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众人,李承乾便带着李让疾步朝太极宫而去。
走在御道上,两人都尽可能的将头颅压低,无他,皇宫之中往来的人太多,许多人甚至都是一身便衣脚步匆匆。
当然,更多的还是甲叶作响的宫城卫士。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导致整个皇宫的气氛都显得压抑,压得两人不敢都不太敢大口喘气。
来到太极宫前站定,等候通传的间隙,李承乾考虑到李让那些劣迹斑斑的前科,忍不住小声叮嘱道:“李让,待会儿见了父皇,切记谨言慎行,最为重要的是,千万别顶着干,这一次,父皇是真的发怒了”
李让点点头,低声应道:“别说陛下发怒了,臣现在也是怒火滔天,恨不得立即提兵北上剿灭不臣。”
听出李让语气之中压抑的怒火,李承乾急忙小声道:“别冲动,一切自有父皇定夺。”
“臣明白。”
李让咬着牙小声应了一句,只觉得心中一阵气闷。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世家第二次出手针对他了,并且这一次,对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三百多名杀手沿途埋伏,若非他多长了一个心眼,这会儿估摸着太平村都该开席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他岂能不恨。
但李让也很清楚,他想要提兵北上只是扯淡,是气言。
百家书院还未开学,李世民培养天子门生的计划也还在谋划中,现在的大唐终究还是要靠着世家的读书人来治理。
他若是当真提兵北上,隋末乱世就会在此次重演。
真是,真是憋屈啊。
注意到李让的异样,李承乾不由得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呼~”
呼出一口浊气,李让强行控制着情绪平复下来,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开始静静的等候着李世民的召见。
“宣,火器局监正李让觐见。”
常德声音自大殿之中传出,在李承乾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中,李让大步踏进了大殿。
大殿的龙椅之上,李世民的神情异常的淡然,只是一双眸子之中似有滔天的烈焰。
时隔数月,李让也没想到再次见到李世民会是这幅光景。
走到龙椅前面站定,李让恭恭敬敬的朝李世民施礼:“臣李让,见过陛下。”
李世民面无表情的罢罢手,指了指龙椅下方的案几:“坐。”
李让走到案几之后坐下,等待着李世民开口。
“李让,尔为火器局监正,此次火器局爆炸一事虽系意外,但尔仍有失职之罪,尔可认罪?”
李世民一句话定下了李让的罪责,也彻底的将火器局火药爆炸一事定下了基调。
听见那轻飘飘的意外二字,李让的胸膛忽然间剧烈的起伏起来,脑袋更是像要炸开了一样,瞬间一片眩晕混沌不明。
紧咬牙关许久,直至牙根渗出鲜血,李让这才重新取回身体的控制权。
而后朝着李世民一字一句的回道:“臣,认罪。”
看着李让强力的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的样子,李世民不由暗叹口气。
火器局爆炸,追责李让这个名义上的主官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没办法安抚人心。
尤其是此次关中数百万百姓,几乎都听见了那一声巨响,更亲眼看见了那朵腾空而起经久不散的蘑菇云。
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闭上眼睛,沉默许久,李世民再次开口道:“火器局监正李让,监管不力,导致火器局起火,火势蔓延至火药库房引起爆炸,此事影响恶劣,李让罪责难逃,着令,李让卸任火器局监正一职,外放为扬州别驾。”
李让一口咽下满嘴的血水,惨然一笑道:“臣,谨遵圣谕。”
见李让领旨,李世民终于忍不住喟然叹出声息。
李让踉跄着起身,朝着李世民一拱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踏出了大殿。
君臣二人,拢共说了六句话。
但只有这君臣二人知道,这短短的六句话之中包含了多少辛酸与无奈。
李让很憋屈,李世民何尝不是。
但现实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君臣二人都喘不过气来。
火器局爆炸,李让遭遇刺杀,这些事情是谁干的,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
但......那又怎么样呢?
没有证据,就没有大义。
况且,就算真的找到了证据,有了大义,又能如何呢?
带着大军去报仇吗,还是故技重施煽动百姓,亦或者也派出杀手去刺杀一通?
可灭了李氏还有崔氏,灭了崔氏还有卢氏,灭了卢氏还有郑氏......
