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严峻形势的消息半个月后到达瑶光。

沐莬急匆匆的进宫,见到慕容黎的时候,慕容黎同样收到来自瑶光边境的急报和一具尸体。

天权向瑶光陈兵二十万,言天权国主遭遇瑶光的掳掠折辱,让交出执明。

两仪镇边境铁骑兵守将壬癸与天权将领理论,它天权闭关锁国了五年,商旅早已与瑶光断绝,甚至一只苍蝇都没有飞到过瑶光,何来的掳掠天权国主,简直一派胡言。

自家国主看不好,反倒怪起了瑶光,无脸犯贱简直令人发指。

因这批重甲铁骑曾令天权一万多人深陷幽灵沼泽,属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一言不合就抄兵器打了起来。

壬癸在激战中被一只流箭射中眉心,当场死亡。

而失去壬癸这颗阵眼巩固的军事防御八卦阵,也如蚁穴溃败,被天权兵甲冲得分崩离析,好像他们军队中有术人恰恰能破这固若金汤的八卦守护阵。

铁骑兵退守到边境线内,将壬癸尸体与溃败消息一并送到王城,萧然也带兵赶到前线谈判,苦苦支撑着。

朝臣早已交头接耳,如临大敌,主战主和亦或是杀了执明各种方略吵得朝阳殿如雷声轰鸣,最后在慕容黎威严而凌厉的一挥手中散了去。

壬癸尸体眉心被流箭击穿的洞眼有一圈黑色淡纹,沐莬看后深深锁起了眉峰:“慕容,射中他的那支箭上像是被灌注了锁魂术,才能令伤口如中毒般黑化。这种术法施展在箭上,往往能百发百中,也是云磐国国师及一些方术师必学之术。”

“他们能破阵,看来引天权国主出国的那位不是妖就是方术师。”慕容黎眉宇间也有着深深的忧思,“利用天权牵制我瑶光,云磐对北冥恐志在必得,但我瑶光兵患……”

瑶光岌岌可危,他分身乏术,对北冥之事有些爱莫能助。

“慕容国主。”沐莬猛然跪了下去,哽咽道,“我父王与王兄危在旦夕,救援刻不容缓,我知道,是我给瑶光添了麻烦,不敢奢求慕容国主发重兵替我解患,但求慕容国主派一支奇兵,助我救出父王与王兄,此番恩情,无论慕容国主需要什么,来日必以命还之。”

慕容黎踌躇着,对他而言,瑶光子民的安危才是首要。

他若要解北冥之患,也必然是在保证瑶光国势稳定的前提下。

“阿黎才不要你的命。”巽泽扫视着壬癸的尸体,眼中透着冰冷,但他与沐莬说话时又带着和煦,“你若救了你父王与王兄,又把命拿来还给阿黎,那我出人救了你又有何意义?”

慕容黎看向巽泽:“阿巽有两全之策?”

沐莬眼中仿佛看到了希望:“沐莬感念国主东君献策。”

“天权国主还在我瑶光驿馆里养伤,天权不分青红皂白说我瑶光掳掠折辱,还杀了我瑶光将领,那不如直接把这位国主绑到阵营前方,逼他们退回昱照山,看他们是要国主的命还是尸体。”巽泽玩世不恭道,“如此,岂不解了边境之危。”

当然,解了边境之危便能腾出兵力增援北冥。

但沐莬知道这是不实际的:“天权兵里混入了云磐的方术师,一定会趁谈判之际射杀天权国主,如此瑶光天权非战不可,更无暇他顾。”

巽泽却只是看着慕容黎,“但是我知道,阿黎一定不愿以天权国主为质,所以这是一条行不通的计策。”

这个计策的尖锐程度,令慕容黎无法作答。

巽泽只是淡淡的,仿佛他心中不曾携带感伤:“阿黎找他谈谈吧,若他能修书一封回天权止干戈,也好过两败俱伤,百姓遭殃。”

但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这便是执明要的结果,他得不到他,便要毁了他的天下。

他随云磐的方术师偷跑来瑶光,本就是带着生灵涂炭来的。

“形势所迫时,阿巽说的办法也未尝不可。”慕容黎沉静片刻,叹了口气,“本王曾对瑶光万民起誓,犯我瑶光者,虽远必诛,若谈成最坏的结果,那便血战到底吧。”

“嗯!”巽泽点头,拉着沐莬出了宫,“北冥云磐之地可是术师,妖师,魂师居多?”

