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琢光》剧组全员杀青。
考虑到时间节点特殊,江逢并没安排剧组聚餐,而是就地解散班子, 放话让大家回家过个好年, 剩下的等通知。
汤倩还得去国外参加活动, 大年初一的航班, 别人阖家团圆, 她奔波在路上,可谓是惨不忍睹。
夏竹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祝她新年快乐。
汤倩耸耸肩,无奈苦笑。
她事业刚刚起步,总不能找借口推脱,只能硬扛下去。
况且真要回家过年,让她去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她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许默这段时间一直在北京处理许家的烂摊子, 许代山被叫去谈话后隔了一周被专车派送回来。
这一趟好似打断了他的脊梁骨,他自由没两天就生了场重病, 卧床不起。
年关这几天, 以往探访他的客人络绎不绝, 这次却冷冷清清, 没人敢往许家走。
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属于许代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许默打电话隐晦地提及此事时,夏竹默然, 隐约揣测到一些许家目前的变故。
最令人意外的是, 一向温柔体贴、有礼有节的文琴竟然在病床边逼迫许代山签下离婚协议。
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许代山刚遭受重创, 如今卧病在床,听见她的声音, 他躺在**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度差点喘不上气。
文琴无动于衷,只攥紧手里的离婚协议,一字一句地提醒:“这是你欠我的,欠我姐和姐夫的。”
“许代山,你骗得我好惨!”
“你让我相信你是我走投无路的救命恩人,结果你才是背后的刽子手。如果不是你,我姐和姐夫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你以为许家如今的辉煌是你打下的吗?若不是你踏着我姐、姐夫的血,你能有如今的成就吗?”
“你百年后见到他们不会羞愧吗?你怎么敢的?他们可是你的血亲啊!”
文琴字字珠玑,许代山瞳孔地震地看着满脸愤怒、绝望的文琴,似乎没料到她竟然知道这些。
他喘着粗气,握住胸口,心虚到不敢说一个字。
文琴似是猜到了许代山的反应,闭上眼缓了两个呼吸,冷静下来:“我不想百年后还跟你的名字绑在一起,你放了我吧。”
许代山看她去意已决,沉默良久才伸手接过那两张纸。
最终在旧历最后一天,许代山在那张薄薄的却有千斤重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他的名字。
只是交付协议书时,许代山望着年过四十依旧保养得极好,眼尾没有一丝皱纹,穿着沪式旗袍露出优美身段,仿佛曾经初见的文琴,哑声承认:“阿琴,我是真心爱过你的。”
“当年在苏州,我随三弟去戏院拜访周老师,瞧见你装扮上,英气地上台开嗓唱那段《锁麟囊》便被你的才气折服。”
“私下得知你是三弟妹的胞妹,我曾落寞过一段时间。后来我俩再续前缘,只有我自己知道,多年夙愿成真的喜悦。”
说到这,许代山拖着病体坐起身,直勾勾盯着文琴,眼含泪光道:“阿琴,这北京城太大了,大得装不下人的欲望。”
文琴攥紧手里的扭过脸,不肯多看他一眼。
转身离去时,文琴记忆混乱,仿佛回到初见那年。
苏州戏园里,她在台上唱“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台下的公子哥坐在太师椅里,着得体的中山装,翘起二郎腿,低头磕瓜子听戏的模样记忆犹新。
她也是真心爱过的。
只是时间相隔太久,她都忘了来时的路。
如今剩下的,唯有怨恨、不甘。
—
夏竹从上海转机到北京,居然在同一班飞机上碰到林之珩。
两个月没见,他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似的,没了最初的傲气,取而代之的是颓废、狼狈。
夏竹的位置在他右手边,夏竹避开他钻过去,他竟然没反应,一个眼神都没往她身上挪。
夏竹诧异地看着人,见他一身穿着银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乱七八糟,衣服皱巴巴的。
下巴胡茬冒出,头发凌乱得像没打理过。眼窝深陷,黑眼圈极重,整个人很不修边幅。
虽然睁着眼,但是瞳孔涣散,并没有聚神。
夏竹咋舌,在飞机起飞时,侧过脑袋问他:“你没事吧?”
林之珩这才回神。
他动作迟缓地瞥向一边,停留好几秒才认出夏竹。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之珩才想起什么,问她:“戏拍完了,回北京过春节?”
夏竹轻轻点头:“嗯。戏刚拍完。”
林之珩心不在焉,夏竹跟林之珩也不太熟,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只能问他俩之间熟悉的人:“汤倩去法国参加活动了,你没跟她联系?”
