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篡改的历史(二)

“英国人分兵的可能性有多大?”昏黄的灯光将英格诺尔饱经风霜的老脸照映的愈发苍白,他摘下眼镜,将大洋舰队最杰出的几位年轻人联手打造的计划书放到一边,轻声问道。

“百分之八十!”再多的苦咖啡也挽救不了连续奋战两天三夜的疲倦,埃里希-雷德尔眼睛里布满血丝,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强自振作道:“无论是丘吉尔还是皇家海军都需要在世人面前挽回颜面鼓舞士气,拥有两艘大型装甲舰的东亚舰队无疑是一份手到擒来的功业,英国人没理由放过软柿子找大洋舰队死磕。”

“如果英国人不分兵,大洋舰队暂时按兵不动,当施佩伯爵的东亚舰队抵达爱尔兰海域时,双线作战的英国人必定焦头烂额,而我们只需要一场特拉法尔加式的辉煌胜利!”德意志海军另一位战略天才、第一战列舰分舰队总参谋官沃尔夫冈-魏格纳上校不慌不忙的掏出备用计划书,用天衣无缝将英格诺尔的疑虑打消。

“一旦英国人分兵,我将率领冯-德-坦恩和毛奇号两艘战巡,布吕歇尔号大型装甲舰主动出击,威胁不列颠岛海岸线。大英帝国本土数百年没有遭遇过外敌入侵,也许一次两次英国海军来不及做出反应,但如果我们故意留下破绽,在愤怒的英国民众的压力下,皇家海军必定选择伏击和消灭我们。一点善意的谎言和伪装,两艘战巡和一艘大型装甲舰不至于让英国人出动大舰队主力奋力一击,至多只有我的老朋友戴维-贝蒂的第一战列巡洋舰分舰队狮、皇家公主、玛丽女王和虎号四艘新锐战巡,杰利科上将的大舰队主力作为远程策应。”

王海蒂歪戴着军帽满脸胡茬,呵欠连天似睡非睡道:“我的使命是在尽量保存军舰的基础上缠住第一战列巡洋舰分舰队,由希佩尔将军的两艘战巡和舍尔将军第三战列舰分舰队四艘凯撒级战列舰、两艘国王级战列舰完成最后一击,而英国人的丧地就是多格尔沙洲!”

“西莱姆少将,虽然行动方案很完美,但这对于你来说很不公平。”英格诺尔看了王海蒂一眼,忧心忡忡道:“布吕歇尔号只是一艘大型装甲舰,它根本就对付不了真正的战巡。冯-德-坦恩和毛奇号虽然实力强劲,可比起戴维-贝蒂手中的狮级和虎级新锐战巡仍然差了一个档次。西莱姆,也许大洋舰队的增援尚未赶到,你就被戴维-贝蒂的新式战舰撕得粉碎!”

“虽然前方艰难险阻……”宅男细细聆听他那颗年轻激越的心跳,回忆起布朗特在码头上对他说这番话时很平静很幸福的神态,稍稍仰起头人云亦云道:“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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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格尔沙洲战役计划书被沃尔夫冈-魏格纳上校带走了一份,他的远方表叔海宁-冯-赫岑多夫将军正是作战科科长埃里希-雷德尔上校的顶头上司,海军参谋部总参谋长。

夜并不深,威廉港的天气微凉海风正紧,披着军衣的弗里德里希-冯-英格诺尔将军坐在办公桌前,小声翻看那份缝隙边角无不横溢出年轻人惊艳的才华和天马行空的亮点的计划书。出门小酌几杯归来的雷德尔和西莱姆伏在办公室外的秘书室案头,劳神构思针对多格尔沙洲海战的训练计划。

十一月的北海多雾,规划中的多格尔沙洲海战又是一场伏击战,在没有步话机没有雷达指挥仪的大舰巨炮时代,军舰之间的协同攻击和跨射弹幕训练相当重要。

“雷德尔,你知道马格德堡号吗?”喝了点酒的王海蒂三两星醉态,一两点恣肆,他敲了敲有些晕眩的脑袋,集中精力审视那份训练方案,突然,宅男混沌的脑海灵光一闪,他隐约想见了什么,抓着雷德尔衣袖犹疑道。

“刚调入第二侦查舰队,怎么了?”作为海军总参谋部作战科科长,雷德尔对于大洋舰队任何风吹草动都谙熟于心。

“密码没泄露?”酒意翻涌的王海蒂哈哈一笑,嘟嘟囔囔含混不清道:“看来历史已经被我篡改的面目全非……”

屋外浓郁着属于年轻人的爽朗和励志,那股子无拘无束一不小心溢了进来,惊动了沉思中的英格诺尔。大洋舰队总司令松松垮垮的靠在松软的沙发垫背上,粗实的大手轻抚着大洋舰队总司令办公室里的陈设和还带着墨香的计划书,唯唯诺诺的老好人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惋惜的意思,摇摇头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这是一个老将渐凋零的时代……”