沐莬点头:“因为偶有妖兽出没,所以都修术法,用中垣的话来讲,无外乎歪门邪道。”

“不。”巽泽认真道,“恰恰你们这些神荼,控魂师交战,法术妖气纠结一团,是中垣之兵插不上手的。”

知道瑶光自身难保,派不了兵,也不要找这么蹩脚的借口吧。

再厉害的锁妖术也架不住人多,士兵怎么可能没用。

沐莬脸颊抽了抽。

巽泽笑道:“瑶光精兵不能动,不过我们中垣有武林人士,个个皆不是等闲之辈,你也见识过,武力值跟你不相上下,也多混歪门邪道,正可对付歪门邪道,或许可为你组建一支奇兵。”

沐莬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你说小杜他们?可他们任性妄为惯了,连庙堂那套都不吃,又怎会远赴北冥助我。”

“只要是人,便能以利诱之。”巽泽看着沐莬,缓缓道,“我能帮你说服他们,只要你愿意用,敢用。”

沐莬先是愣了愣,随即向巽泽拜了下去,施的是北冥最高礼节:“国主东君之恩,没齿难忘,此去若能平乱,北冥来日定向瑶光称臣。”

执明知道慕容黎一定会来见自己。

石湖居士说过,他一旦进入慕容黎视线中,慕容黎怎么说都会来见自己。

只不过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很久。

晚到他身上的伤都已大部分愈合。

“在天权,我让阿离等了三日,如今,阿离却让我等了十五日。”

执明有些幽怨,他身上的疼痛慕容黎看不见,心里的伤慕容黎却看了个遍。

慕容黎一如既往清冷,更是带着一份战报来的。

他没有理会执明的幽怨,把天权发的那份宣战书递到执明面前,冷淡道:“天权向我瑶光发兵二十万,杀了我边境首领。”

这句话若在巽泽说来,铁定当场扭断执明的头,伤瑶光一人,他会杀天权十人。

执明翻开宣战书,脸色也只不过是微变而已:“不可能,天权怎会向瑶光开战?我当年在玄武旗帜上印过血誓,天权永不向瑶光宣战,阿离,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那份血誓是他九泉之下日日不得安息,但他未下黄泉,血誓如何作数。

慕容黎微微转动着眼眸:“他们说是本王绑架了你,不把你交出去,便要直捣瑶光王城。”

“简直一派胡言,蒙阿离相救,本王才在歹人刀下捡回一条命,怎么能说阿离绑架了本王。”执明此刻的目光,绝对是清澈的。

清澈得就像是他一定遭了蒙蔽。

但他绝不言可修书回天权阵营解释这一切,更不信慕容黎会拿他做人质去交换和平。

慕容黎:“天权之事,你不知情?”

“阿离,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执明踏上前一步,“因为昆仑丘那场战争,玉衡郡主将我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都抹去了……”

慕容黎眼眸冷了冷:“当年阿巽给你吃的是护心丹,是护你回天权一程不至于丧命。”

“可我失忆是真的,前不久,才想起来。”执明又踏上一步,“我来瑶光,只是想要再见你一面,阿离,天权闭关锁国,与瑶光断绝一切商旅交汇,那些都不是本王的意思……”

慕容黎侧身,不着痕迹与执明保持一定距离:“既然见到了,天权国主可否考虑一下此番交战当如何妥善解决?”

看到慕容黎侧身,执明眼眸中瞬间有一道冷光闪过:“慕容国主是来向本王兴师问罪的?”

“我瑶光死了首将。”慕容黎冷眸,寄人篱下,不知他的底气在哪里?

在笃定他不会杀他吗?

执明道:“壬癸,重甲铁骑兵首领,他当年害我一万五千天权儿郎魂泣沼泽,我至今忘不了的血仇,他死了,慕容国主就算要问罪本王,本王也绝不忏悔。”

冤有头,债有主,执明是国主,有替战死的士兵讨魂的权利。

但慕容黎也是一国之主,免生灵涂炭,是需要将伤亡降到最低的。

慕容黎沉默了片刻,方道:“在他们出兵的时候,就已经将你架在火上炙烤。按理来说,若论本王绑了你,他们应该投鼠忌器先派使臣来探明情况才对,执明国主,你还不明白?从你踏出天权那步,你的王位更像是旁人的囊中之物。你若回不去天权,在我瑶光三年五年,天权自然有其他王族子孙继承王位。”

或者逼瑶光杀了执明,他们扶持别的王族子孙继位,攻打瑶光,更能师出有名。

出兵的那刻,执明在天权,就成了弃子。

但执明并不相信他会是天权的弃子:“不,这只是你的猜测,本王授命于先王,就算混账了些,也不至于败天权国政,如何可能会到了他们要置我于死地的地步。”

北冥那几位王子尚且为王位争个头破血流,天权王位就无人觊觎,未免太天真了些。

慕容黎望着他:“那么,国主可否修书一封摆驾回去证明一切皆为误会,让天权二十万大军撤回昱照山?”

