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清华西路附近的一家京菜馆吃饭。
餐厅环境很好, 边上有一片荷花池塘,只可惜这个季节,荷花已经开过头, 独留一匝幽绿的荷叶。
饭桌上夏竹咬着筷子, 主动找话题化解尴尬的氛围:“这是我朋友汤倩。”
“这是许默, 我一个……朋友。”
只是后面那句「朋友」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有股子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头。
被介绍的两人格外默契地侧目看向介绍人, 夏竹被他俩盯得心虚,端起茶杯抿了口, 装没看见。
他俩其实也算互相认识,不过这是夏竹第一次正式地介绍对方,两人都配合夏竹,彼此都官方、体面地打了个招呼。
汤倩身份特殊,夏竹特意找老板要了间包厢,封闭安全的空间里, 三人各自坐一方,有点“桃林三结义”的错觉。
夏竹撑着下巴, 想着该如何巧妙地让这冷淡的局面活跃起来。
期间她不是皱眉, 就是咬唇, 神情说不出的纠结。
许默看出她的意图, 主动跟汤倩聊起来:“南方人?”
汤倩意味不明地看眼许默,点头:“闽南人士。”
许默保持着距离,似是回忆起什么, 礼貌地寒暄一句:“我去过泉州, 当地语言挺有韵味, 就是听不太懂。”
汤倩笑了一下,随口说了句泉州话:“哇嘎意哩。”
夏竹仿佛在听外语, 满脸迷茫问:“什么意思?”
汤倩正要翻译,旁边的许默先一步出声:“我想你的意思。”
夏竹好奇地眨眨眼,问汤倩能不能教教她。
汤倩却一脸诧异地看着许默,没想到他能听懂。
林之珩第一次知道她是泉州人,几乎对那个城市毫无印象,当着她的面在百度上搜索了一番,最后思索着问了句:“闽南语难懂吗?”
汤倩那时也说了这句,林之珩跟夏竹一样迷茫地看着她。
本以为他会问什么意思,他却笑着握住她的手指,精力全放在别处了:“你手怎么这么冰?”
关于那句「我想你」的解释,汤倩始终没能递出口。
那是北京刺骨的寒冬,比天气更冷的是她那颗玲珑剔透的心脏。
可现在,一个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竟然准确地翻译出这句话,很难不让她动容。
那感觉就像曾经被人推进咸湿、冰冷的沼泽,她渴望那人能够回头看看她,却只见一个决绝的背影,对方非但不回头,还要恶狠狠地踩碎她唯一能求救的手机。
而许久后,一个路人路过,随手捡起一支玫瑰放在她面前,告诉她: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汤倩有些难受,她余光落在许默身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或许爱与不爱高低立现吧。
且有些人注定是没有缘分的、需要错过的。
夏竹还沉浸在第一次体验晦涩、优雅的方言里不可自拔,她尝试着学了好几遍都觉得生疏、拗口,许默看不过去,出言纠正她好几次。
他发音标准、嗓音自带磁性,若不是汤倩提前知晓他是地道的北京人,恐怕会怀疑他是否也是泉州人士。
夏竹学了一半实在学不会,只能放弃,只是眼里还有遗憾:“挺好听的,就是难学。”
许默闻言,勾唇笑了下,低声宽慰她:“我当初学了小半年,你这会儿学不会正常。”
夏竹好奇问:“你学这个干嘛?”
汤倩也将目光投递在许默身上,也想知道这个神秘又低调的男人为何要学这门被外地人普通认为晦涩难懂的方言。
许默似是想起什么,无奈地笑了笑,解释:“跟一朋友打赌输了,对方让我学门晦涩的方言。我本来想着学粤语,他说难度不够,出馊主意让我学闽南语。”
“正巧那段时间去泉州出差,顺便跟当地的婆婆学了几天。”
夏竹:“……”
她对许默学泉州话的原因没兴趣,对他打的什么赌很有兴趣。
贼兮兮地觑一眼许默,夏竹探过头,小声问:“你打的什么赌?”
许默欲言又止地看着夏竹,问她:“你真要听?”
夏竹昂了声,抬起头颅,湿漉漉的眼睛热烈地看着许默,大大方方表示她想知道。
许默难得面露窘迫,在俩姑娘的视线逼迫下,他不太好意思地说:“……很没意思的赌约。”
“时间太过久远,我记不太清具体流程,只记得当时赌的是你高考分数能不能上六百。”
夏竹:“?!!”
她眼含威胁问:“你压的能还是不能?”
许默食指向上推了下眼镜,嗓音晦涩道:“……不能?”
“这也不能怪我,你当时文化成绩确实不太好。”
夏竹冷笑,“难怪你会输!我虽然比不上你们,但是好歹也考了612分。那朋友是三哥吧!你们俩别太过分!”
