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宽慰之心,老臣感激涕零,但事已至此,老臣不敢心怀侥幸。”

“唉,宰相大人节哀。”庆帝轻叹着说道,“这样吧,祭天之事再推几天,你且回府休养,监察院那边继续挖掘,一旦有什么新的进展,朕会即刻派人送去相府。”

听到这句话,林若甫这才站起身来,恭敬行了一礼,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老臣告退!”

说完,林若甫恭敬地低头拱手,倒退着离开了御书房。

庆帝目送林若甫离去,待其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候公公,你说,这林珙到底死没死啊?”

旁边候着的太监立刻恭敬地回道:“回陛下,老奴觉得,若林二公子当时已经离去,或许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但如果当时林二公子也在庄园,那想必已经陨于天威之下了!”

庆帝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

“天威……天威啊……”

庆帝坐在龙床边上,眼神无比深邃地望着窗外宫墙上的明月。

与此同时,监察院中,也有一个人正透过天窗望着那轮明月。

捏着手中的折子,轮椅上的陈萍萍忽然想起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个神秘青年。

“天庭……天庭……”

“若天庭真的存在,引出这般天威,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陈萍萍低下头,望着手里的折子,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只是,如果天庭真的存在,那为何过去不曾现身呢?

还是说,天庭也只是大一点的庆国?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只能靠你了,范闲……

……

……

当天晚上,京都城内各处都因天罚之事而无心睡眠。

范闲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他还要头疼林珙的处理事宜。

因此他思虑一夜,直到清晨鸡鸣,才推开房门,顶着满脸的疲惫,苦笑着望向天空。

“林珙啊林珙,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行此极端之事。”

“若是我身边真有人因你而死,你说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呢?”

范闲心中长叹,虽然他对林珙的所作所为依旧感到不满,已经隐隐倾向于放过林珙。

毕竟牛栏街刺杀一案,除了毁掉一辆马车以外,他没有任何损失,反倒是林珙差点因此被他身边的两个强力保镖干掉。

当然,以上那句话只是从结果来看的结论。

若从起因来看的话,林珙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

范闲思索了一夜,最终对林珙的行为做出了八字评语——

其心可诛,其情可谅。

毕竟林珙对妹妹的好他是知道的,而他来到京都后,为了退婚自污名声,在疼爱妹妹的哥哥眼中确实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形象。

考虑到未婚妻林婉儿的态度,范闲最终还是决定,放过林珙。

不过在放走他之前,他打算跟这位动不动就刺杀妹夫的二舅子好好聊聊。

正当他打算走向亚牧的房间,询问林珙关押之处时,妹妹范若若忽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哥,门外来了个人,听他的意思,好像是相府的幕僚。”

“……相府的幕僚?”

范闲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皱起眉头,搞不清楚相府幕僚为何会今日来访。

难不成相府知道了林珙在他手上?

这怎么可能?!

稍加思索,范闲决定先去见见那位幕僚。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花厅中,范闲笑着向那位幕僚拱手。

幕僚也笑着回礼,开口道:“在下袁宏道,乃是相爷府上的幕僚,今日前来,主要是替相爷向范公子传递一些消息和态度。”

“……什么消息?”

范闲不动声色地问道。

袁宏道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相爷想问问范公子,这婚期该怎么定。”

听到这句话,范闲不由得愣了一下。

待回过神来,范闲目光炯炯地说道:“这……这得让圣上做主吧?”

袁宏道一拍脑袋,起身笑眯眯地向范闲拱手:“范公子说的极是,是袁某糊涂了,既是陛下指婚,自然要由陛下决定,袁某这便告辞!”

说着,袁宏道拱手行礼,就这么转过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花厅。

如此虎头蛇尾的见面,令旁边候着的范若若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就走了?”

范闲此时已经回过味来,当即嘴角一翘,瞥着她说道:“话都传到了,自然要走。”

范若若一脸茫然,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什么话,怎么传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范闲笑着端起那杯没有被碰的热茶,轻声道:“林相这是在借婚期之事,向我传达他的态度——他已经赞同了我与婉儿之间的婚事!”

范若若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范闲放下茶杯,摇头道:“只是这种程度的善意还不够,我得去相府找他聊聊。”

“啊?”范若若惊讶道,“聊什么?”

范闲叹了口气:“聊以后的家庭和睦。”

说完,范闲立刻起身,找到了房中的亚牧。

“牧哥,陪我去趟相府。”

“……”亚牧瞥了他一眼,“现在?”

范闲郑重点头道:“嗯,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让别人发现。”

……

……

半个小时后,两道黑影窜上了宰相府的房顶。

亚牧蹲在范闲身边,指着院中一处假山旁边的房间道:“林相在那。”

范闲惊奇地望向亚牧:“你怎么知道的?”

亚牧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气息。”

范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吐槽道:“牧哥,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说话怎么跟五竹叔一个味,莫不是被他给传染了吧?”

