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方家,内外充斥着各级官兵,试图围成一个铁桶阵,巡逻不停。

这无疑有点事后诸葛亮,强行挽回点颜面的意味在。

安排的人也不是不清楚这一点!

气啊。

几日来,他们所谓的防备在凶徒看来好像是小孩子的把戏一样。

不论他们怎么加紧,总能被轻而易举的找到破绽。

袁家、扁家再到方家,越来越离谱了。

前几次至少还能查到凶徒的作案手法,这一次到现在还几无头绪。

除了知道死于中毒,凶徒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完全不清楚,像是会隐形一样,钻进来杀完人,又光明正大出去。

院落前,负责协助护卫的渔阳各职司的几个小头头们聚在一块儿,面色阴沉。

一开始他们对于什么协助,或多或少有点凑合的意思。

但现在他们对凶徒也是起了真火了,更深的内心未尝没有点担心。

或者说,来自他们身后势力的担心,尤其是和四大家相交甚好的一些人。

这些人当初也是踩着魏家的尸体上来,只是没有直接冲在第一线。

现在看起来像是魏家的余孽回来复仇了,谁知道会不会连自己一起报复呢?

手段毒辣倒也罢了,最主要对方下落未明,行踪隐匿,让人无法猜测他们的行动,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一帮子废物。”

黑脸汉子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些人,骂了一声。

“我家大人在何处?”

被骂了几个人也都还陪着笑,惹不起啊。

“章大人一直都在案发所在屋内,没见着离开。”

“你们待在这儿干什么?”

黑脸汉子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脸上狰狞的剑疤,愈发可怖。

“兄弟几个在商量对策。”

“对策?”

“呵。”

“就你们还能想出来对策?

凶徒进来把人杀了,人都快死绝了,都没有察觉。”

“我劝你们少考虑些不该你们考虑的事吧,去把你们的人盯好了,别再出幺蛾子给章大人添乱。”

“是是是。”

几个人立刻离开。

黑面汉子越看越觉得火大,他有点想不明白,这都出了几次事了,大人为什么不调自己来负责护卫工作呢?

要是自己在这儿总揽大局,再不济也不至于被凶徒当猴耍吧。

他收敛着心情,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案发的屋子。

里面已经被清空了,所有的东西,家具、床位等等陈设。

原本摆放梨花桌的位置,章改之很懒散的坐在地上,双手交叉,眼神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脸汉子只能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很‘颓唐’、‘心累’的感觉,就好像没多少信心了。

他跟着章改之十五年,这是第一次在看到这样的他。

之前章改之命他去看一看驿站相关事的时候,固然脸色难看,却也斗志犹存。

中间也就隔着不到两个时辰,难道又出什么事了吗?

“大人。”

他小声喊,章改之犹如木在那儿,没有回应。

“大人。”

章改之这才抬起头,露出充斥血红的双眼,有气无力的道:“牧野或者天台,有我的信来吗?”

“没有。”

“那你为何去了这么久?”

语气罕见的有点温和,黑脸汉子忙道:“大人您忘了,你让我布置驿站相关的事。”

“属下分了点时间,去检查了下。”

“哦,那就是我忘了。”

“外面有查出来什么线索吗?”

他问,黑脸汉子摇了摇头,章改之倒也没有意外,慢慢站起身子,目光却看向黑脸汉子身后,后者意外之余,却听章改之说:“左兄,怎么样了?”