许默:“……”
汤倩见两人有吵起来的迹象,突兀地插了句:“我文化成绩才四百多分。”
夏竹的气忽然散了,她撑着脑袋瞧着满脸无辜又无奈的汤倩,莫名觉得她又可爱了几分。
门口响起敲门声,一溜烟的、水灵的、穿着统一制服的漂亮妹妹端着精致装饰的菜一道一道上桌,刚才尴尬的画面被外来人打破,空气中流动漂浮的菜香勾起了肚子里的蛔虫,夏竹馋得眼冒星光。
最后一道上了小吊梨汤,许默自然而然拿过夏竹的汤碗给她盛了小半碗,小心翼翼放她手边,还不忘提醒一句:“小心烫。”
夏竹习惯地哦了声,暂时没碰那碗汤,而是捏着筷子挑了块椒麻排骨放在碟子里,慢慢啃着。
油渍不小心沾到手指,夏竹本能地皱眉,她眼神四处溜达找纸巾时,许默已经体贴地递上一张湿巾。
汤倩将这幕尽收眼底,隐约意识到夏竹好像习惯了许默的照顾,而令汤倩诧异的是,许默这样的人竟然会体贴地照顾一个人。
她以为他们这种人打小钟鸣鼎食、乘坚策肥的长大,习惯了他人的伏低做小,恐怕不会做到这个份儿。
可真见了这场面,汤倩着实难相信。
那感觉就像是偶然闯进一片曾经陌生而又向往的领域,她以为这个世界应该本该是黯淡无光的,可突然冒出一个人告诉她:这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是你太狭隘了。
汤倩悟出一个道理,她之前以为有钱有势的人不会有爱情,现在觉得,爱情如果发生在他们身上,恐怕比她这样的人更纯粹、更简单。
什么都不缺的人才能更好的爱人,不是吗?
那顿饭汤倩吃得不算认真,眼神净往两人身上飘。
席间许默一直照顾着夏竹,一会递纸巾一会夹菜,一会帮忙倒茶水。
夏竹其实性格很好,出身优渥,却能与普通人打成一片,还能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保持自己的初心,很难不说一句羡慕。
这样好的一个人身边有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好像也不过分。
夏竹见汤倩吃得不尽兴,搁下筷子问她:“你怎么不吃呀?”
汤倩回过神,看着一桌子的地道京菜,翻出王雪青的微信,点开对话框,递给夏竹看:“谁让我是女明星呢,得保持身材啊。”
屏幕上满满当当的警告,第一条就是——「十一月进组,你必须瘦到80斤。」
夏竹咬了口排骨,十分庆幸道:“幸好我不是女明星,可以不用顾及身材管理,吃遍世界所有美食。”
汤倩:“……”
故意的是吧?
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俩姑娘说说笑笑,也算过得充实。
汤倩明早有活动,助理一早就在饭店门口等着。饭局结束,三人在门口告别。
当然,这顿饭最后是许默结的账。
汤倩中途找借口出去买单,结果刚走到前台就瞧见许默已经接过收银台小姐递过来的账单、铂金卡,那样子摆明是已经结完账了。
她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慢慢走过来,莫名有些畏惧。
许默也看到了汤倩,他将铂金卡塞回钱包,笑着搭话:“让女士买单好像有点羞耻,汤女士不介意这次我请您?”
他留了很多余地,足够汤倩感激他的体贴。
汤倩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看不清情绪的男人,突然问:“您跟林之珩——”
许默似是察觉到汤倩要说什么,不慌不忙打断她:“他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可私下来说,我跟他并不熟。汤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为人。”
说到这,许默余光落在不远处半阖的包间,单手插着兜,善意十足道:“夏竹是真拿您当朋友,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给您讨个好彩头。”
这话的分量有多重,只有汤倩明白。
当然,能得到许默一个承诺的前提是汤倩值得夏竹真心对待。
汤倩必然也对夏竹毫无保留,至少得对得起她的另眼相看。
思索片刻,汤倩朝许默感激一笑,“许老师的好意我心领了。”
—
回去的路上,夏竹坐在副驾驶,侧头瞄着开车的男人,突然问:“我那车——”
许默回她:“车库。”
夏竹了然地哦了声,不太规矩地侧着身子,一言不发盯着许默看。
依旧是正装装扮,只是这次没那么规矩,领带没系,领口解了两口,衬衫下摆也没扎进皮带,好端端的一个人莫名有点渣男的感觉。
夏竹脑袋微偏,止不住地赞叹:“好看得不要太过分。”
许默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前头是汪洋车海,许默停下车,转过脸看着满脸娇俏的夏竹,故意问:“谁?”
