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二广告天下,出榜招僧,修建水陆大会,以超度冥府孤魂。

负责此事的朝臣,本是太史丞傅奕,但傅奕此人入朝为官之前是个道士,而且是道士中都极为奇葩的唯物主义者。

他对道教的看法是可用但不可信,对佛教则完全嗤之以鼻,认为那是西域之法,夷犯华夏。

这般观念,倘若放到正常的无魔世界中,自然是个思想超前的无神论者。

但在这个存在着仙神佛陀的神魔世界,傅奕的想法就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在亲自游览过地府之后,李二对傅奕的态度感到颇为头疼,只能召宰相萧瑀,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在朝堂之上与傅奕辩论。

一番佛教之辩后,早就有所倾向的李二装模作样地为这场辩论画上了句号。

水陆大会照常召开,只是负责筛选天下众僧的,从太史丞傅奕变成了魏征、萧瑀、张道源三人。

此后,又过了十天,长安城中的僧人数量越来越多,几乎十个人中,有五个都是光头。

来自天下名寺的长老高僧,纷纷汇聚于此,想要在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水陆大会上一展拳脚,以扬山门和佛门威名。

次日,魏征、萧瑀、张道源三人于长安城外的水陆大会选址召集众僧。

在那山川坛中,无数颗光头于阳光下攒聚在一起,三位朝坐于坛上,一边低声商议,一边打量着手中的资料和下方的僧人,试图从中选举出一名有大德行的高僧作为坛主。

不过,此举着实是有些困难,因为来自天下各地的高僧,都是被地方长官举荐而来。

而这些地方长官,为了能让自己举荐的僧人入得圣上眼中,纷纷在举荐书中大加赞扬,各种赞誉之词洋洋洒洒,就差说他是佛祖转世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挑选出一位有真材实料的高僧,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商议片刻后,魏征建议道:“我料佛门内部自有沟通,不如让他们自己推选。”

萧瑀和张道源对视一眼,皆赞道:“魏相此言大善!”

于是,三位朝臣起身放言,要在场的数千位僧人自行论法,推举出一位高僧大德。

众僧面面相觑,但也只能依言而行,在这个过程中,魏征三人冷眼旁观,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突然,张道源面露惊奇,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魏征留意他的神情,当即笑着问道:“张大人可是有了心仪的人选?”

旁边的萧瑀也转过头来,只见张道源脸色古怪,指着前方角落处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僧人,对着二人低声说道:“二位大人,可知此人是谁?”

魏征、萧瑀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疑惑地摇了摇头:“不知。”

张道源轻声道:“此人乃是江州举荐的金山寺高僧,玄奘法师。”

“玄奘法师?”

听到这个名字,魏征面露恍然,当即道:“莫非是文渊阁大学士陈光蕊之子?”

张道源点头道:“正是!”

萧瑀也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我道这名字怎的如此熟悉,陈学士经历奇诡,其子自幼为僧,出娘胎就持斋受戒,也算是朝中内外一大奇闻。”

“怎么,张大人想推举此人?”

张道源神色郑重,点了点头:“我还真想推举玄奘。”

萧瑀微微一怔,诧异道:“可有个人私情?”

张道源摇了摇头,低声道:“萧相有所不知,这陈玄奘在娘胎里便与佛有缘,五岁那年,更是有佛祖亲自显灵,天龙降世授功。”

“八年后,陈玄奘年仅十三岁,便孤身一人前往江州,报了父母血仇,待陈学士还魂,玄奘法师又回了金山寺,默默修持十年。”

“二十三岁,玄奘法师出山,行走天下,降妖除魔,救得生民无数。”

“百姓念其慈悲,又感其威德,故称其为大慈大悲大威大德玄奘法师!”

魏征与萧瑀面面相觑,诧异道:“竟有此事?”

后者翻出江州的举荐书,皱眉道:“这举荐书上并未写明啊!”

张道源咳嗽一声,低声道:“此人涉及陈学士之事,且因前任江州太守被贼匪冒充十三年,江州上下乃至朝廷,皆有失察之过,故隐去不提。”

魏征闻言大怒:“好一个隐去不提!”

张道源连忙劝慰魏征,笑着说道:“虽举荐书上隐去未提,但江州内外,无论官员还是百姓,无不知玄奘法师大名,这些来自天下名寺的僧人,或多或少也都知晓玄奘法师的名讳。”

“……不信你看!”

