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好聚好散

跋锋寒等人在听到李世民半邀请半威胁话语时,脸色齐变,但宁楚却欣然前往。

李阀在洛阳别院当然不可能只有一处。

这回他们落脚地方是洛阳东郊一处宅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宅院没什么两样,但宁楚却能感觉到暗处躲藏了许多侍卫,比起他之前所在那间小院,人手要多出好几倍。

只是不知道这是在防止他被人拐走,还是防备他逃走。

宁楚并没有让跋锋寒他们一起进入这个宅院,他们确定了他在这里绝对安全后,便各自离开了。宁楚也没问他们要去做什么,反正信任那三个小强肯定不会有事,尽管折腾去吧。至于侯希白,虽然看上去想留下,但还是拱手向他道别。最后,宁楚身边只剩下了黑墨。

李世民也没有在意,反正他本意就是留下宁楚,其他人他看着还很碍眼。

宁楚所住是一个以竹石为主景园林,园中有假山,分别以笋石、湖石、黄石、宣石叠成,各自成景。李世民亲自陪着宁楚,穿过进入后院半月门,院内树木苍苍,柔和月色洒照着院内水池石山、桥亭流水,配上夏虫鸣唱合奏,有种出尘超然气氛。

李世民朝院中亭子一颔首,微微笑道:“宁公子,天色还早,不如去亭子里坐一坐?”

宁楚自从用冥想就可以代替睡眠之后,作息时间就不用严格按照计划来进行了,所以点了点头,走进亭子里坐下。亭内石桌上摆有几盘精致糕点,就连倒出来茶都是热,看来是刚刚准备好。只是宁楚一向不怎么爱吃糕点,茶水也不太喝,所以就算准备再精致他也没兴趣。

宁楚捡了一块带肉馅糕点,掰开喂给黑墨吃。他知道李世民是有话和他说,但他却受不了这种拐弯抹角气氛,直接开口道:“你为何不要那慈航静斋支持?”

李世民没料到宁楚会一开口就是这个问题,笑笑道:“宁公子看得真通透。”

宁楚任凭黑墨舔着他指间糕点碎屑,抬起头直视着坐在对面李世民。其实这个人心思很好猜,他肯定是察觉到慈航静斋势力难以控制,就转而找上他。因为他手里和氏璧是慈航静斋赠予,间接也就得到了慈航静斋支持。所以尽管知道了他可能是邪帝向雨田弟子,也要冒险一试,先下手为强地传出了那个匪夷所思谣言,作为牵制慈航静斋一个最好筹码。

不过李世民打这个好算盘,却缺了最关键一个算珠。和氏璧早就在他手里化成灰了。

李世民自然不知道宁楚在想什么,面对着他沉静目光,李世民侃侃而谈道:“宁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慈航静斋手持和氏璧选天下明主,实际上是道统之争,争是玄门正宗地位。隋朝文帝、炀帝二君时,三十七年间,全寺院便达到三千九百八十五所。我在长安时曾去过一间清禅寺,规模大得惊人。曾有人形容此寺,‘九级浮空,重廓远摄,堂殿院宇,众事园成,竹树森繁,园圃周绕,水陆庄田,仓廪碾硙,库藏盈满。京师殷有,无过此寺’,实在是个奢华僧侣地主庄园。在这数十年间,民间造寺不止,费财货者数百亿,度人无穷,免租庸者数千万,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其七八分。宁公子,你说若这天下,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所支持明主所得,下一个盛世,该需要多少金银来镀那佛像上外衣。”

宁楚静静地听着,李世民这种高门大阀子弟,自然是见人说人话,逢鬼话鬼语。连具体数字都举例出来了,看来是下过一番苦功夫。若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被说得无比热血了。宁楚却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只是淡淡道:“李公子说得很透彻,但从相反角度来看,慈航静斋既然有如此雄厚财力和人力,正值乱世,李阀放弃岂不是很吃亏?更何况,你说那个难题根本就不是难题,等谁一统天下之后,下一道旨意,下令以后当和尚需要考各种经法,发度牒才给剃度,不就得了?当和尚比当状元还难,我看这天下也不会有那么多酒肉和尚。”他记得真实历史上,确实唐太宗当皇帝之后,和尚考试无比难。

