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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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玥抱着楚乔回到驿馆的时候,月七刚刚收到了小非的家属,如今已经贵为将军的年轻侍卫满脸含笑,乐呵呵的将信件放进袖里。
楚乔睡的很沉,难以想象她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毫无防备的睡到这种程度,画舫靠岸的时候那么大力的一震,她竟然毫无所觉,被他一路抱回来也安静的像是一只猫儿一样。
诸葛玥微微皱着眉,他不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当年一起在卞唐的时候,她就曾因为中毒而嗜睡。
将她在卧房安顿好,诸葛玥转身走出房门,月七心情很好的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不断往里。
“小非来信了?”
“恩,”月七呵呵一笑,说道:“海儿满月了。”
多年的并肩作战,诸葛玥和月七之间名为主仆,实则已和兄弟相差无几,想起临走前小非刚刚有为月七诞下麟儿,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等我回去为你儿子准备一份大礼。”
月七笑着说道:“多谢少爷。”
“主人,”方褚由外面走进来,月七外出领兵之后,方褚就成为了诸葛玥的贴身侍卫。他出身青海,父母都是祖辈上犯了错被贬出西蒙的罪人,被诸葛玥收服之后一路跟回了大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性格坚韧,绝不是一般的平庸之辈,就连月七也对他另眼相看。
“枫将军来信了。”
信件上火漆完好,诸葛玥面不改色的看完,随后交给月七,待他看完沉声说道:“你怎么看?”
“赵飏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一旦七殿下回国和少爷联手,他这两年来建立的势力就会松动,魏光已然垂垂老矣,魏舒烨却是个另有心思的,他不能不防着。”
诸葛玥淡淡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此人最识时务,心生七窍,奈何也被蒙了心,这个时候还做这样的打算。”
“我们该怎么办?”
“照原计划行事,吩咐许杨多留点心,这个时候他翻不起什么浪,与其担心他,不如多费点神看看燕北的动向。”
月七点了点头,诸葛玥又问道:“引渡的事进展如何?”
“少爷放心,所有辰玥的生意都在紧急运转,昭明公和梁先生已经暗中招募了大批各行各业的人才,卞唐大皇对我们所托之事很上心,亲自派了孙大人协助,况且今年粮食大丰收,也不必再依附内陆了。”
诸葛玥点了点头:“家里还好吧?”
青海如今主事的人是方光潜,方光潜是方褚的亲叔叔,也是诸葛玥在青海的部下,方褚面无表情的借口道:“叔叔昨天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大家都在等着主人回去。”
“恩。”诸葛玥默默点头,说道:“告诉大家加快手脚,我们时间不多了,一旦这边的事一了,我们就回去。”
方褚点头,垂首就退了下去。见方褚走了,月七微微皱眉说道:“少爷,属下不明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月色清幽,将皎洁的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肩上,男子的面色带着几分清冷,双目狭长,却再无年少时飞扬,沉如古井微波,淡定润和。
“你是想说,为何不趁着大夏内乱,门阀疲惫,外有强敌的大好时机揭竿而起,控制家族,再取赵氏而代之,对吗?”
月七一惊,顿时跪在地上,却直言不讳的说道:“属下大胆,但是属下确是这样想的。大夏对我们不仁,家族也对我们不义,少爷两年来受尽屈辱,为何要在此时对他们施予援手?大不了我们就回青海去,反正姑娘现在在这,咱们也不怕他们的威胁,青海地大物博,即便是西蒙一统,我们也未必怕了他们。”
月七说完之后,却久久没听到诸葛玥的声音,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举头望天,原本清俊的脸上已然覆上一层疲劳的暗影,双眉间的纵纹深深蹙起,满是岁月的沧桑。
“月七,家族再不好,总是你我少时安身立命的所在,大夏再不好,总是我们的故土,如今故国内忧外患,强虏虎视,你我如何忍心再满目疮痍的国土上再燃起一方狼烟?”