说着,张道源指向下方的众僧。

魏征抬眼望去,果然发现,那些即将与玄奘法师辩论的僧人,各个都是脸色凝重,如临大敌,正在与玄奘法师论法的对手,更是面色难堪,有些甚至脸色铁青,颇有气急败坏之意。

“果然佛法精深!”

魏征面露惊奇,急忙让身边家仆下去偷听。

不多时,那家仆一脸古怪地走了回来。

魏征三人心生好奇,当即让护卫复述论言。

那家仆犹豫片刻,小声道:“那玄奘法师确实言辞犀利,佛法精深,只是……只是他性子似乎颇为洒脱,在论法之余,常常不按套路出牌。”

魏征饶有兴趣地问道:“如何不按套路出牌?”

那家仆不敢说,只能凑到魏征耳边,小声将他所见之事告诉了魏征。

魏征闻言惊愕,旋即哑然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萧瑀心生好奇,急忙道:“到底如何,魏相,速速道来!”

魏征面带笑意,低声道:“那陈玄奘的对手乃是灵泉寺方丈弟子,其佛法精深,言论精妙,但玄奘法师却嗤之以鼻,拒绝与对方辩论。”

“对方大怒,说玄奘法师不守清规戒律,还说当初玄奘法师在灵泉寺挂靠的时候,他曾在玄奘法师房中嗅到了烧鸡的味道。”

“那玄奘法师也是个妙人,不仅坦然承认了酒肉之事,还抛出灵泉寺方丈蓄养狐狸精,差点被狐狸精吸干阳气的丑闻,羞得那方丈弟子面红耳赤,掩面而走。”

听到魏征的话语,萧瑀与张道源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待笑完了这件事,萧瑀摇了摇头道:“此事虽是妙绝,但玄奘法师也确实触犯了清规戒律,若你我推举他作为坛主,恐怕会为人诟病吧?”

魏征笑道:“萧相莫急,那玄奘法师在对方遁走之后,还作诗一首。”

“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堕魔道。”

“作诗之后,玄奘法师念了声佛号,而后转身潇洒离去,我这家仆上前追去,但却未能找到玄奘法师的身影,反而在那玄奘法师此前站立之处,发现了一朵金莲。”

萧瑀和张道源面露惊奇:“……金莲?”

魏征起身道:“没错,老夫也极为惊奇,正欲前去一观,不知二位大人可要同去!”

萧瑀、张道源纷纷起身:“那是自然!”

……

……

太极殿中,李二端坐龙椅,惊奇地望着玉匣中的一朵金莲。

下方魏征、萧瑀、张道源三人拱手禀报,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李二。

魏征道:“除了这地涌金莲之外,昨夜三更,天边突现金色祥云,约莫十米方圆。”

“骤雨狂风吹打,那祥云却岿然不动,独独笼罩在玄奘法师下榻的客栈上空,极为神异。”

“臣以为,陛下召开水陆大会,乃是为超度枉死城众鬼,既如此,主持大会的高僧除佛法之外,最好还要身怀神通。”

“那玄奘法师便是当今天下佛门中有数的大神通者,臣昨夜彻查地方邸报,发现天下各州,果然到处都有玄奘法师降妖除魔的事迹。”

“此事已经多方验证,绝无虚假,还请陛下明察!”

李二抚摸着金莲的叶子,点头说道:“魏卿之言,朕自然是相信的,来人,拟圣旨,赐金山寺玄奘法师左僧纲,右僧纲,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

“着其打造禅榻,装修功德,整理音乐,择黄道吉日,主持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

魏征三人叩首谢恩,领了圣旨,而后出宫前往陈玄奘下榻的客栈。

……

……

紫微宫中,林中天与聂长川坐在银色光幕前,饶有兴趣地望着光幕中的场景。

聂长川叹道:“以我的性格,主持水陆大会,完成师命,超度地府冤魂,这事肯定不成问题,但西行取经,那就未必了……”

林中天笑道:“你想让他去吗?”

聂长川想了想,坦然道:“若以修行为目的,我自然想让他走上一遭。”

林中天点头道:“那就只能以外力进行干涉了……”

说着,他抬手一挥,手边顿时有银光绽放,联通了聂长川转世身的世界。

与此同时,客栈中,玄奘法师盘膝打坐,运转神功。

突然眼前银光迸现,一道神念传入脑海,悠悠道:“陈玄奘~”

陈玄奘猛地睁开眼睛,全身金光绽放,两眼如炬,扫遍四方,冷喝道:“谁?”

那道声音悠悠道:“我乃显灵佛祖,授功天龙,亦是焦山寺下,那无名扫地僧……”

“是你?!”陈玄奘心神震撼,大惊失色,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