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

随着年节不期而至,渔阳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喜气洋洋,热闹至极。

大家好像心有默契的忘却了前些日子城里发生的乱事,也是因为‘年’对这个时代的各个阶层都是大事。

一些繁华的街道上,买卖年货的人群拥挤不堪,因为十里八乡的包括蛮寨的一些部落人都跑到了渔阳城来采办物资。

街头巷尾,货郎叫卖声,嬉笑怒骂声,孩童玩闹声,等等增添着节日到来的颜色。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

都说年关难过,其实难过的往往是这个时候到了一年的尾声,家里没钱了,断粮了,因而会格外的记忆犹新。

对于渔阳大多数人来说,毕竟身处郡城,今年也无兵灾至于人祸影响到他们的也不多,老天爷也给面子。

一年混到头多少还有些盈余,不多,肯定不能和那些权贵富人的锦衣玉食相比,但给婆娘孩子做几身新衣,买点糖果,置办些肉、面总还是足够。

……

“他娘,快来给我搭把手。”

穿着一身渔阳悬镜司捕快服饰的宁小七,手里拎着一堆东西,一看就是刚从商铺里买出来,包纸都没拆,站在敞开的一个小院子前,喊。

院子里,一个妇人带两个七八岁的小不点。

妇人约三十来岁,看起来是个勤俭持家的性子,此刻正拿着长杆子专心致志掸院角的尘。

两个小不点,都是虎头虎脑,挂着长鼻涕在院子里打闹。

妇人转头看着宁小七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杆子,秋眉一竖,忍不住的小声责怪:“要死了,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呦,大秋他娘,你家小七买这么多东西还不好啊,你看我家那口子,说是在铺子做二掌柜,一年到头也没见几个钱进家,我要是你我都能开心死了。”

却是旁边听见动静的邻居,站在门口调侃。

心中的羡慕却是完全体现在酸溜溜眼神中了。

只因为这不是头一回,年前这几天,宁小七似这般大包小包的拎东西回家发生好几次了。

这也是宁家的妇人如此反应的原因,各家对各家的情况最清楚。

宁小七虽说在悬镜司做事,披了身朝廷的皮,看起来威风,实际她很清楚,自家男人就是看门的,每天累死累活,上下受气,油水是少的很,顶多也就是跟在后面喝口剩汤。

自家的家境,往年也就是比一般的人家好过一些。

可今年的年关的前的一切她却完全有些看不懂了。

旁边的对自己家一向看不上的小富户,主动登门跟着自家男人称兄道弟,附近走动的也多了起来。

而宁小七就更别说了,一会儿拎回来几匹布说要给他们置办几身新衣裳。

一会儿又拿回去好多包年货,一些瓜果点心,一看就是那些富贵人家才吃得起高档货。

前天更是直接让人送了半扇猪上门。

而昨天晚上就更离谱了,一口气拿了差不多十五两银子交到她手上,说是俸禄。

放在一年的生计上,这不是什么大钱,丁小七一年的俸禄也有这个数,但这是一次性的给,最关键的是也不是发俸禄的时候。

她当时就问了,宁小七却告诉他,是上面大人对他们好,给的过年赏赐。

她并不信,因为往年也没见这样,怎么今年就这么好了?

有户邻居家中的男人在城卫军那里做事,听说以后能当上队官呢,也没见过年这么大操大办。

算算几日来的东西价值,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怎么问宁小七都一个回答,反而有些不耐烦,为了家庭和睦,她也就忍了。

直到今天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冲着邻居笑笑,随手接过了宁小七手里一些东西,将门关上,小声的道。

“他娘,你关门做甚,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呢。”

“把东西放下,跟我过来。”

宁小七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明就里跟着自家娘子过去,却是进了屋子。

岂料后者坐在床榻上不一会儿就开始抹泪,这可把宁小七看傻了,着急忙慌的过来。

“怎么了,他娘,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你昨天不是说你今天不用当班嘛,你现在出去又准备干什么?”

宁小七回忆了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解释道:“我是说不用当班,但今天衙门有别的的事,我得去看看。”

“什么事?”