李世民不禁一愣,他知道宁楚不是一般人,所以也没把他当普通人糊弄,但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快就想到这点。慈航静斋支持,他确实是不想放弃,毕竟那背后代表着无穷财力和遍布各地寺院势力。李世民一时被挤兑得无话可说,看着宁楚白玉般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那修长白皙手指,竟和那白瓷颜色一样洁白耀眼,李世民一时竟看得呆了。

“宁公子说得真好。”一个温婉清澈女声突然在院子里响起,宁楚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到一身男装打扮师妃暄从假山后转了出来,绝美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刚刚是在偷听。

“宁公子好像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妃暄?”师妃暄大大方方地走进亭子,在宁楚右手侧坐下,笑语嫣然地说道。

宁楚摸着黑墨头,安抚着因为师妃暄出现而显得烦躁它,口中淡淡说道:“这世上没有永远敌人,只有永恒利益。李公子之前讲全寺庙数字,不是师姑娘给,他也查不出来那么详细。看来两位已经达成协议,由慈航静斋支持李阀,然后李阀会清理掉玄门中毒瘤。哦,不,我说错了。是慈航静斋支持不是李阀,而是李二公子。”

李世民和师妃暄一开始还含笑听着,但听到宁楚最后一句话时,不禁同时脸色一变。他们知道宁楚能看透许多事,但没想到连这个他都看出来了。

师妃暄略一失神过后,秀眸变得又明亮又锐利,好整以暇地说道:“宁公子言重了,我和世民兄只不过是信念相同而已。”

宁楚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别和我说什么信念,所谓信念不过是人们为了要使自己过失或者愚蠢行为正当化,所使用一种化妆掩饰借口。妆化得越厚,越是不容易看清底下真正面貌。而因为信念理由而杀人,其实比为金钱而杀人更下等。金钱还具有万人共通价值,但信念价值则仅限于本人才有用。”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但却极有深意。宁楚知道对于师妃暄这种人,只能从言语上给予她打击。他看着花容失色师妃暄,继续道:“坏人只能干一些小坏事,因为他们是心虚。世上一些大坏事,往往都是由‘高尚’理想主义者做出来。一项决策,往往会害死很多人,但做下这个决策所谓‘高尚’人士自以为是,问心无愧。而更要命是,当无知与权力一旦结合时,就是巨大灾难。”

李世民虎目闪闪生辉道:“听宁公子一席话,当真令在下茅塞顿开。”他编出“得宁楚者得天下”传言,本就不安好心。宁楚和侯希白曾传出绯闻,再一联想白天时跋锋寒那种目光,李世民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并不单纯,所以也难免起了其他心思。虽然他编这传言有些突兀,但三时也有传“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意为暗示宁楚乃是一相才,可以辅佐明主之意。但这传言中有多少水分,李世民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此时听闻他一席话,竟再也不敢看轻这相貌过人俊美公子,一时竟起了爱才之心。

师妃暄也听得呆了,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学是正统玄门佛经,哪里听过这种理念,一时看着宁楚发呆,心想他这个魔门弟子果然厉害,虽然说好像是歪门邪道,但偏生听上去却是那么在理。

宁楚看着李世民闪烁目光,挑了挑眉。他已经很久不曾毒舌了,但对着这两位,他也不屑再浪费口水,转而岔开话题道:“那么,我在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角色?”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置身事外地围观。

师妃暄深邃无尽眼眸异彩连闪,脸色有些苍白,但语气则仍是恬静雅淡地说道:“今日是妃暄一时鲁莽,错认了宁公子师门,请宁公子不要介意。”

宁楚知道这应该是李世民和师妃暄交易其中一项,不得公开他来历,也不会带着一群和尚囚禁他,言下之意就是该把和氏璧还给她了。宁楚看着师妃暄,也不想和她多解释什么,平心静气地说道:“你要和氏璧吗?不过现在可能变了一个样子了。”说罢他便把怀里布包拿出来。

