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总结17年的中国电影市场是褪去浮华,成长优化。

与中国电影市场一起变化的还有夏竹和许默的关系。对夏竹来说,那是后来诸多美好回忆里再也不可复制的一年。

那一年,她嫁给了许默。

许默电话进来前,夏竹正在组里跟一演技不行却爱耍大牌的女演员干架。

对方仗着跟投资人睡了,天天在片场磨洋工磨导演加戏,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夏竹的底线。

这一次竟然想砍掉一核心角色的戏份,高光全加她头上。

导演周川战战兢兢找夏竹商量时,她火气蹭蹭直冒,一把夺过导演手里的剧本,直奔女演员的化妆间。

嘭地一脚踹开女三汤倩的化妆间的门,夏竹将剧本劈头盖脸砸女演员脸上,指着鼻子戳穿她靠投资人上位的事儿。

“甭以为跟了个谁,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开播前我就说了,我的剧本容不得人随便删改。”

“你要演得了演,演不了换人。”

“真是前门楼子搭把手,好大的架子,搁我这演起来了。”

汤倩正在化妆,闻言恼羞成怒,抓起桌上散粉就往夏竹身上撒。

散粉如雪般洒了夏竹一身,蹭脏她的头发、衣服,夏竹想着自己打磨了三年结果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剧本,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甩女演员脸上,气喘吁吁骂:“凭你丫什么东西。”

“不琢磨演技,天天想着走歪门邪道。这么想泡有钱人怎么不去当坐台女,跑剧组来了。”

这话太过火,跟进来的周川脸色黑了又黑,看向夏竹的眼神里充斥着不赞同。

追过来的助理小丝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拉夏竹,想让她少说两句,奈何夏竹人在气头,什么也听不进去。

女演员被揭穿皮恼羞成怒,尖叫一声,站起来跟夏竹打成一团。

眼见汤倩打红眼,导演周川急忙上前拉开两人。

啪——

女演员本来一巴掌准备甩夏竹的,结果摔在了周川脸上。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女演员惊恐地捂了捂嘴,小声道歉:“川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打——”

夏竹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不好意思地扫一眼周川泛起红掌印的脸颊,无声地瘪了瘪嘴。

周川摸了摸被打的右脸,冷着脸拉开两人,大声训斥:“别闹了行不行?”

“剧还没播呢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真怕人不知道啊?当剧组是你家菜园子呢,想怎么弄怎么弄?”

“夏竹你同意加就加,不同意就算了,打人干嘛?还有你说那些……”

说到这,周川沉默两秒,做决定:“你回去休息两天再说,不用你盯现场了。”

夏竹一听,当场皱眉,她冷脸看向周川,条件反射问:“凭什么?”

周川扫了眼旁边蓄势待发的汤倩,急忙拦在人前推了一把,催促对方:“马上到你的戏了,赶紧拍去。”

汤倩愤懑地瞪一眼夏竹,气鼓鼓地提着裙摆走出化妆间,那姿态好似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夏竹目送女演员离场,理智稍微回笼,她上下打量一圈憋着火气的周川,故意开玩笑:“汤倩背后不会真有什么我惹不起的人吧?”

周川扯了下嘴角,望着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度,不把今天的冲突当回事儿的夏竹,轻飘飘反问:“你说呢?”

夏竹:“……”

深深吸了口气,夏竹从牙齿缝李憋出一句:“别指望我会道歉。”

“改我剧本的事儿我还没地儿撒火呢。”

周川被她的宁折不屈逗笑,似笑非笑问:“你知道她背后的大佬是谁?”

夏竹眨眨眼,露出一丝好奇,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看上了汤倩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没长脑子的人:“谁?”