月七闻言,顿时愣住了,却听诸葛玥继续说道:“更何况赵彻于我,绝不是滴水之恩。”
诸葛玥说完就离去了,唯剩月七愣愣站在原地,仔细思索着诸葛玥的那一番话。
他不知道心底是何感觉,潜意识里他知道少爷是对的,可是想起这两年的遭遇,一股悲愤不平之气又郁结于胸无法排遣。难道少爷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诸葛玥当然是在乎的。
漆黑的卧房之内,响起了短促的轻笑。
如何能不在乎,那幼时如畜牲土狗般在家族求存的日子?如何能不在乎,一次次满心远志,却终被打击溃败的沮丧?又如何能不在乎,九死一生的逃回之时,迎面而来的口水和耻辱?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他不愿再去想刚刚的感受,月七吐口而出的那番话又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怎样激烈的巨浪。
男儿到死心如铁,一生奔波,所求到底为何?难道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出人头地?不是一朝登上万盛之尊,呼云唤雨,一呼百应?
那是一种致命的**,无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永远也戒不掉的大麻。
当他于那样的绝地死里逃生之后,迎面而来的煤油一丝温情,他声名狼藉,被家园抛弃,转瞬间成为了大夏的公敌。他不是圣人,心中怎会无恨?
或许真如楚乔砸坟前所说一样,在看到大夏在燕北的攻势下屡战屡败的时候,他的心底也会莫名的升起一丝快慰。在大夏内部腐朽,越发出现溃乱之势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挥军东进,取大夏而代之,以强硬的武力来一雪前耻,俯视那些曾经狠狠踩在他头顶的肮脏嘴脸。
可是真是走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却退却了。
青海平原上那些商海吃不饱穿不暖的眼睛殷切的望着他,那些在他无路可去慷慨收留了他的人们,还在等着他带给他们一个不用死人的冬天。
是的,他无法去和月七说,无法去和那些一直追随自己的部下们说,他们定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然后问他:少爷,难道你要为了几个青海的土包子放弃夺去繁华的西蒙?
是啊,不过是一些祖祖辈辈跋涉在牢囚之地的死囚后代,不过是一些不通圣人教化的土包子,若是在曾经,他也会这样想。并且嗤之以鼻的不屑冷哼,大丈夫有所取舍,当志存高远,而不是做妇人之态的悲切踟蹰。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还是改变了他,当他生命狼籍的被天下摒弃的时候,有人为他打开了一扇温暖的门,尽管门扉破旧,房子漏雨,可是他却是坐在那里,喝下了生平最温暖的一口粥。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理解了楚乔,理解了那个总是一脸坚韧叫他等着瞧的少女。
他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她,不会明白那种创造和守护的乐趣,他惊奇的发现,那种喜悦,竟是丝毫不弱于征服和摧毁的。
至于大夏,至于恩仇,至于争霸西蒙……
他缓缓闭上眼睛,自己跟自己说,我分得清什么才是最主要的。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他必然会喜欢的,她跋山涉水走了半生,却终究是水月镜花一场空洞,一颗心死去活来几百次,又怎么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想起了她在面摊上的那番话,她说以前怕喝酒误事,现在却是闲人一个,她一边笑一边说,看起来不过是闲话家常的无所谓,可是他却听得出那里面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忍和痛苦。
如果自己可以圆了她的梦想,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就多一点什么。
每次只要想到这,他就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了,现在她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只要推开门,走上几步,就能闻到她的味道,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事都实现了,还奢求什么呢?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的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清冷的洒在他的身上。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艰辛,他有时候也会做着这样的梦,英雄百战而归,立下了赫赫战功,然后将一切捧到喜欢的人的面前,挥斥方道的说:给名都是你的!
