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平天下 （三）
“那支明军好似有意将咱们向着南边驱赶。”目光明亮的宋献策掩护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同时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从李自成的那双粗糙的大手之中轻轻拿出来。
傲然的抬起下巴，哪怕此时满脸的风霜之色也在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名士风度，笑着说道“从这中原腹心之地往北就是北直隶还有京师那边，咱们现在肯定是去不了的。西边就不用说了，那支明军一直跟在后面，咱们回不去。东边再继续走就进了山东往海边去了。咱们要是不想着驾船出海去寻找长生不老药，那此刻就只剩下了南下这一条出路。”
“这谁都能看出来。”牛金星在这个时候不阴不阳的放出话来“那些明军跟着咱们又不打，可不就是为了赶咱们一路往南逃。”
“没错。”宋献策用力的一拍双手，大声喊道“就是向南！就是逼着咱们去襄阳和左良玉火并。之后或是过江去江南，或是西行入四川。”
“四川？”神色缓缓恢复平静的李自成听到这里顿时就拧起了眉头。握了握拳头，沉声说道“张黄虎在四川那边讨生活，咱们去了算什么？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和他火并不成？”
“闯王明鉴。”宋献策躬身行礼，一甩肮脏不堪满是油腻的衣袖，继续着自己的名士姿态，轻笑着说道“八大王在四川反抗暴明，有着大义。而且一山不能容二虎，咱们要是进去了必然会让八大王心生疑虑，那肯定是要火并的。”
顿了顿，目光转动，接着说道“这或许就是那些明军一直赶着咱们跑的原因吧？他们想将咱们赶入四川去和八大王火并，然后好坐收渔翁之利。一举将咱们和八大王这大明最大的两股心腹之患一并清除掉。”
‘嘶~~~’周围的诸位农民军军将们倒吸着凉气，纷纷破口大骂起来。各个都义愤填膺的怒斥官军的心思恶毒，简直没有人性。他们说什么也不会上当等等。
这些人就像是在说相声。他们也不用那些常年不怎么使用的脑袋瓜子想一想。人家可是官军。而你们却是贼寇。官军用各种方法打击贼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这和心思恶毒怎么能扯上关系？说到恶毒，官军还比不上这些贼寇们。
周围一片喧哗怒喝之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但是唯一能够做决定的李自成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眯起眼睛垂下了头，陷入沉思之中。
他可不是在顾虑张献忠！
只要有利可图，就算是火并掉张献忠又算个什么事情？进京师之前他还杀掉了曹操，和张献忠开战又能算个什么事情。这个乱世之中谁难道还会和你讲什么道义不成？做贼寇的，谁还有什么道义？他在思虑着的是如果是真的入川了会怎样。
四川说起来很大。有着都江堰灌溉的四川平原。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可是，在已经有了张献忠的大股势力在那边大肆劫掠破坏数年之后。还能养的起他手下的这些人马吗？
四川是一个巨大的盆地，周围全都是大队人马几乎无法翻越的无尽高山。大军进去容易，但是明军只要封锁住几个主要通道，那可就被活活的困死在了里面。
供给不足。养不活这么多的队伍。要和成了地头蛇的张献忠火并，损伤必然不小。转圜余地太小，一旦被堵住几乎就没有了出路。
心思缜密的李自成很快就分析出了最后的结果，不能进川。一旦进川那必然是被活活困死的下场。流寇流寇，被困死在了一个地方那就成死贼了。
“不能去四川。”李自成神色莫名的站起身来，面色凛然的大声说道“俺们和八大王一同反抗大明暴政，都是惺惺相惜的手足兄弟。怎么能够自相残杀呢？俺们不能进川。”
“闯王深明大义，微臣拜服。”心思灵活的牛金星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送上马屁。
牛金星眼神乱飘，带着满脸的敬佩之色站直身子，神色肃穆看着军帐内的诸位军将们，大声说道“咱们不去四川的话，还可以直接过大江，去江南！”
牛金星能够做到丞相。自然是一个很有眼力见的聪明人。宋献策故作高深还没有说完的话，牛金星当即就抢先给说了出来。这种事情其实并不难想，缺的只是一个开头和点拨而已。宋献策说了前边一半，后面的话他牛金星立马就能明白过来。
一旁的宋献策满脸惊讶，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傻傻的看着他。颤抖着嘴唇，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江南？！”原本愁眉苦脸的李自成顿时眼前一亮。他也是一个聪明人，同样一被点醒之后顿时就能明白过来。