夏竹指尖路过中控台,慢慢摸索到方向盘,覆盖在许默的手指上方,毫不吝啬道:“你啊。”
外面是焦急的、水泄不通的车流,喇叭声此起彼伏,而车里是岁月静好、暧昧叠生。
那只柔软的手顺着温热的指节、脉络,一点点爬到手臂,指尖仿佛在弹钢琴,窸窸窣窣扰人清宁,酥麻痒意自心里蔓延至五脏六腑。
偏生那双浸着水雾的杏眼迷瞪瞪地看着他,眸子里充斥的无辜、玩味令人心头一震。
这样子怎么不算勾人心魄的小仙女呢。
许默放纵小仙女在他身上点火,他则面不改色降下车窗,任冷空气飘进来,驱散他不知哪儿来的躁动。
车流堵着一动不动,前后左右的司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一声声摁着喇叭,扰得人彻底没了旖旎。
夏竹面露不满地切了声,收回手,好心放过许默。
许默却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小仙女施的魔咒终于解了。
晚十点,夏竹进浴室将自己冲洗得干干净净,湿着头发趴在**玩手机。
丁舒桐给她发了张照片,姥姥坐在躺椅里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本童话书在看。
夏竹仔细瞄了眼童话书,哟,看的「白雪公主」呢。
真没想到,快八十岁的老太太还有如此童心。
夏竹啧了声,摁住语音键,发出感慨:「姥姥这是童心未泯啊~」
丁舒桐正愁抓不到人,听见手机振动,瞧见回复,立马给夏竹打了个视频通话。
夏竹本想像往常一样接通,手指落在绿色键上方,突然想起这是在七号院,不是在她的小公寓。
丁舒桐去过无数次,对她小公寓的环境了如指掌,她若是暴露出一角,一定被丁舒桐揭穿。
夏竹急急忙忙爬起床,穿着拖鞋在这套房子里转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一个角落与她的小公寓环境相匹配,那就是许默的书房。
前几天她刚把她看过的书全都公寓搬进许默的书房,并单独布置了一个小区域供她临时工作。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许默在修改一个学生的毕业论文,听见动静,抬眼扫向面色慌张的姑娘,眼神问她怎么了。
只见夏竹冲他竖着手指比了个「嘘」,又晃了晃手机,示意让他安静点,她接个视频。
许默其实没看清屏幕,只瞥见一道残影。
夏竹脱掉拖鞋,一脚踩在地毯,又打开落地灯,一屁股坐在她购买的懒人沙发,背景对着她新装置的小书架,接通视频。
下一秒,丁舒桐的疑问接踵而来:“这么久才接?你在干嘛?”
夏竹拍拍还未平静的胸口,露出甜甜的笑容,随口胡扯:“刚在洗手间洗脸没听见。小姨你有事儿吗?”
丁舒桐看着屏幕的姑娘,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怪。
她琢磨片刻,说清这通电话的来意:“中秋节老太太就想见你,结果十月都过半了也没瞧见你的人影。”
“你最近忙什么呢?彻底没了踪影似的,总联系不上人。”
夏竹闻言,面露愧疚。
突然想起前几天双节,按照往年的惯例,她肯定会跟家里吃个团圆饭,今年却忙东忙西,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夏竹举着手机,同视频里的人讨巧地笑了笑,小声解释:“小姨对不起啦。我这次是真有事儿。最近一直忙着开工作室,事儿太多,真记不住。要不我明儿过来陪姥姥吃个饭当作赔罪?”
怕丁舒桐再次数落,夏竹急忙转移话题:“刚那张照片我收到了,姥姥怎么突然看起童话书了?不过这两年「白雪公主」的风评好像不太好,网上都说她太不独立……”
许默本来准备给夏竹留出一点私人空间,结果刚要走就听到丁舒桐在电话里说:“老太太看童话书还不是因为想抱孙子了。”
“谁让你迟迟不找男朋友,也不考虑结婚。老太太昨儿翻到你小时候的照片,一个劲地夸你可爱,又伤心自己年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你结婚。”
“不是小姨催你啊,你也该找个对象了。”
夏竹听得眼泪汪汪,却又不敢跟丁舒桐坦白她跟许默已经领证的事实,只能咬着手指说她努力再努力。
丁舒桐看她可怜巴巴的,也不再说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反而聊起了夏崇惟:“你爸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我前儿看他都瘦了一圈,怪可怜的。”
“你这个当女儿的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爸,整天不见人影。”
夏竹是真愧疚啊。
她是真忘了,总觉得他们还年轻,不会老。可回头看,早已经不是当年了。
跟丁舒桐讨了几句饶,又约好明天一起吃个饭,夏竹挂断电话,情绪有些低落。
许默见状,搁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肩头的湿发,蹙眉:“头发吹干了再睡,不然后面头疼。”
夏竹没理会许默的唠叨,丢下手机,站起身一言不发扑进许默怀里。
许默见她心情不佳,习惯性地搂住她的腰,任由她在他身上寻求安慰。
许默知她是被那通电话影响,抚摸着她后背的线条,突然问:“抽时间把咱俩领证的事儿跟他们提一提?”
夏竹当场呆住,她冷静三秒,怂了。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嘶了声,拒绝许默的提议:“不行,小姨要是知道我偷偷领证了,会打死我的。”
怕许默多想,夏竹默默添了句:“……再等等吧,等时机成熟再说。”
许默:“……”
等她觉得时机成熟,恐怕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