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陛下何时委托了观主查问事情经过?”

李煦安衣白胜雪,黑色腰封掐出一段窄腰,越发显得整个人欣长如修竹,只是长发全都束起,戴了玉冠,透着高高在上的清贵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依旧是右手挂着桃木念珠,左手背负身后,甫一进来就降下森然威压。

观主愣一瞬,熟练装起了傻,“罪过罪过,贫道怕叶小姐拘谨,便多说了两句,不可当真。”

说着便起身相迎,俨然是要请李煦安坐主位。

李煦安慢步走来,两侧有些辈分的道士起身作揖,他全都视而不见,兀自停在叶蓁前面。

叶蓁心中一跳,自是该起身行礼,可还没开口就听他不悦道,“道家素宴,观主请女子过来做什么?”

叶蓁到嘴边的话一哽,眉梢动一下。

这满口的嫌弃和不满···

观主也没想到他是这反应,当下抹了把汗,“叶小姐救了国师,就是道家恩人,小道与诸位长老商议一番,觉得理应、好好谢谢叶小姐。”

李煦安五指一扩,桃木珠串滑进手腕,与银镯碰出轻微脆响,似鼓槌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谢不谢,怎么谢,是贫道和清宗门的事。”

他这话说得委实绝情,观主脸色越发难看,躬着身道歉,“是小道自作主张,国师恕罪。”

明明人是他背上来的,还亲自煎药照顾,特意让人下山买蜜饯备着···

观主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

李煦安压了压眉,“罢了。”

观主如释重负,到底也算了解国师性子,就算再过分也不会真的当面怎样。

“国师请上坐。”

李煦安斜睨他一眼,观主笑容一僵,满脸写着:我又怎么了?

“这是你的道观,岂有主位让给别人的道理。”

观主无措,“国师面前,小道何德何能。”

桑乔跟着李煦安进来,终于看不下去了,“观主,国师今日坐了你的位子,日后就坐不了清宗门的位子喽。”

“好端端一个素宴,您老这不是尽给国师大人挖坑?”

桑乔半开玩笑半质问,眼睛还往叶蓁身上瞟了瞟,自是指刚刚观主想套话一事。

观主自以为聪明,也低估了李煦安冷脸的本事,又或者这几日听多了国师的感谢就飘了,这下算是被掐了头,顿时蔫了。

李煦安绕过叶蓁身前矮桌,径直坐在了她的凳子上。

叶蓁轻抿了下唇,这是···直接赶她出去的意思吗?

片刻之前他还说叶蓁头上的杏花最好看,怎的一会儿功夫就跟仇人似的。那观主自讨没趣也就罢了,她可一句话都没说呢。

叶蓁偷偷看了眼,见他从玉冠到眼角泪痣都写满生人勿近的冰冷,比她重生后头一次见他还要冷。

她不免想起在侯府那晚,他撞进自己房间倒了避子汤,还强行喂了自己一颗药。

此后被种种温柔相护迷了眼,竟忘了世人对他最一致的评价除了神仙降世,就是冷漠无情。

叶蓁本来也不愿和一群道士吃饭,当下就准备行退礼,结果李煦安侧首看来,眸光说不上冷,但也不是之前的温润,“道观不是侯门贵府,没有丫鬟小厮跟着伺候。”

“你自己再搬个凳子。”

叶蓁:?

见她愣着不动,他又加重口吻,“等贫道给二小姐亲自搬?”

叶蓁不习惯他这样子,眨了眨眼,木然回了句,“不敢。”

身子却还是没动。

等等,他是要和自己挨着坐一个桌?

观主见状,立时吩咐身边道童,“快去给叶小姐再搬个凳子来。”

桑乔却已顺手搬了过来,笑着放在叶蓁脚边,“二小姐请坐。”

叶蓁回神,自然是要把凳子挪到旁边那桌,不想李煦安见状直接锁起眉,“去哪?”

“嫌贫道占了二小姐位置?”

叶蓁睫羽眨动,有些不敢相信,“国师是要与、与我坐一张桌子?”

李煦安眉眼微动,慢吞吞将左臂往里挪了挪,腾出个不大不小的位置,“客席只有一张,观主却请了两人,你想与谁同坐?”

叶蓁:······

本该惹人议论的话题,被李煦安一句话推在观主身上。观主倒有心再摆一张,可就这么点儿地儿,赶谁出去腾个位子?

自然李煦安也不给他这机会,“开始吧。”

观主哑然一笑,深觉自己这主位真是如坐针毡。

今儿这一通也是自找苦吃,不过倒能确定叶蓁对国师而言什么都不是,硬要说的话,也如外界传言一般,是叶蓁想攀附国师。

席间自是讨论些道法道义,李煦安少不了要被人请教,但他惜字如金,倒是桑乔圆滑,乐此不疲地给他善后。

叶蓁乖乖坐着,一动不敢动。

身边的檀香味越来越浓烈,连他饮茶的咕嘟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使劲掐着掌心的肉才能管好自己的目光不乱瞟。

期间,道童又端上丝瓜汤,叶蓁有些饿了。

盯着汤碗看了好一会儿,再扫视一眼,几个老道兴致勃勃谈论着,根本没有动筷的准备。

他们起那么早都不饿的吗?

不过,她旁边坐着李煦安这个冰神,别说吃饭,呼一口气都得小心翼翼。

眼看丝瓜汤的热气儿都没了,叶蓁有些着急。

突然,李煦安动了一下,右手宽袖扫到她手背,丝缎光滑温凉的触感令她心跳如鼓。

李煦安却丝毫没发现似的,左手端着茶盏放到唇前,怡然与对面老道交谈。

叶蓁低着头,发现他的袖子一点点掩盖了自己双手,檀香味几乎裹胁得她喘不过气。她咽了咽,尝试躲开些。

岂料刚有动作,左手就被熟悉的温热覆盖。

叶蓁瞳孔一颤,身体也跟着绷紧,右手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被他紧紧攥住。

叶蓁不得不使出两辈子的力气维持面上平静,余光扫了一圈,呼吸都急促了。

李煦安感觉到她的不安,大拇指轻柔她手背画了几个圈做安抚,然后叶蓁眼睫一挑,发现手心多了块蜜饯。

他随身带着蜜饯?

然后就听李煦安说了句,“不必拘着,吃些东西再论。”

叶蓁抬眸,见他看着对面老道,却明白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而后,他松手去端面前的丝瓜汤,动作很大,宽袖挡着叶蓁,她下意识就把蜜饯塞进口中。一瞬间,隐约听到他轻笑。

可偷偷看过去那冷峻的侧脸分明平静无波。

好甜。

叶蓁说的是蜜饯。

李煦安盛了一小碗丝瓜汤,众目睽睽下漫不经心放在叶蓁面前,整个过程他目光一直在对面侃侃而谈的道长身上,还微微点头做了回应,可所有人的目光顷刻落在了叶蓁面前的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