执明身体骤然僵硬,这一瞬间,慕容黎说的可能让他有种巨石崩顶之感。

慕容黎看他眼神闪烁瞬间,突然冷笑:“若你不愿意,本王也不怕担了这绑架天权国主之名。”

若论挟持为人质,他慕容黎不是没做过。

骤然转身,踏出驿馆。

左右士兵顿时将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我回去。”执明追到门槛处,在士兵的阻拦下看着慕容黎背影,就像看着一束夕阳,“只要你愿意送我这一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慕容黎身影顿了顿。

执明道:“阿离,若真如你所说,我会成为天权的弃子,那么即便我修书一封,也未必能退兵,而我孤身回去,难道就不会遭遇暗杀来坐实瑶光杀天权国主的罪名吗?只有你亲自送我这一程,才能保证我的安全,也能救我于危难不是吗?”

“阿离,哪怕你对我再冰冷,我也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去的,不是吗?”

慕容黎静静的站着,仿佛听到命运的轮盘,发出一声苍老的吟哦。

或许,他还是太优柔寡断了些。

“阿离,若我在瑶光三年五年,永不做天权的王,你能回到曾经视我如初吗?”执明遥望着慕容黎,遥望他曾经占据与拥有的情意,被别人染指。

遥望,这份清冷的谪仙,变成朝日的光芒,染了明月的辉光。

遥望,他想拥有他的意志,到了灰飞烟灭的地步。

这个问题,慕容黎依然没有回答。

他不需要回答。

巽泽坐在驿馆的房顶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直到慕容黎走远了,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杀了瑶光将领,执明如今是有什么底气来说出慕容黎还会在意他生死的这番话?

可慕容黎还是在意了。

巽泽冷笑,猛然起身,不过下一瞬间差点撞了个人,把他吓了个半死。

阁主又心思神游了,竟然没有发现他早已爬到他身后观察着这出好戏,西风看巽泽魂飞天外的表情,表示理解:“阁主,看来又有人要抢你的尊位。”

“切!”巽泽不屑,“你们会认他做阁主吗?”

西风:“属下说的不是阁主尊位,是东君尊位。”

巽泽脸色又不好看了,继续喝酒。

西风道:“阁主下不去手,属下愿意代劳,绝看不出与黎泽阁有关。”

“两国交战的大事,先让他回到天权营中,再论不迟。”巽泽把一份名单交到西风手里,道,“去联络这些门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让他们赴一场北冥之行。”

“另外,把王城里的杂碎全都剔出来,一个不留。”

西风颔首,眼神深邃:“那天权王城?”

巽泽:“调动翎墨花不冷及所有七侍,听候本阁令。”

朝会结束,论出来的结果无非天权国主回到天权营中才能消弭战争。

一个烫手山芋,就该丢回他的火里,让他自生自灭。

可关于护送的人选,能护送的不能谈判,能谈判的没有武力值,有武力值的没有威慑力,这些都是其次。

重要的是天权国主要瑶光国主护送,才愿意离开瑶光,修止戈书。

谁都知道天权国主向来朝令夕改,做事儿戏,一句话的变故,无非看他心情。

所以只能慕容黎护送执明,解边境之危。

但由国主护送,东君则必须留在王城中稳固朝政。

对于这样的结果,巽泽没有反对,因为王城中混入的云磐细作没有一一清除,便是扎根肉体的毒瘤,若国主不坐镇王城,势必会趁虚而入。

所以他愿意主政,留守王城。

他给慕容黎的解释:“若是我护送他,指不定一个大意就把他头扭了,很危险的,阿黎向来能顾全大局,才是最好的人选。”

慕容黎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巽泽,确实会杀人。

只是,他并不洒脱。

他们一路的不易,明明才紧握对方,为何又要迎来分离。

“阿黎。”巽泽将慕容黎搂在怀里,轻声道,“你拔给我三层金矿,后面由庚辰训练的那支武功装备,奇门术,排兵布阵术一流的军队已有成就,他们会随你同去,护你周全,这一路,一定是平安的。”

“阿巽。”慕容黎的心沉到谷底,这一路,不知多久才能回,“我说让你活得随心,却又食言。”

他食言了,他被政权绑在了瑶光朝堂上,再不能天高海阔飞出去。

“说什么胡话。”巽泽笑道,“我愿意守护阿黎,也愿意守着阿黎的子民,阿黎的国家,让外族无可乘之机,如此,阿黎才能一往无前,不至于分心。”

“城中那些细作,我保证能清除得一干二净。”拥着温香,他轻轻道,“阿黎,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