亚牧嘴角一扯,叹了口气道:“有没有可能,我本来就是沉默寡言之人?”

“你?沉默寡言?”范闲诧异地瞥着亚牧,摇头道,“看不出来。”

亚牧翻了个白眼,抬手抓住范闲的衣领,没好气道:“少说废话,快点下去吧你!”

说完,亚牧抬手一扔,范闲立刻低呼着飞出,于半空中调整身形,精准地落在书房之外。

待落地后,范闲稳住身形,抬头瞪了亚牧一眼,回以中指,而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走到书房外。

此时,袁宏道已经回到相府,正在书房中与林若甫交代今日的会面。

“……依袁某来看,那范公子颇有几分智计,我只是提了一句,他便立刻明白了相爷的意思。”

林若甫点头道:“范闲能写出《登高》这样的绝句,自然不是平庸之辈。”

袁宏道迟疑道:“只是以范公子的身份,似乎很难逃脱政治上的倾轧,以后的生活极难安定,将来若将大公子和晨小姐托付给他,似乎也不是很安稳。”

林若甫摇头道:“就算他不姓范,只要娶我女儿,也注定逃不出这些网。”

袁宏道轻叹一声,而后低声道:“那长公主那边?”

林若甫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声道:“李云睿虽然是个疯女人,但她最了解陛下。”

“她让吴伯安筹措暗杀之事,乃是一举三得之计,杀死范闲,她可以重夺内库之权,说动珙儿,她可以此为绳,将我相府牢牢捆在她的身上。”

“只是她没有想到,范闲并不是这么好杀……”

话音未落,书房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林若甫和袁宏道立刻警觉,冷声喝道:“什么人?!”

书房外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打开,露出范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你?”

袁宏道满脸惊愕地望着范闲。

范闲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林若甫,缓缓道:“原来是长公主……”

林若甫皱了皱眉,转头瞥了袁宏道一眼,示意他离开。

袁宏道会意,拱手朝着林若甫,而后又朝范闲行了一礼,这才迈开脚步,从范闲身边经过。

范闲并未阻拦,只是定定望着林若甫道:“为什么?”

林若甫一挥袖袍,坐在书桌后方,瞥着范闲道:“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范闲淡淡道:“您说一举三得,我只听到了两得,还有一得呢?”

林若甫摇头道:“这第三得与你无关,乃是陛下的宏图伟业。”

“当年陛下北伐,未竞全功,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李云睿指使程巨树杀你,也算是送给了陛下一个极好的开战理由,陛下就算不喜她自作主张,也要承她这份情,不可能重罚于她。”

“所以,你就把此事忘了吧!”

说完,林若甫没有在意范闲的反应,轻轻招手道:“我就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了,既然来了,那就过来坐坐吧,正你我好好聊聊。”

“……”

范闲神情复杂地走过去,坐在林若甫对面。

林若甫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忽然语出惊人道:“对于珙儿想杀你这件事,你怎么看?”

范闲愣了一下,旋即平静道:“我进京后,为了退婚,做了不少自污名声的荒唐事,二公子不想让自家妹妹嫁给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况且……您刚才不是说了吗,刺杀案的主谋乃是长公主。”

林若甫皱眉道:“都说了要你忘记此事。”

范闲微笑道:“已经记在脑子里的事情,可没有这么容易忘却。”

林若甫摇了摇头,责怪道:“还是太年轻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长公主此举甚合陛下的心意,就算你将其捅破,也无法让长公主因此获罪,最多也就被陛下责骂几句。”

“我让你忘掉此事,不是让你跪地求饶,而是要藏起獠牙,静待天时。”

范闲眼神微动,忍不住问道:“相爷为何如此为我考虑?”

林若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淡淡道:“老夫这一生,只有两子一女,长子幼时患病,虽身体在名医手中痊愈,但心智却无法成长,始终维持在三四岁孩童的水平。”

“小女虽然心智如常,但天生体弱,患有痨病,身份也不可为外人道。”

“老夫身为人父,却从小女出生开始,就未能与她见过几面。”

“三个孩子中,只有老二珙儿是林氏一族未来的希望,但如今,他与那狗贼吴伯安……”

说到这里,林若甫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与哀伤。

紧接着,他轻声问道:“你知道吴伯安吗?”

范闲立刻回答道:“知道,而且不只是吴伯安,陨石与庄园的事情,我也知道。”

林若甫眯起眼睛:“范府与监察院竟然互通至此吗?”

范闲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林若甫摆了摆手:“罢了,总之,如今珙儿生还希望渺茫,老夫为子女生计,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这个未来的女婿身上……”

范闲若有所思道:“所以,您才想知道我对此事的态度。”

林若甫点了点头:“没错。”

范闲眨巴着眼睛说道:“巧了,我也有些事,想看看相爷的态度。”

林若甫挑了挑眉:“你说。”

范闲盯着林若甫的眼睛,同样语出惊人道:“林珙还没死,他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