妇人泪眼汪汪。

“这……”宁小七却欲言又止,他倒是听说了一些风声,但还不确定的事也不好说。

“你有事瞒着我吧。”

“没有啊。”

“肯定有。”

“真没有。”

妇人话锋一转,却是道:“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不法的事情了。”

宁小七快崩溃了,“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就是捕快,怎么敢做不法的事,这不是知法犯法嘛。”

“再说现在上面大人对我们这么好,我疯了啊我。”

“那你说。

“妇人这才表达了自己意思。

“你那些钱哪来的。

““你哪有钱买的那些东西的。”

“这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嘛,钱是大人们赏赐的,兄弟们都有,你不信你问陈家那口子嘛。”

陈家男人也和他一同在悬镜司当差,不是邻居,但家住的不远,宁小七之前解释的时候,妇人因为几天太忙,一直没抽出空去问。

“可怎么会给那么多。”

“真就是这么多啊,大人们的赏赐,我哪儿知道。”

眼看着丈夫说的义镇言辞,妇人有些语塞:“那……

那些瓜果点心呢。”

“你别想蒙我,我问过隔壁的吴婶子,人家说了,那都是官宦人家才吃的精巧点心,外面有银子都买不着。”

“是不是你偷的你们大人们吃的。”

“这事不能干,要是被查出来,还有你的好。”

“要是你这身皮没拔了,我们娘几个以后可怎么活。”

宁小七也急了,道:“我没有。”

“那也是司里的大人给的赏赐啊。”

“陆大人特地吩咐咱们悬镜司的厨子给兄弟们做的,随便拿,我拿的比其他人还少呢,想着那么多咱们家吃不完浪费。”

妇人越听越听不下去了,哭的越厉害了。

“好你个宁小七,你嘴里就没句实话。”

陆大人她知道,自家男人最近经常挂在口头上。

说是他们悬镜司的主事总捕大人,什么官她也听不明白,但她知道肯定是大官就是了,而且还是悬镜司最大的。

自家男人是个什么人物。

这么大的官,整天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还能想着吩咐出自给他们这些人做吃食。

她也有几个关系好的,都是在一些郡衙、城卫军当兵的家里的,也没听说过当大官的有这回事啊。

宁小七很无奈,也坐在床榻上,搂着婆娘的肩膀,安慰道。

“你别哭了。”

“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嘛。”

“我哪有胆子干什么坏事啊。”

“真是大人们给的。”

妇人不说话,抽泣的更厉害了,见识决定着她的心情,她一切的认知就是来自于以往。

砰砰砰。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起。

“阿娘,阿娘,有人喊门。”

大儿子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来。

“老宁,你在家吗?”

声音宁小七很熟悉,也是在悬镜司做值守捕快的‘陈老三’,顾不得想这家伙为什么来找自己,他只有一种见到救命稻草的感觉。

“陈老三来了。”

“他娘,你不信你直接问他。”

一边安抚着妇人,一边冲这门外喊:“老三,门没插,你进来。”

一个胖乎乎的穿着悬镜司值守捕快的黑汉子走进来,宁小七夫妇也走了出来。

“宁家嫂子。”

陈老三看了一眼两人,尤其是后者好像刚哭过,心中琢磨,该不是两口子刚关上门打架的吧,看来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而宁小七也在看他,看到他衣服就傻了眼了,湿漉漉的分明没干透:“你衣服这是怎么了?”

“哎,别说了,今天我不是休了嘛,早上起的晚了,忘记交代家里那个婆娘他给我两身的衣服全洗了,只能受罪了。”

宁家的妇人听着却纳闷,洗了换身别的穿不就行了,今天也是休息,非穿身官服做甚。

她问了出来,两个汉子笑而不语,最后她羞愤的轻拧了下自家男人的腰间软肉,后者才解释道,语气中明显有意思得意。

“这事跟你解释太麻烦。”

“反正咱这渔阳城,啥衣服都不会有咱们悬镜司的衣服好。”

想着在外人面前,给男人点面子,妇人也就没追问。

宁小七则问陈三:“对了,老三,你这时候找我做什么?”