赫尔戈兰湾海战之前,性格偏激的皇帝唯恐他的“宝贝”有任何的损失,三令五申大洋舰队不得主动出击。8月23日,王海蒂一手主导的赫尔戈兰湾海战将英国的大舰队和威廉的大洋舰队一齐卷了进来,尽管德意志海军大获全胜,可皇帝依然惊出一身冷汗。

恼火的皇帝威廉有理由怨恨拿他的舰队“玩火”的王海蒂与希佩尔,提尔皮茨用体面的下台挽救了那两个年轻人。伴着赫尔戈兰湾绚烂的炮火,提尔皮茨时代结束了,费希尔时代也结束了。提尔皮茨与费希尔这一对斗了十来年的冤家夙敌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同样一种不光彩的方式黯然离职,又在退休后第一时间将他们看中的接班人推上前台,让大舰队和大洋舰队司令为他们保驾护航,等待封锁战与突围战之间的巅峰对决。

然而,德意志皇帝威廉执意要将他的“宝贝”圈禁起来。威廉单纯而固执的认为陆军能够解决陆上战事,英国会选择一种体面的方式投降,大洋舰队将作为战后谈判的筹码,让德意志帝国获取最大的战争红利。大洋舰队主力被禁足了,然而皇帝并不了解德意志陆军在西线战场不断耗尽的资源鲜血和士气,他也小看了肩负陆魂的海军人向往战场挑战海洋追求胜利的勇敢之心,皇帝威廉就好像撒泼的搅局者,让一场旨在打破海上封锁、获取资源赢得消耗战的突围战演变成皇家海军一个人的舞台。

“多格尔沙洲海战,无论胜败我都必须下台。这一次有我背书,下一次还有赫岑多夫那个老家伙力挽狂澜,可再下一次呢?”

英格诺尔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拳头松了又紧,老好人从来就不是恋栈不去之人,他内心的块垒足以容下王海蒂、雷德尔、奥登和魏格纳这一帮年轻人的成长足迹,他的执着足以让他笑看个人仕途的起起伏伏,可他毕竟是大洋舰队的掌门人,为官一任的他德意志海军的未来负有责任!

弗里德里希-冯-英格诺尔将军站起身,拧开吱呀作响的旧门,冲着屋外的那个缺点不少毛病很多但却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问道:

“西莱姆,老将凋零落寞相继退场的时代,你做好准备了吗?”

总司令语气中的萧瑟怎么也掩饰不去,埃里希-雷德尔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脑筋尚未急转过弯来的他便听见一生的挚友、至死都改不掉贪杯和间歇性多嘴毛病的海蒂-西莱姆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宣言:

“赫尔戈兰湾海战,数千将士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和大好局势被保守派官员的谗言和性格偏激的皇帝轻易抹去。战后海军部会议,我失魂落魄如丧考妣,我一反常态保持缄默,我在想是否我手下的海军将士不够努力,是否我的苦心孤诣的劝告太过偏激,是否德意志海军真的没有头脑清醒之人,是否大洋舰队真的摆脱不掉悲情的宿命,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基尔的风侵雨蚀而铁锈斑斑,随着斯卡帕上空一句“彩虹”全军覆没。总司令,您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提尔皮茨元帅将海军的未来托付给我,并且用实际行动为您的箴言我曾经的懦弱做出最好的注解和嘲讽。”

这并不是有嗜酒倾向的王海蒂第一次酒后口出狂言,雷德尔大惊失色,试图劝阻总是因为一些百无遮拦无所顾忌的呓语而备受打压的老友。当雷德尔的皮鞋踢到王海蒂的小腿时,雷德尔却惊讶的发现这一瞬,醉意滔天的宅男狂放不羁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在宅男身上若隐若现绝不常见的叫做勇于担任和**热血的东西!

威廉港海军军官俱乐部的啤酒味道的确纯正,疲倦的王海蒂埋头多喝了几杯,却不想清啤酒后劲十足的特质让既无酒量又无酒品的宅男醉意翻涌狗血澎湃。

前世史书白纸黑字,赫尔戈兰湾海战德国失利,而这一世历史不经意间由他王海蒂改写。1915年的多格尔沙洲海战德国依然战败,可宅男却有信心在海军部保守派和皇帝的桎梏下逆天改命。闷骚的宅男被一种叫做大时代、叫做使命的东西感染,酣畅淋漓的酒话为之一顿,掂量了前世无数次耳濡目染却不屑一顾的叫做权利的东西,摒弃那些曾经被他拿来做逃避责任和拒绝义务的挡箭牌的理由,冲天的酒气伴着豪情喷薄而出,恣肆汪洋道:“既然大家都看不破这棋局,谁也不相信我的预言,那就让我孤军奋战!多格尔沙洲海战之后,谁也无法阻挡年轻人前进的步伐,皇家海军不行,威廉陛下更不行!”

1914年11月7日,秋末,天气微凉,英格诺尔的办公室外海风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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