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脸上遮着面罩,有股子阴森气质。

黑脸汉子细思极恐,这人要是对自己不利,自己岂不是……

两个人谁都没有理会‘黑脸’汉子的反应,被章改之唤为左兄的人摇了摇头,“章老弟,你恐怕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此人对蛊虫之道有些了解,齐师兄死后那只闻味寻踪蛊虫被他要了去,半吊子用倒也勉强能用,只是他没有专门的蛊药,无法长久养活这只蛊虫。

章改之请求他去找‘自己族叔。’

前两起事件出了之后,章改之索性放弃城内,安排自己族叔暗处盯着‘方家,’喻宗儒派来的两个人则帮忙盯着‘陶家。’

本意想的是纵然他们不敌凶徒,若后者当着他们面动手,以他们的实力,总能有点发现。

今天早上,他获悉方家出事就有不好的预感,赶来之后,果然百般寻找族叔不见,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很清楚对方也绝不可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更不可能是贪生怕死,不告而别。

若不然,那日章改之直言让他离开,他大可走了。

无奈找了‘喻宗儒’的人帮忙。

现在看来,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中的愤怒努力在压抑着,也只能压着,找不到罪魁祸首,无处宣泄。

到底该怎么做?

他越来越有一种感觉,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博弈!

他族叔的那样的实力都能被解决的毫无痕迹,可想而知,要想对付他,岂不是更轻松?

偏不。

就是要当着他们的眼皮子,杀人离去。

戏耍意味明显至极。

而前日,他曾用秘密渠道发往牧野、天台二地的信,最多也就一日可来回的速度,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仿佛一下子全都沉默了。

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想,因为此刻他就像一个瞎子、聋子,连谁在操控这一切都没有结论。

“对了,最近喻大人有给左兄来过信吗?”

章改之问,目光则紧紧停留在他的身上,后者微微一愣,像是疑惑。

“没有啊。”

“为什么这么问?”

“哦,没事,我之前不是给喻大人去过一封信嘛,迟迟不回复,有点着急。”

“渔阳这边你也看到了,水深的很。”

“他老人家要是再不派来援兵,怕是我等都要折在里面啊。”

左兄微微颔首,脸上也涌现了一抹担心之色,皱了皱眉:“确实,若不然,我们先行撤退,回州衙请示一下喻大人?”

章改之故作犹豫,叹道:“嗯……

还是再等等吧。”

“万一帮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这时候回去,喻大人那里不好交代,而且很有可能遭遇凶徒埋伏。”

“是这个道理,好,那我们就再等等。”

左兄表示赞同。

章改之勉强一笑,拱了拱手:“陶家那边还得左兄你们多费心。”

“现在四大家只剩陶家了。”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抓到他们的机会了,毕竟谁也不清楚,他们在陶家得手后,还不会作案了。”

“好,我现在就回去盯着,一直到明天这个时候,绝不让陶家人离开我们的视线一步。”

左兄给出了保证,说完,就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章改之的面上则涌现冷寂的笑。

“果然有问题啊。”

章改之自言自语,听的黑脸汉子惊疑不定。

章改之只是在揣摩刚刚与姓左的之间的对话。

当他问喻宗儒可有给他们来信的时候,对方下意识的反应是愣住了。

而后他又说‘陶家’那边是他们抓捕凶徒的最后机会,即便章改之都已经明白,哪怕凶徒光明正大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是对手。

实力更强的左某人会不清楚?

言语之间,配合、敷衍,却全然没有自己维护自己利益的看法,说撤退也像是试探的他的感觉,这般一言一行,还是在当下这种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的局势下。

章改之只能想到一个解释,此人提前得到消息知会了。

思路顺延而下,又回到了一个他不想去思考的问题。

论关系远近,他章改之和喻宗儒只会更亲近。

喻宗儒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选择放弃他呢?

利益?

权势?

亦或是,喻宗儒自己现在也自身难保?

他不愿意去想了,无法了解更深的那就只能尽力将当下做好。

至于死?

既入江湖名利场,哪个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一念至此,章改之吩咐道:“你着人将昨夜在此间屋外的看守之人通通拿下。”

“还有活下来的方家人也不要放过,给我查。”

尸体既已被被摆过,说明一定有凶徒一伙的人进来过。

“遵命。”

黑面汉子领命而出,章改之的神色愈发坚定。

……

左姓中年人出了方家,径直去找了自己同伴会和。

后者正站在一个脸盆前,洗着手上的血水,见他来问:“章改之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让我们盯陶家。”

“盯不盯呢?”