师妃暄和李世民两人看着摊在布上面一小摊玉灰不明所以,但当师妃暄看清楚灰烬中那一小块黄金时,不由面若死灰。她曾带着和氏璧数日,自然认得这是和氏璧上那块黄金补块。

“你……你……”师妃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真有人能吸收掉和氏璧,原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言而已。她刚才见到宁楚时候,就发觉他和日间见到不太一样,但现在一细端详,便知宁楚所说不假,他现在整个人都像一大块玉石般,连双瞳中都透着柔和光芒,再也看不透他武功路数。

宁楚摊了摊手道:“是你给我,我可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回来。反正和氏璧只不过是个象征,你们随便编个理由,或者再弄一个假不就得了?”

李世民和师妃暄知道宁楚说都是事实,和氏璧确实只是个象征,具体交易才是合作基础。但他们也无法接受千古异宝就变成了一摊灰烬,可李世民是没有立场指责,而师妃暄是始作俑者,当下只有默默无言。

道不同不相为谋,宁楚虽然喜欢围观,但却不想被人围观。拒绝参加任何宴会和出席任何公开场面,宁楚便任凭李世民和师妃暄去随意对外折腾了。反正这两人一个是历史上命定唐太宗,另一个是手段高超政客,不会做出什么失误事情。虽然各为各,但旨在统一天下大业,这个太麻烦了,不在宁楚想要围观范围内。

各自表明态度之后,宁楚便在这间宅院中住了下来,因为他体内还有许多和氏璧异能没有吸收干净,借此也静心修炼,或冥想或抚琴。之前在山林间风餐露宿了几乎一个月,宁楚更想多在文明社会中呆上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李世民和师妃暄是怎么对外宣称,反正貌似“和氏璧”是到了李世民手里,他自己则彻底从风波里摘了出去。

李世民之后也偶尔来过几次,但也都是来去匆匆,坐一下便走,看得出来他事情非常多。每次来和他谈一些话,有些是治精要,有些是江湖见闻,宁楚间或说几句,李世民就会有所了悟,欢喜非常。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天天会来看他,寇仲原来本想劝他离开这里另觅地方,但发现这里守卫还不错,便再也没提这回事。他和徐子陵来时候,会带些洛阳小吃或者和他说说外面奇闻。他们在洛阳城中接触各种势力,寇仲貌似还没放弃争霸天下梦想,只是他起步太晚了,宁楚有心想要劝他放弃,但却知道此时正值天下大乱,乱世出英雄,总不能连让人忍着不去试一试吧?况且寇仲那个脾气就是那样,下定决心事情连他兄弟徐子陵都没法劝,他就知趣点继续围观吧。

侯希白自从那天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宁楚偶尔还会想起他,早知道他不再来了,当时肯定揪着他问问知不知道为何石之轩去襄阳找他。为何对他起了杀意却没有杀他。

跋锋寒则在洛阳城内四处挑战,照宁楚原来话,就是恢复了他见谁砍谁疯狗模式。宁楚知道跋锋寒通过山中十日修炼,再加上和氏璧洗髓易经,武功已经上了不止一个台阶,此时正值洛阳风云际会之时,各方高手汇聚一堂,比起他之前打个架还要跑好几个城市时候,倒是方便得多。宁楚不知道跋锋寒都打败谁了,只是跋锋寒日日上他这里,都是主动来让他上药。

宁楚见他浑身疤痕,还有每天增长趋势,不禁恼怒。跋锋寒所习并不是寇徐两人那可以自愈伤口长生气,他身上自小留下来伤口疤痕无数,还当成男人勋章在他面前炫耀,宁楚有次一时气不过,淡淡地说了句,身上有疤痕只代表他不够强,不会保护自己而已。之后,跋锋寒每日新伤便开始减少,到最近两天都没来他这里上药。

宁楚把玩着手中药瓶,此时已经几近子时了,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因为此处临近城郊山林,黑墨最近喜欢白天睡觉,晚上出去到山林里玩耍,这时屋内就只有他一个人,无聊地对着桌上那盏烛火发呆。

宁楚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在等跋锋寒,他知道今晚跋锋寒约战了铁勒高手曲傲,但他却不怎么担心。曲傲虽然曾败于毕玄之手,是首屈一指高手,但现在跋锋寒收拾他,应该不会受什么严重伤。

不会受伤,就应该不会来找他了吧?