周川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夏竹,暴露真相:“信达资本。”

夏竹神情一愣,显然没想到汤倩竟然能攀附上信达资本。

娱乐圈资本众多,背后的大树数不胜数,但是细分下去也就两派,一派是沪圈资本,一派是京圈资本。

京圈资本以周肆的红帽资本为首,而沪圈资本以信达资本为首,信达资本是这部剧最大的投资人。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圈里有名气的、叫的出名字的演员、明星、歌手背后没点东西,实力再好也只是昙花一现,能长期活跃在屏幕上的大多都有资本捧,只是看背后的资本实力大小。

而这些,夏竹进圈那一刻就知道了。

不过她向来不当回事儿,觉得只要不舞到她面前,人走什么捷径,攀什么大佬跟她完全没关系。

当然,入行到现在她也没遇到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周川见夏竹一言不发,叹了口气,最终一锤定音:“拉不下脸道歉就给你放几天假,躲躲清闲。”

“……”

夏竹还想争论几句,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

翻出一看,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夏竹以为是卖保险的,习惯性地摁断。

还想再说几句,周川已经出去,偌大的化妆间只剩她。

夏竹收敛好情绪,深呼一口气,准备出去继续盯现场,没曾想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再次不停歇地打过来。

看着屏幕上不停闪动的数字,夏竹憋着一口气,摁下接听:“喂?您谁啊?有事吗?”

语气有点冲,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迁怒。

电话那端缓了两秒,响起一道沉稳平和、不急不躁的嗓音:“夏竹?”

男人的清脆如玉石的声音穿透耳膜,一如既往地令人头疼。

夏竹握紧手机,脊背不受控制地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扫了两眼屏幕上那串陌生数字,确认是谁后,重新理清思绪,拖长语调询问:“您、有、事、吗?”

男人像是没察觉到夏竹的不满,一字一句回应:“我刚回大院撞见老太太摔了一跤,现在人在医院,你要不要——”

没等许默说完,夏竹听见姥姥摔了,急切追问:“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你把定位发我一下。”

挂断电话,夏竹回头扫一眼满地狼藉的化妆间,满脸急切地跑出去,不等助理呼喊,她拿上车钥匙钻进一辆京A牌宝马mini,踩着油门飞快逃离剧组。

夏竹挂断电话后,很快收到一条短信。

「301医院,门诊五楼。」

出了剧组,夏竹打着导航赶往301医院。

路上夏竹不放心姥姥,重新翻出那个陌生号码打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冷静问:“你在开车?”

夏竹车堵在工体还在等红绿灯,她神色烦躁地抓了把方向盘,开口解释:“工体这边塞车,我估计得等半小时才到医院。”

许默轻轻嗯了声,语速刻意慢下来:“没事儿,你慢点开,我这边先替老太太办理住院。”

话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

许久没联系,曾经的熟捻、口不择言和撕破脸皮的吵闹早已经成为过去,如今剩下的只有陌生、疏离。

夏竹一边盯着前方的红绿灯,一边留心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见通话秒数不停涨,但是大家都没说话,夏竹忽然感觉车内闷得喘不过气,悄悄留出一条车窗缝。

新鲜空气从车窗口钻进来,夏竹好受许多,听筒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嘈杂的背景音、医院的广播声,唯独没有男人的声音。

等待令人躁动,夏竹准备挂断电话时,沉寂长达五分钟的通话再次冒出人声:“老太太估计腿摔骨折了,刚做完CT,我现在去办理住院。”

没等夏竹反应,男人的声音再次溢出屏幕:“下次开车就别打电话了,挂了。”

夏竹见状,急忙喊出声:“等等。”

“嗯?”

夏竹抿了抿嘴唇,指腹摩挲着方向盘,闭着眼问:“这手机号是你本人?”

那头似是被她逗笑,夹着笑意反问:“不然?”

