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喜愿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烟灰静静地延长。

洁白身子、粉色**、浅灰套裙,是不断变化的颜色,凝视倾述、徘徊质问、暴跳叫嚷,是她不停移动地画面,他不忍心破坏,不想让它们定格和静音,耐心像袅袅升腾的青烟。

终于,当她潸然泪下时,宁静回到周围,画面也开始静止。

她近前取下他指间烧焦的烟嘴,拿过一个枕头扔在地面,席地而坐,一双裸腿搁他**:“疯发完了,正式谈谈吧。”

他示意对换位置,她摇头制止:“我尤其好奇,好象我们一山不能容二虎,你到底在躲什么呢?”

他欠身握住她双手:“躲我自己,我的过去容不下我的未来。”

她闭眼想想:“承认挺深奥,用白话文吧。”

“我已过了四十岁,用通用的成功标准来衡量的话,以前纯粹是糟蹋岁月。”他示意她不要插话,“我问自己,到底最擅长什么?是不是就这样交代一生?真实的答案是,我觉得有可能写好,人的一生总要做一件倾尽全力又执着的事情,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离开家和孩子,离开这里,离开你,离开原本一切熟悉的东西,全部清零,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只想对内心有个交待。”他手指心口。

“嗯,假设我充分理解了你的话,有两个小问题,为了写作,非得回到老家吗?留在这里完成心愿,不具备充分条件吗?我不懂灵感来源于哪座山,也不清楚创作需要怎样一方水土,只是觉得天赋加勤奋,在哪都能写出同样棒的书。”她指他的额头,又指自己的心口。

他笑而不语,见她用表情催逼,闭上眼睛又睁开,顺手拿起旁边的烟盒:“情感之外,还有一样叫日子,再坚固的情感也禁不住日子来磨损,搬到你那里,什么都不缺,我们更不缺分歧,你的经历给了你独一无二的生活习惯,更给了你评判男人的尺度,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不符合你的尺度,尽管你有体谅和理解,但那是极其有限的。”

“呵,又弄得这么含蓄,你的意思是,如果整到一块,我就是暴君,你是空有一身抱负和才干的大臣,是这意思吧?迟早君臣要反目成仇,还不如保留一些美好回忆。”她准确诠释他的话,充满嘲讽。

他不按她的程序出牌,继续说:“我十多年未回家,父母年近七旬,就当是迟来的孝心,想陪陪他们。”

他的话出乎她的意外,她想如此浅显的事,居然从没想到,猛然间,她觉他的整个想法是有道理的,也许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她不禁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他点点头:“我长到十七岁,基本由奶奶带着我,我成长在一个亲情的大家庭里,姑姑、叔叔,还有姑父,之所以喜爱文学,是因为姑父省吃俭用,买了很多书,七、八十年代,家里有满柜子书的家庭不多。”他的叙述更加平和,“父母老了,他们也都老了,总觉得我欠着一笔巨大的债,是的,没人要我还,还不还得了,也不差一年半载,但我得还,怎么还?必须有能力,必须在数年间筹到一笔不小的款,靠写作吗?不靠谱,靠你的帮衬吗?有手接,也没脸要,只能靠我自己。”当一直隐藏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听完,她低头想心事,他再点上一支香烟,良久,谁都没开口。

她起身拿起枕头:“我想睡个回笼觉。”

他跟着起身:“想睡就睡吧。”

她坐**解纽扣:“陪我睡呀,一直睡到躺不安稳为止。”

他不解她的真实用意:“我漱漱口,马上来。”

“哎,我想要那个喜鹊盘子。”她似笑非笑,“知道它值些钱,不然你不会这么大老远的背过来。”

话已说这份上,他也不想再推托:“等会你再看看,喜欢什么,就都送给你。”

“呵,这不行,买卖没做就先破产,你那笔不小的款从哪来?我变什么了?”她脱掉外套,又脱裙子,“喜欢那个盘子的好彩头,两只喜鹊,双喜临门,我想实现这双喜。”

他故意问:“你已经拥有三家公司,还不满足?”

“当然不满足,什么时候满足,什么时候事业走下坡路。”她招手让他过来解胸罩,“两年之内,我想我们一起完成它们,一是你挣到足够多的钱。”

“二是我写出满意的作品?”他顺口接道。

“再猜猜。”她钻进被窝,又招手他躺身边,侧翻后支着下巴,“要你心甘情愿、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心急火燎地……”她拉长音。

“嗯,明白,跟你上床。”他粗俗地笑,接着一声闷哼,肚子上挨了她重重一拳。

“别跟我装,是要你娶我,听清楚没?”她又紧握粉拳,“三年前,谁叫你多管闲事,非得把我从一个男人变回成女人,非得提前结束我意义非凡的上半生,你就得负责到底,我郑重地警告你,二年之内,如果你无法让我心甘情愿、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心……花怒放的嫁给你,我就把那盘子还给你,让它和你的脑袋一起玉碎。”

痴痴地望着她,他开始怀疑当初远离申市的决定,不得不重新阅读满以为立体了解的女人,甚至冲动地想说不走了。

第三天下午,何青屏独自乘地铁赶往火车站,沈鸿滨因出国计划提前,忙得一时脱不开身。

午餐时,她递给他一张银行卡,他婉拒了,见他态度坚决,她没有强求。

餐后,她陪他到超市转了一圈,刚回宾馆,接到公司前台电话,依依惜别后,她把喜鹊盘装进包里,嘱咐他饿时千万别偷嘴。

从返程的那一刻起,发现自己真的不想离开,已预想再次回来的情形。

他的确弄不清楚,是什么让她变得这样小鸟依人,以致于为以前的错怪而深深自责,只知道女人的情怀有时也像大海,一样的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