他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温和的笑起来。
楚乔其实早就醒了,在诸葛玥将她抱进府中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只是当时月七在旁边,她有些害羞,一时慌乱,只好继续装睡。此刻躺在**,却走了困,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一天一夜,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坐起身来,靠在床柱上。**的美人纱梭梭摇晃,月光洒在上面,一片皎洁的光华。
夜色浓郁,她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有时间仔细梳理了一下这百转千回的几缕柔肠。
即便是在梦中,也从未有过今日,前半生的杀戮似乎骤然间就离她远去了,她又一次想起了燕洵,想起了那个已然与她谈婚论嫁的男人,想起那个和她在真煌帝都里相依相伴生活了八年的男人,想起了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爱她护她,却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的男人。
这两年来,她一直在痛苦和怨恨中度日,可是现在,她突然间就没有恨了。
是的,即便到了如今,她还是理解他,她了解他的一切想法,她知道他的仇,知道他的恨,曾亲眼见过九幽台上的鲜血,见过圣金宫的繁华和腐败,她清楚的知道他背负了什么,压抑了什么,又费尽心机的隐藏了什么。
那些炽烈的恨炙烤了他太多年,将一个原本清白整洁的灵魂烧的里外乌黑,于是,他要报仇,要杀戮,要用鲜血来净化自己的冤仇,要用权势来让自己得到安心。
可是燕洵,你却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也为你我选择了一条背道而驰的歧途。
她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乌先生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东西凌驾于自由和爱情至上。
燕洵,此种东西,你我都有,只要你的还是你的仇恨和权势,我的却是我的信仰和执着。你可以对那些前赴后继倒在战场上的战士无动于衷,可以对那些如云似海的火云花下累累白骨视若无睹,我却不可以。纵然古往今来不乏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桥段,但是那却不是我能接受的,我可以在戏文上看,可以在书中读,却没有那样强的心脏,一步一步的踏上你用白骨血肉堆积而成江山。
你我道不同,无以为谋,我从不后悔我曾经用整个生命爱上了你,正如我也绝不后悔我终于以险些赴死的代价离开了你一样。
如今,我终于退出了你的生命,最后一个有力气阻挡你前行的障碍也不在了,你一个人,好好走吧。
雪后初停的天气最是寒冷难耐,大风卷着艾草,地上是一片殷色的红。
彤云密布,冷风历历,地上的六合白雪被卷起,扑朔朔的落在刚刚落成的朔方宫上。
今日是燕北的冬狩之日,东边的战事暂时停歇,北方犬戎也被击退,战士们纷纷退回关内,似乎准备过一个难得的新年。
清早起来,五桓街两侧的店铺就全部歇业,长街上铺满了细细的黄沙以防宫廷车马打滑,远远望去,一片金黄,有如赤金铺地,道路两侧竖起高高的金底帏帐,平民都已退却,文武百官跪在两侧,各色仪仗缓缓而行,列阵分明,一时间,华盖车马如云,锦袍云袖蔽日遮天。
今天是燕北的冬狩之日,记性好的老人回忆起上一次冬狩,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中丘西是历代燕北王的狩猎之所,地处落日山脉中心,背靠回回南峰,一片白茫茫的旷野,土地微红,也不知原本就是这种颜色,还是被鲜血浸透而成。
燕洵披着沉重的貂裘坐在高高的王位上,身前影影栋栋的站满了人,风雪弥漫中远远望去,像是两条黑漆漆的翅膀。百官们战战兢兢的跪在王辇之下,不敢抬头望去,膝下是寒津津的疼,唯有阿精悄悄的仰起脸,却根本看不清燕洵的脸容。
“庄大人。“
寒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突然一颤,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缓缓站起身来,跪在中央,以恭顺的声音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最近新得了一件好玩的东西,想请庄大人一同赏玩。”
燕洵的声音澄澈中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狡猾任性的孩子在期待着某种恶作剧一般。
庄大人跪在地上,手指发白,眉心紧锁,却仍旧低着头不动声色的答道:“多谢陛下想着老臣。”
燕洵一笑,眼神带着几丝玩弄,懒懒的一挥手,说道:“带上来。”
一阵沙沙声缓缓响起,一辆马车进了场,车上罩着黑色的粗布,隐约可以听到细微的响动在其中响起,众人都奇怪的转过头去,看着马车,场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难以呼吸。
“啪”的一声突然想起,沉默中的人们齐齐一惊,原来却是燕洵无聊的坐在王位上,以鞭柄不断的击着黄金椅座。
“啪,啪,啪……”
所有人都肃了容,没有人敢说话,一名三十多岁的是为走到第一辆马车前,然后扬起手,哗的一声就掀开了马车上的黑布。
“哇!”
低沉的惊呼声像是一片海,水花潺潺的波及了全场,人人面色都有几分惊慌,却无人敢发出质疑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