夏竹无声咬住嘴唇,克制住喷涌而出的情绪,缓缓开口:“……行,挂了。”

电话挂断,绿灯重新亮起,夏竹忽视那些疯长的思绪,提起神,重新踩油门往医院赶。

十分钟的路程因为路上堵车她硬是磨了半个小时才开到医院,好不容易找了个车位停好车,夏竹拿着车钥匙、手机匆匆下车。

按照许默之前的指引,夏竹一溜烟地钻进来来往往的人群,跑到门诊楼二楼。

在走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正准备打电话询问,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这儿。”

夏竹真真切切听到男人的声音,忽然走不动路。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年了?可曾经的发誓她还历历在目——

「夏竹,麻烦你离我远点,别再打扰我的生活。」

回忆在脑海里反复跳横,夏竹忽然不敢回头,僵持很久她才缓慢转过身。

不知道是不是午休的点儿,医院走廊空****的,没几个人。

许默站在几米之外,手里提着刚打印出来的CT报告,目不斜视看着她。

他眼神格外有分量,落在身上,令人不自觉地压低脑袋、肩膀。

夏竹承认,她十七八岁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很痴迷许默的脸。

原因无他,只因他那时长得很像她追的那部爱情电影的男主角,她至今记得电影里有句台词是——爱情是将伤心作为担保而借来的幸福。

情窦初开的岁月,她也曾与密友偷偷阖上门,双双趴在闺房的大床,翻出大院男孩们的照片一一比对,最后在密友的逼迫下,她捂着滚烫的脸颊,目光落在被摆放在最边缘的照片,小声讲:“他最好看。”

密友闻言噗呲一声,捡起照片,盯着照片里单手抱着篮球,穿五号球衣,露出饱满额头,对着镜头冷冷一笑的少年,若有所思调侃:“原来你喜欢许默哥这款啊。”

“我以为他这样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人,你不会看上呢。”

多年后的今天,夏竹再次看到曾经真心诚意心动过的人,忽然意识到,他与柏原崇毫无相似之处。

她只是给年少的自己造了个梦而已。

午夜梦回之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毕竟,她曾亲手摧毁一个人唾手可得的幸福。

夏竹表情僵了下,不动声色地捏了把手心,嘴角扯出一丝无懈可击地微笑,挪步走向男人。

距离不到半米,夏竹稳稳停住脚跟,尴尬开口:“……我找了一圈,没看到你们。”

跟夏竹的拘束比起来,许默倒是无比从容,他上下审视一圈夏竹,视线落在她沾满散粉的头发,顿了半秒,低声解释:“刚在跑住院手续,忘记跟你说一声。老太太现在在住院部十五楼。”

夏竹察觉到许默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时浑身不自在,她僵着表情,故作疏离:“嗯……今天谢谢你。刚刚麻烦你了。”

许默被夏竹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猝不及防,他很轻很淡看她一眼,不太熟练地回了句:“举手之劳。”

夏竹的目光悄然转移到许默手里拿的CT报告,想起正事儿,她脸上多了两分担忧:“姥姥摔得很严重吗?”

“小腿骨折,估计得养两三个月。”

说到这,许默冷不丁转移话题:“你头发怎么回事儿?”

“又跟人打架了?”

娴熟的语气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的许默也是这样问,然后任劳任怨为她收拾烂摊子。

只是现在不会了。

夏竹啊了声,这才想起刚刚被汤倩泼了一身散粉,她下意识抬手拍头发,还没拍两下,男人看不过去,出声提醒:“左边。”

“刚在剧组跟一女演员闹了点矛盾,不是什么大事儿。”

许默见她拍没到,下意识想要伸手帮忙,只是手抬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默然收回去,再次提醒:“再往左一点。”

夏竹手上动作一下子慢下来,她耸耸肩,收回手,浑不在意道:“算了,不弄了。我去看姥姥。”

话说到这,夏竹重新扫了一眼许默的装扮,见他西装革履,俨然一副社会精英扮相,隐约猜测他估计是刚从哪个饭局出来:“你待会是不是还有事儿?要有事儿你先走吧,医院有我处理就不用麻烦你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

许默默不作声望着一心道谢的夏竹,微皱眉头:“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细细揣摩,还能分辨出许默话里藏匿的委屈,只是夏竹忙着探望生病的姥姥,哪有时间管风月。

那是17年4月,她跟许默在北京重逢的季节。

重逢毫无征兆、新意,却让夏竹记了许多年,后来跟人回忆他俩之间的爱情故事,她总爱说缘分天注定,有些人是走不散的。

不是因为爱有多深,恨有多浓,而是因为各有各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