“当然了,不过是为了防止他们跑,至于你,去盯着章改之吧,我感觉他好像察觉了什么,这也是大人的意思。”

“大人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我们难道也要对章改之动手吗?”

那人愈发疑惑。

昨日晚间,他们收到了喻宗儒特殊渠道的暗信,左风看完后就毁了,还说知道少点是件好事。

然后,第二天凌晨就寻机做掉了章改之的族叔。

“他轮不到我们动手,自有人去做。”

“你就不要问了。”

那人顿时沉默,左风则是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疑惑呢?

喻宗儒的信只有命令,他们也必须得尊令而行。

但在他想来,章改之应该是作为一个牺牲品,以被换取更大的利益,亦或是单纯作为替罪羔羊罢了,身为大人物们的棋子不就是这样吗?

“明天州里就会来人了。”

“明天之后应该就可以结束了,我们也能回去了。”

……

庚子年腊月十六。

一大清早,小雨便淅淅沥沥的下。

城门一开城卫兵的兵士们有点懵。

每个城门口摆着许多的牛车,每辆车上面放着一棺材,将城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棺材上面朱墨勾着一个舞动的大字,写的过于潦草,看不太清楚。

“奶奶的,这谁家奔丧堵到城门口来了。”

“想死不成。”

一个队官睁着惺忪的睡眼来当值,不由破口大骂。

“昨夜哪些人城门楼上当值。”

“眼睛都是瞎的。”

“这门口怎么回事?”

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他。

“没用的东西。”

“来人给我清理开。”

队官骂骂咧咧两句,走到一具棺材前,细看了下上面的大字。

“写的什么玩意啊?”

“头儿,好像是一个陶字?”

身边一个小年轻猜测着,队官代入的去看了看。

“陶?”

“好像还真是。”

说到这儿,他的面色忽然一变,最近城里的事闹的沸沸扬扬。

说是四大家的仇人来寻仇,现在三家都家破人亡了,只剩陶家。

莫不是……

这些棺材里装的是陶家人?

自家将主小儿子的媳妇就是陶家人啊。

一念至此,队官的手哆哆嗦嗦了起来,声线颤抖:“快,快打开看看。”

一众兵士闻令而去,破开棺材,队官看着最近里面的一具棺材的景象。

里面躺着一个中年人,穿着寿服,两片脸颊像是抹了腮红,其余则是僵白色,诡异的微笑着,两片薄薄的嘴唇乌黑。

双手自然搭在胸口,队官却看到上面手按着一张纸。

他惊疑不定的拿起一看,却是惊的松开了手,颤颤巍巍道。

“快,快去通知将主。”

一些与之熟络的小兄弟问:“头儿,纸上写的什么啊?”

队官的语气则前所未有的严厉:“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来些人把棺材合上,运……”“先运到里面停着。”

手下人领命去做,他却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棺材群,感叹:“什么仇、什么恨呐。”

刚才那张纸上写的字不多,他只看到了四个字就丢下来。

“陶家长房……”如果这些棺材里全都是尸体,仅这里的数量,陶家长房死绝了都不够啊,至少两三房的人。

消息从城门边犹如插了翅膀一般,飞向各处,犹如点炸了一个火药桶。

陶家在渔阳四大家里隐隐是第一,陶老狐狸深谋远虑,依旧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吗?

城内沸沸扬扬,许多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

“四个城门,棺材把门都堵住了。”

“全都是陶家人。”

“除陶老爷子全部死绝。”

陶三才从外面回来,接了自家两位师兄,一听这话,揪住一个人的衣领,瞪着眼睛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干什么?

你这人有病吧?”

砰。

却是陶三提着铁链锤就将那人脑袋砸成了稀巴烂。

“杀人了。”

百姓们的惊呼。

“师弟,此地是闹市,我们先走。”

陶三的身旁站着‘红袍’、‘绿袍’两人,年岁二十七八的样子,开口的便是红袍人。

“从长计议。”

也不等陶三反应,拽着他就走,消失在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