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背上的沈峤年,看着路边儿打蔫的柳枝,忽然开口道,“沈福。”
“老爷!”老夫连忙弯腰行礼。
“我记得咱们家在城西有家麻坊,已经停了三四年了吧?”
沈福点了点头,“是的,老爷,里面一百多号家奴,现在靠耕种为生,但入不敷出,前些日子老仆正琢磨着,寻个日子,发卖出去,还能回些本钱。”
作为心腹老仆,沈福虽然身份不自由,但地位在沈家绝对比一般奴仆不知道高多少。
“毕竟是给沈家做事过,发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这般,人和卖身契一并送给他们吧。”
“老爷,咱们可是对手,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叶氏商行生意兴隆,必然跟咱们产生冲突,您不针对他们就不错了,怎么还送人手过去?”
沈峤年淡淡一笑,“沈福啊,眼界放宽一些么。”
“眼下他们的对手是刺史,又不是我们。咱们可以适当跟他们搞好关系。”
“老爷高明!”
“走你的吧。”沈峤年坐在马背上晃悠着身子。
其实刚才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他之所以想要示弱,还存了其他心思。
那就是他不知道李哙这群人,到底为何忽然发了疯,竟然敢跟刺史叫板起来,还骤然间就占了上风。
他怕自己吃了亏。
人老成精,该吃亏就吃亏。
反正只要不下牌桌,就有赢得可能。
百谷堡旁。
桃谷农庄。
化名赵无极的赵无赖,并没有农庄里安排大家干活。
他一大早就去了嫂嫂的铺子里帮忙。
嫂嫂侥幸招标买了崔家的货物,在镇上卖鞋草帽,以及其他关中来的杂货,生意倒算是兴隆。
赵无赖时不时的偷偷瞄一眼大嫂,只觉得大嫂的身段窈窕,媚态横生,让他心神**漾。
前些日子,百谷堡发生大火,导致百谷堡忽然停了对外用工。
他们庄子不少人没有了生计,不得不从铺子里拿钱补贴大家伙,这让嫂嫂很是生气。
要知道大哥得了木僵之症,每日的药草、针灸都是要花费不少的,花钱补贴下属,大哥的治疗就要靠后,嫂嫂心情能好的起来?
每次深夜,她都急的睡不着,在窗前落泪。
而这个时候,赵无赖就会霸道的上前安抚。
虽然不免被挠的身上多些青紫,但是人类了,自然也就睡了。
“吁!”
五当家驾着马车,停在了铺子门口。
五当家掀开车帘,朝着嫂嫂招手。
女人恶狠狠瞪了一眼手脚不干净的赵无赖,赵无赖憨憨的笑了笑,在柜台里尝了尝身子。
“你们好好做事,我出去一趟!”女人转身而去。
待女人走后,赵无赖从柜台后起身,看着门外不急不缓的人流。
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的风波,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沧州州城。
一家原本生意兴隆的赌场里,今日却挂起了歇业的牌子。
在赌场的后院,有个深不见底的水井,水井早已干涸,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惨烈的哀嚎声。
女人跟着五当家等人下了马车,进了赌场。
通过水井上的挂梯,进入到了水井内部,里面经过挖掘,很是宽敞,赌场的日常收益也都藏匿此地。
在中央的空地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被困在架子上。
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抽的凌乱不堪。
“果然赌徒的心理素质都不错,兄弟们当初在山上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硬是一点都没招。”
四当家将带血的鞭子扔到一边儿,气喘吁吁的说道。
女人横扫了在场的兄弟们一眼,平静的说道,“一味地打人没有用处,我来看看吧。”
“你看有什么用?”三当家刚开口,便被五当家给瞪了回去。
女人对于自己当家的,得了木僵之症,昔日手下的弟兄对自己越发的不尊重这件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眼下他也没心思去管此事,等霸哥苏醒,自然会收拾他们。
她缓步上前,凑到那赌徒面前。
“我知道收买你的人很了不起,你得罪不起。”
“但你就得罪起我们了?”
“你想一想,我们是做什么的?找你妻女时不时轻而易举?朝廷做不到的事情,但对我们来说,太简单了。”
男人冷笑着抬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鳏夫。”
女人招招手,立刻有人带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
“强子!”女人声音落下,强子瞬间来了兴致,直接朝着小女孩儿扑了过去。
“不要!”男子听了小姑娘的惨叫声,立刻呼喊道。
“嫂嫂,我错了,饶命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赌徒看了一眼小娘,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有些话说出来,命就未必是自己的了,赌徒心里很清楚。
女人冷笑一声,“你别说啊,这才到哪儿啊。”
说着瞪了一眼强子道,“强子,你他娘的时不时不行了,看什么呢?”
“大嫂,没见过那么细的啊,我......”强子尴尬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手却没有停,不消片刻,便将小姑娘脱得赤条条的。
那惨叫声越发的尖锐。
那赌徒彻底崩溃。
嚎啕大哭道,“入山前,我是沈家家仆,沈家送到山上的物资,都是我提供的,跟我一起上山的兄弟被家主派人活埋了,我走投无路,假死投了六哥!”