宁楚摇了摇手里药瓶,决定还是去睡觉。

就在他刚站起身时,桌上烛火一阵摇曳,宁楚毫无反抗地被身后出现一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你受伤了?”宁楚皱了皱眉,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曲傲临死前反击?”

跋锋寒把脸埋在他肩颈处,并没有说话。

宁楚伸手探了探他脉搏,惊疑地发现他受伤居然很重,不是外伤,而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掌。血腥味是跋锋寒吐出淤血,衣襟上沾有很多。“是谁打伤你?曲傲功力还没到这种程度。”

跋锋寒还是没有说话,但是环着宁楚手臂却在微微地颤抖。

宁楚没有再追问,跋锋寒反常让他想起了一件事,在原著里,跋锋寒在击败曲傲之后,就回大漠去了。宁楚看着跳动烛火,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淡淡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走?”

跋锋寒闻言一震,半晌之后才哑着嗓子说道:“明天。”

宁楚撇了撇嘴道:“那我们还有一个晚上。”他话刚说完,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放倒在床铺之上,随后一具熟悉身体狠狠地压了上来。

“宁楚,你练武功,是不是道心种魔**?”跋锋寒看着他双眼,慎重地问道。

“嗯。”宁楚伸手开始扯开跋锋寒衣服,他们有好几天都没双修了。明天他又要走了,换床伴是个很麻烦事情,真是可恶。

“答应我,别让人知道你这武功是怎么练……”跋锋寒舔了舔干燥唇,有些祈求地说道。

宁楚却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他以为他和他双修,是为了练功吗?宁楚眼中划过一丝悲哀,若真是那样话该有多好?若是他有个健康身体,又怎么肯做这种事情?

看着跋锋寒凝视目光,宁楚心脏突然变得很痛,不同于发病时候郁结难受,却同样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是有自尊,出谷以来,除了看出他有心疾鲁妙子,他没有向一个人说出他病。他因为这个病被石之轩抛弃过一次,更不想因为这个病而被认识朋友嫌弃。

他只是想作为正常人活下去,原来,还是很困难。

看着宁楚抗拒僵硬表情,跋锋寒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今天本来一切都非常顺利,在御道之上,他当街打败曲傲名扬天下,一战成名。这场酣畅淋漓胜利最适合画上他洛阳约战完结符号,他本想来见宁楚,好好地陪陪他。但却没想到在来这里路上,被石之轩一掌打得重伤。

石之轩说,若不想宁楚死于非命,就必须离开宁楚。

跋锋寒苦笑,知道这人是看透了他。若是用他自己性命来威胁,他是绝对不会离开。

原来一切都没有变,这世上,谁武功最高,才能说得算。

他不恨石之轩,只恨自己武功不够高,竟连自己最珍视人都无法保护。

这一夜,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各怀着心思,只是单纯地相拥而眠。

在太阳光照进屋内那一刻,跋锋寒便醒了。确切说,他一整夜都没有睡,内伤痛苦和无力感让他深深地纠结。他无法对宁楚说出真相,因为他是大漠一匹孤狼,即使受伤了,也习惯自己去舔舐,而不是依附其他人力量。

他要继续去修炼,只是这次,前进目标中,有了他。

宁楚正沉沉地睡在他臂弯中,晨光在他莹白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白光,跋锋寒半撑起身子,呆看了半晌才想起,他倒是已经打破了他们床伴契约中第二条。宁楚素来不会在他身边沉睡。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毫无防备睡颜。

跋锋寒定定地看着宁楚恬静脸容,像是要把这一幕深深地印在心底。

“昨晚那个问题,不答应我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等我……

跋锋寒把未尽话语,化为一吻。

只是一个简单双唇相碰。

当房间门开启,又重新关上时,宁楚睁开了双目。

他眨了眨眼睛,抬手抚上被印上一吻唇,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疑惑。

这个应该就是,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