“不是寻思找你一起去衙门里看看情况啊。”

“哦哦。”

宁小七转头对妇人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而妇人就看着两个男人,迈着大步,颇有些得意的样子出了门。

至于他们说的却一句没听懂,她还忘了问陈老三,只能在原地跺足。

……

没多久,宁小七回来了,脸上的笑都止不住。

“他娘,都收拾收拾,跟我出门。”

“怎么了,这么开心。”

“大好事。”

“什么大好事。”

妇人追问。

宁小七清了清嗓子嗓子,有意声音放大,似乎不介意外面都听到。

“我们悬镜司的陆大人,请兄弟们吃饭。”

“允许我们带上亲属。”

“就在我们悬镜司的院子里,大宴。”

妇人一听也是喜,以往可没有类似的事,可是想了想,犹疑道:“我们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不好吧。”

“要不,还是你带孩子去吧。”

“不用,这次分开办,家眷们单独坐一块儿,我们大老爷们单独坐。”

“我只是怕万一。

。。”

她未竟之言总是有些担心,比如万一喝多了,女眷和那些男性总归不方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宁小七自信满满。

“没事,今晚陆大人亲自在场。”

“没人敢惹事。”

“活腻了?”

“你还是快去打扮打扮吧,今晚有不少官太太在呢。”

“可别给我丢人啊。”

妇人一巴掌的就呼在了宁小七的肩膀上,羞嗔道:“德性,还我给你丢人。”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还用你说,我去烧水了,洗个澡,听说陆大人他们可能会亲自给我们敬酒呢。”

宁小七说完就跑了。

这一幕发生在很多悬镜司的底层捕快家中。

……

悬镜司的衙署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开,明日也要闭府了,一直到初三。

前院衙署还好,后院则热闹的不行。

腾场地搬桌子,挂灯笼,贴对联。

上面说了,要有年味。

啥叫年味。

对这个时代,年味就是合家欢,吃喝管够。

“把那边也腾出来,目前肯定还坐不下。”

刘建在此地主持着相关事情,做着各种各样安排,确认着各方面。

“下面县里的人到了吗?”

“基本都来了,安置好了。”

这一次方必平带着他们合计,不光是郡城悬镜司这几百号人,下面郡县、蛮人部落的分点也都在派代表上来“这些酒水肯定不够,再从库房搬。”

“厨房那边再去交代,多准备不能到时候不够。”

“是。”

刘建当然也不是一直待在这儿,不一会儿来看一下,每次都有新发现。

安排完他转头去了公事房,隔着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嘻哈声,戚光的丑脸都笑变形了。

屋内陆离方必平都不在,只有戚光这几个没正形的家伙。

“什么事这么开心?”

刘建诧异问。

“你们不是去巡城了吗?”

“回来了啊,我还能一直巡啊。”

戚光大大咧咧的道。

“老刘我跟你说,可给我笑死了。”

“街面上,一对老大爷老大妈吵起来了,要不是旁边人拦着都快打起来了。”

“我一问怎么回事,你猜怎么着。”

“原来这俩都是孤身,经人撮合成了相好,大过年的买年货买翻了脸。”

“当场就要掰。”

“那老大爷不答应,算账,说你要是想分开,你得还我钱。”

“哪天给她送了两颗白菜。”

“哪天给她送了一袋糖。”

“值多少钱,记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不给,他就死活不愿。”

“我天,那么大岁数了,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可给我乐坏了。”

刘建听的也是忍俊不禁,嘴上还是不饶人:“行了吧你。”

“干点正事。”

“今晚这么多人来悬镜司,治安这块儿是你负责,你盯紧了。”

“别闹出乱子来给我们悬镜司丢脸。”

戚光很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我早就安排好了。”

“到时候老子亲自盯,谁要是在这儿关头惹事,我活劈了他。”

“你放在心上就行,不然万一出了差错小心大人回来训你。”

“放心,放心。”

“对了,大人去哪儿了,早上就没见着。”

“你问我,我问谁,大人自有大人的事。”

“行吧,我回去一趟,接我老娘去。”

“等会儿去我家帮我也接一下,我暂时抽不开身。”

“你可真会安排人。”

“你去不去吧。”

“去去去去,我欠你的,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