江南。天下财富汇聚之地。区域广阔，人口众多，物产丰富。是整个大明最为核心的地方。
在这个天灾人祸横行，人命不如狗的年代里。江南的百姓们过的还算是说的过去。至少大部分人都能吃的上饱饭。扯旗子造反的人很少，也没有形成过什么大的势力。
之前也曾经有过北方的反王们想要南下去吃这块肥肉。但是，茫茫大江不愧为天堑的称呼。在没有强大水师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让大队人马顺利过去。而且，江南的百姓们生活还算是富裕，想要拉起队伍来几乎就不可能。
只不过，此刻都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堪称绝境之中。李自成也顾不得许多了。江南就是他的出路！
“俺们去江南！”李自成猛的一拍巴掌，掷地有声的喊道。
现在已经无路可走，除了南下之外，他也想不出来别的出路。哪怕困难再大，也只能咬着牙走下去了。
李自成下定决心之后，很快就重新编组了自己麾下的军队。那些作为炮灰使用的流民们都被留了下来，在营地之中摇旗呐喊，生火做饭。用以迷惑官军。而农民军的真正主力，五万多近六万人马的老营兵们则是星夜兼程的一路南下直奔襄阳而去。
李自成布下的迷魂阵对于拥有先进监控系统的高阳来说压根就没有任何作用。他麾下的主力前脚刚刚离开，后面高阳就派出了龙骑兵进行跟踪。
“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原点疑惑问道。
高阳晃了晃脑袋，淡然说道“还能做什么？要么南下过江，要么西进四川。没有别的选择。”
“进四川的话估计不大可能。那边已经有了一个张献忠了。现在被张献忠弄的残破不堪的四川估计是养不活这么多流寇。要是南下过江的话，为什么一定要从襄阳这里过？”原点认真分析后问道。
“四川的话可能性不大。那里养不起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两大股流寇。”高阳抬手捏着下巴，半眯着眼睛轻声说道“他们应该是想去江南。至于为什么选择襄阳。”
高阳顿了顿，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从襄阳南下的话，可以一路直抵武昌。从武昌府过江的话江面狭窄利于横渡，而且明军水师力量弱小，渡江时候的危险性会很小。”
“现在守卫襄阳的是谁啊？你还要继续放他们去江南吗？”原点追问道。
“跑路将军左良玉现在屯兵在樊城，麾下号称拥兵二十万，还有着一支强大的水师。”高阳轻声说道。
“这么多？”原点惊讶叫喊出声“那李自成不是去找死吗？有左良玉在，他连汉水都过不去吧？”
“不。”高阳摇头说道“他过的去。”
“为什么？”原点不解的问道“占据着绝对地形优势的左良玉不会这么不经打吧？”
“就是因为守将是左良玉，所以他才能过的去啊。”高阳轻叹口气，解释道“左良玉可是有名的养寇将军。他的部下军纪败坏，比贼寇还要贼寇。奸银掳掠无恶不作。朱仙镇大战的时候他都能做出劫掠友军的马匹阵前逃窜这种事情，你还能指望他去和李自成火并不成？”
“那总不至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李自成过汉江吧？”原点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杀良冒功，这是他经常做的事情。我估计，李自成会和左良玉达成默契，用大笔的金银财货去做买路钱，顺利渡过汉江。左良玉在收了银子放李自成离开之后，必然会杀掉许多普通百姓们冒作贼寇的首级去向朝廷邀功。这种事情他们做的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
“......难怪偌大的大明帝国居然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有这样的官军在，皇帝在勤奋也救不回来啊。”原点叹息说道。
高阳垂下眼睑，双手握在一起捏着关节发出脆响。话语中带着一丝冷漠之意“所以说，这种人一定是要清理掉的。披着官军的衣服做着比贼寇还要人神共愤的事情。不杀了他，老天都会看不过去！”
“不容易吧？”原点轻声说道“那个左良玉这么多年以来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多少人惨死在他手下？大明朝廷和崇祯皇帝又不是聋子瞎子，他们会不知道？左良玉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高阳抿了抿嘴角，神色淡然的说道“这种事情，他们也没有办法。谁让左良玉手里有兵马呢？他要是反叛了，反倒更加糟糕。所以崇祯皇帝也只能选择安抚。”
“不过。”高阳声音顿了顿，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寒意，低声自语道“我可不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