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入国都时已是夕阳余晖散尽,高月悬于黑夜。

陈家三千精卫皆回了城外军营,万俟皇业一睁眼只见自己已身处囚车中,四周的禁军还牢牢守着。

而他身后的万俟族公也被一条长绳捆住了手,脚上铐了铁铐垂头随在大队中。

他没有慌乱更没有挣扎,淡定地从袖口里拿出止痛丸吞下,今日赌这一遭终是赌输了,但也得到了无需躲躲藏藏就入京的好处不是吗?

时隔几十年再与萧子拓相见,不知他的脸色该有多么难看。

万俟皇业闭上双眼,嘴角轻轻朝上一勾,是一抹不容觉察的阴恻恻的笑。

不多时众人便入了城门,彼时城中空空****,只闻几道马儿萧萧叫声。

城门的街路直通荣国公府,崔雪时夜里没睡好觉,此时靠在沈阙身边安心小憩。

沈阙正正地挺直了背坐着,身子又凑过去了些以便她的脖子在醒后不会发酸。

又拨弄着挡在她眼睛的发丝,静听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就舒心不已,将上马车前陈柯就还给他的那首饰盒打开,取出白玉铛轻稳戴回她耳中。

他挑眉,眼里是满意的笑。

“咚咚—”

马车车厢外壁被轻手叩响,沈阙拨起帷幔见是陈晚吟微惊的表情。

沈阙看了眼肩旁的崔雪时,见她没被惊醒,便低声问:“世子妃何事?”

陈晚吟愣了。

她方才在山上因许久没有带兵而太过紧张,没仔细注意沈阙和崔雪时,所以这会儿对他们二人的亲密举动有些许疑惑。

素来只听闻沈阙不近女色,对从前那些为了见他一面就追去定州的京都贵女丝毫不搭理。

甚至对宫里那个容颜绝丽的三公主的追求也是直言拒绝。

但听说实在是沈阙拒得太温柔了,那目中无人的三公主愣是一点火都没发,反倒对他大表赞词,从此以后都没再说要嫁他的话。

所以京都中不少人在猜测,沈阙有…断袖之癖,所以三公主对他的拒绝才一点也不气。

可现在这…沈阙身侧不是稳稳睡着一个崔雪时吗?

这叫不近女色?这叫有断袖之癖?

陈晚吟略显尴尬,挪过眼吞吐道:“呃…那个…荣国府直走这条路便到,我是来问雪时妹妹可要回府去向宣老夫人报个平安再去宫中述职。”

“但眼下看怕是不必了…”

说完就要往马车前头走,但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回来,“我可有打搅到沈太师?”

沈阙不懂她怎如此客气,便礼笑回道:“并未,沈某会遣人去告知宣老夫人,烦劳世子妃提醒,还请转道前去宫中吧。”

“好,不过我已与上官序尘和离,自今日起都不是世子妃了。”

“那贺陈姑娘重获新生,奔赴下一场山海。”沈阙语调柔和。

陈晚吟话毕本已朝前踏出了步子,听到沈阙的这句后,好似有一滴清水坠进了自己的心里。

她身子一震,眼里竟突然有了泪。

今日萧旬太子为她主持公道,她也亲看着上官序尘写下了和离书。

心里畅快放松间抬起头时,那些贵女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说:她是不是傻的?

也当真有人轻声议论,她们说上官家背靠着皇后,家中还有两朝元老坐镇,上官序尘也是皇后唯一的侄儿,世子妃之位是多少人上赶着要的?

就算上官序尘花天酒地又如何?自己反正都是世子妃了还怕那些青楼女子吗?

两眼一闭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每天还不是照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还有贵女们说:“要是我遇到这么好的亲事,一定不会和后宅女人争风吃醋,我还偏要做个贤惠的妻子,给他纳美妾宴请弟兄,只要世子不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这一生可太美满了。”

“你替夫君纳美妾,可那小妾若是觊觎你的正妻地位而要害你呢?”是崔雪时问出的这句话。

崔雪时眼里闪烁的情绪就好像她经历过这件事一样。

说话的贵女噎了,没接崔雪时的问就绕到一旁又议论着别的,但总而言之她们都觉得陈晚吟要和离就是愚蠢。

上官序尘也是得得瑟瑟地说:“即便和离不是休妻,你始终也都是一个弃妇,你以为外人会敬你孤勇?呸!没了我,天下男儿只会更加瞧不起你!”

可沈阙身为男子竟说出贺她重获新生这样的话来,这属实让陈晚吟震惊。

“沈太师和别的男子或不一样。”陈晚吟露出浅浅笑意。

沈阙问:“有何不同?”

陈晚吟无奈地摇头,收起了笑容叹口气道:“没有男子会这般贺我。”

沈阙很是淡淡:“世人分合乃是常事,夫妻之路自也有尽头,前尘既已成过往,那陈姑娘勇于放手怎不值得恭贺?”

“世人心不同,沈某不过凭心而言,但沈某也不是什么好话都会说,与旁的男子没什么不一样。”

陈晚吟觉着自己要是早些年间多看看世上男儿就好了,想必也不会被上官序尘那些苍白的承诺所惑。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沈太师是个温情之人,雪时妹妹嫁你,定会美满一生,绝不后悔的。”

“尽己心予她所喜便好。”

陈晚吟释怀一笑,抱拳以示感谢便直奔马队最前头,潇洒跃到马背之中,笑容无比自信灿烂。

崔雪时听沈阙之言后悄悄的提起唇角,却未料头上倏然传来一声,“有何可笑?”

“?”

这偷笑居然被沈阙抓了个正着!

崔雪时早就醒了,不过是沉迷于沈阙身上令人心安的木质香才一直未动,但又心虚得不敢睁眼。

装作睡得很沉不回他的惑,谁知沈阙偏是不放过,擒住她的嘴唇抬起来啄上去!

柔软的唇瓣和将才那一吻都大不一样,刚刚是劫后重生,而现在是心溢爱意,吻得不重,但也让崔雪时更加紧绷。

“嗯…”崔雪时赶紧推开他,不想被他拿捏了,所以假装质问,“沈太师莫不是知道我醒着才这么说的?”

“是。”

崔雪时推他一把,别过脸去,“你倒是直接。”

沈阙握起她的手,倾身而下逼得她背靠目壁,他又扣住她的手,“你要是未醒,我便告诉她,若我此生负你,你定会杀了我。”

崔雪时的记忆被他牵回,犹想起了沈阙低沉话音的那句:“那就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