五当家提起棍子,就要往他身上抽,嘴里骂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兄弟几个还有个老六?”
“六哥是薛家子,是刺史大人的远亲!他说只要我把这事儿办成了,他就能安排我进快班,以后也算是官人了。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我不知道,大家伙现在靠百谷堡活着啊!”
“带一边儿去!”女人摆摆手,其他几个当家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都围拢过来,“嫂嫂,这可怎么办?涉及到了刺史,这可不是咱们招惹的起了。”
女人看着惴惴不安的几个当家人,其实她的心里也很慌乱,但心里却很清楚,这是替霸哥拿捏他们的大好时节,便强行镇定下来,冷笑道,“怕了?怕了,可以现在退出,反正大家现在是自己过自己的。”
“嫂嫂说什么话,当初说好了,大哥生病,兄弟们都听您的。”老四瓮声瓮气道。
“你们几个呢?”女人扫视在场几个当家人道。
众人虽然对一个女人不是很服气,但对于眼下的情况,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便纷纷抱拳道,“全凭大嫂吩咐!”
“这厮狡诈多端,不可能不留有证据,今日若不是拿他女儿做要挟,定然是什么都不说的。”
“让他带着你们去拿证据,告诉他稍有犹豫,下一次被兄弟们玩弄的可就不只有他闺女了。”
老四嘿嘿的说道,“其实让他们三个一起被玩弄也可以的。”
老五瞪了老四一眼骂道,“闭嘴。”
旋即问道,“嫂嫂,咱们拿这证据有什么用?咱们可刚过上安稳日子,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
“自然有大用,听我吩咐行事。”
正午。
天气炎热。
沈家家主正在冰室里休息,享受着凉意。
上了年纪,就耐不住热,所以养成了没事儿就来冰室乘凉的习惯。
旁边儿一个娇柔的小娘,正在弹琴。
沈峤年双眼微微的闭着,不知不觉间陷入了琴声中的意境之中。
“老爷!老爷!”沈福急匆匆的由外入内。
沈峤年睁开眼眸,一脸不爽的看着沈福。
“一把年纪了,慌慌张张的,怎么在老夫身边儿做事。”
沈福瞅了一眼正在弹琴的小娘,沈峤年挥了挥手,那小娘赶忙抱着琴离开。
“说罢,什么事。”沈峤年一脸不耐烦道。
沈福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送来了些誊抄的书信,还有一份沈家奴仆的契书。”
沈峤年愣住了,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抽了抽。
“把书信拿过来给我看看。”
“哎,我去拿。”沈福转身而去,刚才不知道冰室里谁,所以匣子并未带入冰室。
沈峤年坐在胡**,双手不自觉的从袖子里伸出来,把玩着一块羊脂白玉。
好霸道的手段。
先是将刺史逼得躲在府上不敢作声,旋即又拿出铁证,威慑自己。
关键是原本和人都在人家手上。
这种威慑,这种手段,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会是李哙他们一伙人吗?
这倒是挺符合李哙这家伙的阴柔的性格,但是他觉得李哙这么做没有意义。
说到底,李哙是圣人派到下面,训练兵士的人。
自己目前有没有直接跟他爆发冲突,他犯不着,跟自己玩命。
正在沉思的功夫,沈福将木匣子拿了进来,里面是厚厚一叠的书信,这些书信大脑内容虽然都不是他写的,但是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他再也清楚不过了。
尤其是记录的出账、入账的钱粮数目,是在沈家出去的无疑。
看着那张卖身契,沈峤年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李哙不至于四处招惹对手,叶渡此子,我观察日久,是个有格局、有胸襟的少年郎,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会是谁呢?”
一边儿的阿福弯着身子,老爷看书信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他。
他皱着眉头说道,“老爷,能够找到咱们家奴仆的,也只有梁山贼余孽了,毕竟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什么藏身之地,习性一清二楚。”
沈峤年闻言,立刻眸子里闪烁出一道精光,颔首道,“那就对了。”
“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贼人,这才消停了几天,竟然敢威胁老爷!”
“我看他们是欠收拾了,老爷,您下令吧。”
“收拾他们?”沈峤年起身道,“他们之所以把这东西送过来,就说明,他们压根不怕咱们收拾他们。”
“你也不想想,咱们家好不容易才洗清了跟山贼的关系,若是再被人用这东西联系起来,咱们沈家的日子该怎么过?”
沈福急忙道,“可是,可是,老爷,梁山贼欺负人也就算了,如今他们几个余孽,也敢这么造次,咱们总不能咽下这口气吧?”
“咽下这口气?老夫若是咽下这口气,以后怎么在河北混?老夫不仅不会简单咽下这口气,还要收拾这帮畜生,让他们去给咱们咬人!”
“我明白怎么做了,老爷。”沈福立刻要去行动。
“慢着!”沈峤年沉声道,“你急什么?以前咱们有什么脏活累活,便是梁山贼余孽替我们做,这一套他们很熟悉,恐怕早有防备。”
“那老爷?”
“你且先下去吧,此事我自由决断。”
沈福点了点头,虽然表情依然恭敬,但他发现老爷似乎有些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