这些山村里面求知若渴的小学生眼里,就等同于一整个外面的世界。

 晚饭时间一过,潮长长就会被围追堵截回答各种各样的和学习有关或者无关的问题。

 从每天凌晨两点半被公鸡叫醒,到照顾爸爸的身体,照看妈妈的情绪,再到小学生们一个个都进入梦乡。

 潮长长所有的时间都被占据,完全没空拥有自己的情绪。

 在这个并不空****的宿舍,潮长长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赶了一天的路,好像应该先洗个澡?

 拧开极度狭小的卫生间的淋浴头,准备让凉水冲走一切迷茫的潮长长,却意外地被热水给包裹了。

 热水下来得很快,像是特地为想要卸去一身疲惫的人准备似的。

 在连转身都困难的逼仄空间里,潮长长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自己的脑袋,想要理清一条思绪。

 关于现在的,关于未来的。

 他打小就聪明,不管什么事情,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

 成年的他,好像变笨了。

 即便有热水的帮忙,脑子还是像乱了的毛线,一圈又一圈地,绕去了一个潮长长完全理不清的方向。

 他有想过不管是什么样的职业起点,都要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

 他还想过要怎么和其他库管友好相处。

 想着要向库管前辈取经。

 空****的仓库,写满了孤独。

 卫生间是这个仓库最狭小、最简陋的地方。

 但潮长长就是不想从里面走出来。

 或许,只有空间的狭小,才能压缩灵魂深处的孤独。

 水,就这么哗啦啦地顺着花洒,倾泻而下。

 流过潮长长的脸,带走含着盐分的那一颗又一颗水滴。

 他有和老爸的一言为定。

 可是一言就真的能为定吗?

 在这个没有人的仓库,孤独的潮长长,肆意地嘶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都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才想到要发泄,首负继承人的反射弧也真的是有够长的。

 过去的十八年,他都习惯了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

 这与生俱来的习惯,明明就应该已经深入骨髓。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会这么容易情绪失控。

 是要在成年的最初几个月,把小时候没有流过的眼泪,都流一遍?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破茧成蝶?

 没有太大容量的热水器,早已贡献完最后一丝的温暖。

 冰冷的水,透过发丝,划过脸庞,淋遍身体的每个地方。

 在这个只能站在蹲式马桶上淋浴的逼仄空间,被声嘶力竭的发泄,抽光了所有力气的潮长长,差点一屁股直接坐了下去。

 卫生间弥漫着水汽。

 冷的。热的。

 卫生间的门上,有一块小小的镜子。

 因为水雾太多,镜子从清澈到模糊,再到雾重成水直接滴下来之后的清楚。

 关掉花洒,双手撑着墙壁。

 过了不知道多久,潮长长才转过身来。

 然后,他看到了镜子里面的自己。

 两个月的时间,让原本就立体的脸,变得更加轮廓分明,隐约能看到点岁月的痕迹。

 镜子里面的这张脸,让潮长长感到有些陌生。

 一向奉行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的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理发。

 太久没有打理过的刘海,顺着水汽,直接垂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

 整个人都颓废的不行,痞帅没了,只剩下了痞颓和痞废。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潮长长问镜子里的自己。

 发泄完了,生活还要继续。

 仓库的小卫生间没有挂浴巾的地方,就算有,潮长长也没有带。

 说来有点好笑,生活环境的巨变,最让潮长长没有办法接受的,不是浴室变得狭小,而是浴室里面,没有透着Davidoff 冷水香气的一整排白色浴巾,再怎么用,都永远有新的。

 最后的任性也好,最后的坚持也罢,没有习惯的香气和手感,潮长长直接放弃了浴巾这个并不属于生存用品的分类,发明了自然甩干的“专利”。

 从头发到身体,只要愿意甩,就没有不干的。

 没办法继续让生活肆意,还不能让自己头上的水滴肆意挥洒吗?

 甩到一半,潮长长从浴室出来。

 脚才踩出去一只,就听到了有人敲门。

 敲门的声音很大,好听的声音里面透着些许急切:“潮长长,你在里面吗?你再不开门,我就用密码进去了。”

 潮长长被吓得缩回了浴室,打开一条门缝大声喊:“在的,你稍等一下,马上给你开门。稍等啊,稍等。”

 一口气连着说了三个稍等,没有听到回答绝对不敢出门。

 “知道了。”女孩的声音,带点冷,又带点安心。

 潮长长用火箭发射一样的速度,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还没有完全甩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

 一滴水从发梢滑落,潮长长没顾得上擦,就把宿舍的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手里抱着一个大号的脸盆。

 茶色的塑料脸盆,一点都不高级

 里面放着一堆洗漱用品,牙刷牙膏毛巾什么的。

 都是潮长长没用过,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牌子。

 潮长长让开一条路,请人进屋。

 女孩却只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进来的意思。

 女孩低头在脸盆里面扒拉了两下,找出一根不知道绑在什么东西上的橡皮筋,递到了潮长长的手里。

 潮长长不明就里地看着手里面的皮筋。

 这种女孩子才用的东西,不管怎么看,都和他完全扯不上关系。

 女孩指了指他的头发:“扎起来会不会就不滴水了?”

 还在云里雾里的潮长长,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然后就有了他十八年人生中的第一根“冲天小辫辫”。

 这装扮,不可谓不滑稽。

 幸好辫主人自己没有看到。

 再次后退一步,潮长长给来访的人让开了一条路。

 女孩还是没有进来,只把手上的脸盆整个递到了潮长长的面前:“你今天来得晚,肯定没有领到库管的生活用品,我顺手就给你拿过来了。”

 “一号仓库那边有一个小食堂,你今天到的太晚,过了吃饭的时间,你明天早上开始,可以去食堂吃饭。”没有了脸盆,女孩的手里还剩下一个五连包的康师傅牛肉面,“方便面你会煮的吧?你要是饿了,今天就先吃这个。”

 女孩就这么走了,走得有些急,背影看起来,像逃跑,又像是赶路。

 潮长长开门那一秒,女孩眼里装着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急切和不安。

 很短暂的一个瞬间,如果不仔细看,压根就不会发现。

 潮长长恰巧就看到了,他现在敏感地根本就不像他自己。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潮长长忽然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这个仓库的隔音怎么样?

 站在外面的人,能听到浴室里面的嘶吼吗?

 这,都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