就算能一口气将世家灭完,然后呢?
国家谁来治理,朝政要如何运转,侵略者来了谁去抵挡,汉人要怎么延续下去?
难道要成立军政府吗?
以军治民,后世倒是有一个国家这么干过。
然后,那个国家灰飞烟灭了。
那个国家叫苏联。
说白了,在这些问题没有彻底的解决办法之前,不管李让和李世民怎么做,都是没意义的,反而会将自己陷进去泥潭里面。
所以李世民没有去给李让解释什么,李让也没有去追问什么。
仇也好怨也罢,现在讨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君臣二人要做的,是尽快积蓄实力,提升大唐的国力。
唯有大唐尽快强大起来,朝廷有了掌控一切的底气,才是真正的报仇雪恨之时。
焦急的站在门口等候的李承乾,见李让这么快就退出甘露殿,急忙迎上来问道:“怎么这么快,父皇说了什么?”
此时此刻,李让的表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面对李承乾的疑问,李让也没什么表情,摇头回道:“陛下什么也没说,火器局爆炸的原委已经调查清楚了,乃是意外失火引爆了炸药库,另外,臣已经卸任火器局监正一职,外放为扬州别驾。”
“什么?”
听完李让的讲述,李承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道:“那些刺客,还有,扬州别驾?”
李让做了一个禁言的动作,平静的回道:“太子殿下看错了,没有刺客,至于臣调任扬州别驾一事,乃是高升。”
“放屁!”
李承乾怒骂一声,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迈步就要朝大殿里走去。
李让一把抓住李承乾的袖子,朝他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莫要平生事端了。”
李承乾的眼球一下子充血,怒道:“孤亦是臣,亦有直言进谏之责,君王处事不公,为臣者自当犯言直谏,什么叫做平生事端?”
李让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懒得多说什么,拉着李承乾就往东宫而去。
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和李承乾分析什么利弊,他只想回家以最快的速度将家中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然后赶去扬州接收稻种。
“放开孤,你给我放开。”
李承乾怒了,不断的挣扎,但李让的手臂像是一把铁钳,又岂是他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能挣开的。
然后,皇城之中便出现了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一幕。
当然,主要是一个一米八的壮汉拖拽着一个一米六多一点的弱鸡少年。
一口气将李承乾拽回东宫,对上李承乾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李让脸色黯然道:“太子殿下,我知你是为我打抱不平,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
李承乾对李让怒目而视,问道:“这就是你准备吃下这个暗亏的理由吗?”
李让摇了摇头,也不欲多说,只是朝等候他的亲卫走去。
这个暗亏他不吃不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草原上那个孑然一身的他了。
他的身家性命已经和大唐绑定在一起,他的亲人,朋友,妻子都在大唐,他必须要为大唐考虑。
大唐的百姓们,也经不起**了。
但李承乾却是不依不饶的跟在他身后,问道:“李让,你纵横草原的勇气呢,你为死难的百姓冲冠一怒覆灭李氏的手腕呢,你宁死不屈弑杀娘舅的刚烈呢?”
李让脚步一顿,回过头去,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平静的回道:“都在这里。”
“既然都在,为何你会甘愿远走江南?”
李承乾不解,也不忿。
他十分不忿,在他看来,朝廷与世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大唐不是前隋,他的父皇更不是隋炀帝那样的好大喜功的傻子。
大唐有名将无数,更有名臣辈出,还有李让这样的多智近妖人杰。
大唐很强啊。
为什么大唐这么强,还要忍,还要让?
就连他的父皇,也要装聋作哑。
为什么?
李让看着李承乾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意,不由得微微摇头。
随即转身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大唐,是陛下的大唐,是臣的大唐,也是殿下的大唐,更是大唐百姓的大唐,这大唐的百姓之中,也包括那些人。”
此言一出,李承乾顿时愣在了当场。
明明只有十四岁的年纪,整个人却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子颓然的气息。
聪明如他,如何会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强大如大唐,聪明如李让,竟然都会在那些人面前服软。
少年心气,让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李让见状,再度叹了口气,随即朝陈一招了招手:“走吧,回家了。”
说罢,率先转身走出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