提到汤倩,林之珩眉头皱了皱,翻出手机看了眼微信,见他俩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月前,林之珩难得问一句:“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夏竹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他俩许久没联系了。
她难以言喻地看看林之珩,并没有说太多:“还行吧。”
“整天拍戏、出席活动,也没多少时间休息,人瘦到八十斤了。”
林之珩淡淡嗯了声,没再问。
他提不起太多精神,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风往那边吹,他就往那边倒。
夏竹见他这样,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林之珩拧住眉心,挪了挪身子,低声否认:“没事。”
夏竹见状也没再多问。
飞机划过天际,穿过厚厚的云层,夏竹忽视一旁的林之珩,望着舷窗外的蓝天,想的是到北京后要不要吃顿涮羊肉。
两个小时后,飞机抵达首都机场。
夏竹同林之珩同时起身,航站楼里,林之珩礼貌性地问她要不要搭他的便车回市区。
彼时夏竹刚开机,许默便发消息说在国内到达2出口等她。
夏竹当即晃了晃手机,拒绝林之珩的好意:“许默在外面等我,今天就算了。”
眼见夏竹要走,林之珩出声叫住夏竹。夏竹困惑地回头,对上林之珩晦涩的目光,夏竹一滞。
人来人往的走道,林之珩扯了扯松垮垮的领带,上前两步,低头跟夏竹说:“下次碰到汤倩,麻烦您跟她说一声,祝她星途坦**。”
“要是有困难,她找我开口,我一定帮忙。”
夏竹蹭地一下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林之珩,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图。
林之珩却不再详细解释,只朝她勉强笑了下,错开她往前走。
夏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汤倩跟林之珩完了。
十分钟后,夏竹在国内到达2出口找到许默,他娴熟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握住她的手往那辆停在边上的红旗h7走。
这次没有司机,他自己开车过来的。
夏竹弯腰钻进副驾驶,刚扣上安全带,许默便打开驾驶座的门,俯身坐进来。
对视两秒,夏竹这才注意到许默今日穿着很休闲,灰色毛衣、深色西裤,外面搭一件深色系的大衣。
头发没擦摩丝,蓬松地贴在头皮,瞧着年轻了好几岁。
许默扣上安全带,偏头看着傻眼的人,轻声问:“回哪儿?”
夏竹眨眨眼,给出一个不在选项的答案:“我想吃涮羊肉。”
许默沉默两秒,提议:“去老三的场子?”
夏竹嘿了声,点头,眼里满是对涮羊肉的热爱。
许默提前给会所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拜托对方留个位置,他两个小时后到。
周肆恰好在四合院,听到经理喊许先生,立马接过手机,接听电话:“你要过来?”
许默轻轻嗯了声,算是应下。
周肆啧了声,调侃:“这个时候你还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儿吃涮羊肉,看来影响不大。”
车厢寂静空**,许默即便不开免提,夏竹也能窥探一二。
许默倒是没避着夏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勉强还能应付。”
“我带汤圆儿一块过来,你多留个位置。”
周肆一听,立马嘶了声,毫不留情地问:“说起这事儿我就想骂你两句。敢情就我一个人不知情,把我当猴耍呢?若不是沈老二说漏嘴,我还不知道你俩暗度陈仓,私下偷偷领证了。”
“你今儿不出点血,我这儿可不招待闲人。”
许默忽视周肆的质疑,简单说两句便挂了电话。
夏竹瞥见他毫不犹豫地结束通话,忍不住问:“三哥他们都知道了?”
许默蹙了蹙眉,想起最近的安排,模棱两可地回应:“八九不离十。”
夏竹了然地哦了声,倒也没特别意外。
她本来就打算趁这次过节公开他俩领证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他俩刚公布,家里的事儿还没摆平就出了意外。
二月的北京依旧被凛冽的寒风笼罩,从机场出来,两边的景色惨淡又荒凉,枯枝败叶零落一地,只剩树干还在坚持着。
夏竹觉得车里闷,想开窗透透风,结果被冷风扑了一脸,冻得她小脸皱成废纸。
许默见了,默默将空调温度调高好几度。
夏竹吹了不到半分钟就阖上了车窗,在空调口待了十几秒才回温。
她被暖风吹得闭了闭眼,想起在机场遇到林之珩的事儿,夏竹忍不住提了两句:“刚刚林之珩跟我同一班机。”
“他这次跟变了跟人似的,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怪可怜的。”
“他没出什么事儿吧?”
许默顿了顿,扭头瞥向夏竹,见她满脸困惑好奇,许默隐晦解释:“他是家族企业,公司董事会的老头子并不服他。上半年他跟董事会的对赌协议输了,如今面临着随时被替换掉的风险。”
“他的路目前挺难走,公司资金链断了不说,上面的不服他,下面的也不信任他。算是陷入两难,怎么走都不行。”
“上海那边想让他联姻,他顶着压力没点头。这次回北京估摸着是来探望他姥爷,顺便躲躲清闲。”
“徐老爷子虽然退休多年,可到底还有些威慑力。徐老爷子看不惯上海那边的做派,在北京给他指了门亲事儿。”
“这次过来,估计是来跟女方碰一面。”
当然,许默没跟夏竹明说,林之珩姥爷介绍那门亲事,对象是顾欢。
他私下跟顾欢见过一面,对方对林之珩印象挺不错,有势在必得的意思在里头。
几个月前顾欢帮过他一次,他这次顺势给两人牵桥搭线,算是还顾欢的人情。
夏竹有些唏嘘,虽然林之珩跟她没什么直接关系,可是她跟汤倩关系好,总是忍不住担心汤倩的处境。
如果汤倩知道林之珩要跟人联姻,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思绪到这,夏竹捞出手机,翻到汤倩的微信,给她发了条信息。
「你几点的航班?」
汤倩刚交接完剧组的工作,从横店赶到上海,准备从上海直飞巴黎。
收到夏竹的短信时,她人正在浦东机场候机。
助理在办登机牌、托运行李,汤倩拿着手机在看未来一周的行程安排。
得知巴黎有家高级品牌定制店,汤倩还准备抽空去一趟,给林之珩定制一套西装。
退出行程表,汤倩在私信里回复夏竹:「凌晨。」
夏竹眨眨眼,瞥了眼时间,现在不到十点,她在机场待这么久?
没等夏竹回复,汤倩又问:「你有想买的东西吗?我可以帮你带。」
夏竹咬了咬唇,偏头瞥一眼专注开车的许默,低头输入:「巴黎街头有一家服装定制店,你帮我挑一套西装?」
屏幕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夏竹等了快两分钟,汤倩才回她:「我也准备去那家店给林之珩定一套。」
「你有喜欢的款式和颜色吗?我到时候帮你看看。」
夏竹看到林之珩三个字,打字的速度立马慢下来。
她看着对话框里的内容,想想林之珩如今的处境,再想想对这一无所知的汤倩,委婉提醒:「林之珩最近有跟你联系吗?我刚跟他同一航班抵达北京,他最近好像有事儿要做。」
汤倩坐在vip候机厅,助理在忙着打电话,她坐在皮质沙发上,低头看完夏竹发来的短信,默默点开她与林之珩的对话框。
距离上一条消息还是林之珩敦煌探班回上海那天晚上,她掐着点儿问他:「你到上海了吗?」
对方敷衍地回了个嗯。
汤倩下意识地点开他的朋友圈,里头空****的一片,窥探不出半点他的生活现状。
他俩也没熟悉的共同好友,汤倩无法从他人口中得知他近况。
这还是他俩分别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得知林之珩的动静。
经纪人并不希望她跟林之珩走太近,想让她多拍几年戏,最好能拿个奖。
所以私下也不曾问他俩的情况,只说他要愿意在你身上投入你就受着,他要不乐意,你就趁早脱身。
汤倩想,这次她应该是真的要切断她与林之珩的所有联系了。
夏竹没等到汤倩的回应也没催促她,只摁灭手机,扭过小脸,对着车窗外荒凉的景色,无声叹了口气。
许默听见她的叹息声,偏头瞥她一眼,不经意问:“怎么了?不高兴?”
夏竹缓慢摇头,低声否认:“只是惋惜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
许默罕见地沉默,没有接下夏竹的话题,夏竹也没察觉,转而问其他的。
“文姨离婚后住哪儿?”
许默顿了顿,轻描淡写解释:“住鼓楼大街那边的一二进制四合院里,许代山留给她的。”
“她本来不想要,那人说她要不收,他就不签字。”
“到底夫妻一场,文女士不想闹得难看,最终冷着脸收下了。不过那院子本来就该归文女士。当初我妈结婚,老太太怕她委屈,口头上说送给我妈。算起来,文女士也是老太太的儿媳,给她也应该。”
“文女士跟他过了这么多年,临了离这婚什么也没要,他俩也算是善始善终。”
夏竹抿唇,想说这么算,这套院子不该是你的吗?
话没出口便听许默说:“她这些年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
听到这话,夏竹默默将疑惑吞回肚子里,再也没搭这茬。
许是这个冬天太过漫长,堆积的事儿又太多,夏竹总觉得缺了点味道。
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