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陈西亦的手机已经揣进了兜里, 现在被这个人黑灯瞎火的一声招呼,他的手机能被吓得直接从手里掉到地上。

对方出声后,又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几步, 正巧这时乡道上有辆晚归的皮卡驶过, 亮闪的车灯一晃而过, 将乡道两面的情形的清清楚楚。

两个面对面站着的人将对方看的分明了,陈西亦看清了在这黑夜里突然出现的人——白江鱼。

附近的几户人家都闭门了,只有他们房间里亮着的灯从窗户和房屋缝隙中飘了出来。

在远处一些, 村子里的狗偶尔发出几声被打搅的狗吠声。

整个夜晚宁静极了。

陈西亦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白江鱼,只好装作刚才没听见他说话,“你从家里出来吗?”

毕竟吃晚饭那会儿他就已经回了白家。

“出来透气。”

白江鱼道。

白江鱼看着陈西亦,又问道:“刚刚和你打电话的是你男朋友吗?”

他已经问第二遍了,陈西亦再不能装作没听见。

“嗯。”

白江鱼支着一双猫眼看着陈西亦, “你家里不反对吗?”

陈西亦道:“我们的家里并不干涉彼此的私事。”

白江鱼有些酸酸的道:“你们是不是已经见过父母了?”

陈西亦点点头, 他已经见过盛碏的父母,至于自己的父母,陈正申不用见也罢,至于白雪柔, 陈西亦已经做好了她的思想工作了。

白江鱼曲起一只脚,将路边的一块小石子踢开, 瓮声瓮气的道:“真好!”。

对方看着不像要马上离开的样子,陈西亦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他聊上了。

“你不去郑家吗?”

白江鱼抬起头看了一眼陈西亦,然后又把头低下去,发泄一般的踢着脚底下的石子。

“也对, 你这么善于观察, 又聪明,我和郑老四什么关系你一眼应该就看出来了。”

陈西亦心道, 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太明显了。

白江鱼问道:“你和肖老师为什么会来我们村里呢?”

陈西亦实事求是的道:“我是肖老师的学生,来你们村的决定是他做的。”

“真就为了帮助别人吗?”

白江鱼问。

“不完全是,这本身也是工作。每个人的工作不一样,像你的工作是制作视频,郑老板的是维持一家鸡蛋场的正常运转,张叔是给别人喂鸡,而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个。”

“工作.........”白江鱼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道:“在外边的时候,老是想回沈家村,回来了,又快乐,也有不少烦心事。”

“人总会有烦心事的。”

白江鱼点点头,道:“我要走了,这段时间你要是还想去村里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叫我带你去,我很闲。”

陈西亦笑了笑,向他道了谢,看着对方起身离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

郑中舟那天听了陈西亦的意见之后,做了两件事。

一是他将要进城售卖鸡蛋的底托换了,换成那种用泡沫装的,且每一个鸡蛋都被放置在完全独立的孔里。这样一来可以防止鸡蛋在运输途中由于颠簸而出现碎裂,二来运送到商场的时候,显得鸡蛋也干净许多。

另一件他做的事就是雇了几辆宣传车,在车上投放了滚动的视频广告。这视频也简单,就是讲述了他场里的鸡是怎么上山,怎么下蛋,蛋又是怎么被收集起来的。

这几辆宣传车就在县城里最热闹的那几个路口来回转悠着,配着热火朝天的解说向人们展示着郑氏鸡蛋。

这一通宣传搞下来,效果立竿见影。每天郑中舟拉进城里的鸡蛋都能售卖完,甚至还有超市问他能不能再多提供点货。

郑中舟家的养鸡场就那么大,养的蛋鸡也就那么些,多得他也变不出来。

但是看着银行卡上变大的数字,郑中舟不是没有想法的。

他和白江鱼相好一场,也常想着给对方提供一个更好的物质条件。

陈西亦在郑家鸡蛋场待了一段时间,观察的也差不多了,就跑到白家牛场去。

他现在和白江鱼关系还可以,得知他要来白江鱼还在社交软件上和他说:“你来了我带你去骑牛。”

“骑牛?”

陈西亦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甚至他连马也没骑过。

“你放心,我们家的牛都很温顺的。”

想着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陈西亦答应下来。

这一天他们吃过早饭,陈西亦和肖其民去了白家。

也是不巧,还没走到白家院子里,就听到了对方家里传出来的吵架声。

这时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得有些刻意板正的青年从他们眼前走过。

看对方样子,应该是从白家院子里出来的。

陈西亦和肖其民相视一眼,又听见院子内越来越大的吵闹声,甚至还伴随了一些摔碗砸碟的声音。

陈西亦苦笑道:“老师,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肖其民并不擅长劝架,而且听着声音是白父白文壮和白江蓉父女俩在吵架。

肖其民这段时间一直待在白家牛场,知道这父女二人矛盾颇深。

他也想打道回府了,只是脚步还没迈动,白家院子的门开了,白母罗秀珍一脸喜色的看着他们,然后扭头对着屋子里道:“你们爷俩儿别吵了,肖老师他们来了。”

陈西亦跟着肖其民,在在罗秀珍殷切期盼的目光中迈进了白家的大门。

饭厅里果然乱做一团,白文壮气势汹汹的站着,伸出食指正指着自己的四女儿白江蓉。

白江蓉呢,看起来没有她父亲那么生气。她自己捡了一把椅子坐着,侧脸对着白文壮。

白江鱼靠窗站着,不辨喜怒。

见着陈西亦师生进来,白江蓉站起身来,喊了句:“白老师,陈老师。”

除了白江鱼,沈家村的其他人都混着叫他陈老师。

白文壮放下朝女儿伸着的手指头,冲着陈西亦师生点了点头,又转过脸去数落白江蓉:“让两位老师看看,你今天有没有道理?人家小范好心好意的上门来,你就是这么待客的,不说端茶送水,直接就把人撵了出去。”

白江蓉冷冷哼了一声,“他要是个客人,我自然好茶好酒的款待。可他明明是来相看姑娘的,我既然对他没意思,当然要一开始就说清楚,吊着人家做什么?”

“你........”

白文壮又气得举起了手指。

“再说了,“白江蓉继续道:“既然要被相看的是我,怎么我提前一点都不知道。难道现在都是新社会了,爸妈还是盲婚哑嫁,父母包办婚姻这一套旧观念。要真是这样,那我就得找村长,找肖老师,陈老师给我评评理!”

“你......你,爸妈担心的你的终身大事还成我们的不对了?”

白江蓉继续气定神闲的道:“现在讲的是嫁娶自由,其他人不得干涉,就算是父母也不行,干涉他人自由,就是犯法。”

白文壮被她气得倒坐在椅子上,然后像搬救兵一样,扭头看着陈西亦师生二人。

“您二位看看,这个不孝女!”

白江蓉淡淡的道:“两位老师都是有见识的人,谁对谁错自有判断。”

她看了眼白文壮道:“爸,有理不在声高。”

理亏气壮的白文壮感觉自己被扎了一刀。

陈西亦算是明白先前肖其民为什么对白江蓉评价这么高了,单就看今天她怼白文壮的情形就能看得出来她是个强势,有主见,且讲逻辑的人。

肖其民也适时的发表了看法,“白厂长,婚姻大事还是要看当事人自己的意愿,别的人不好干涉。”

白文壮在肖其民那里没得到帮助,更生气了。

他生气,白江蓉心里就稍微舒坦了些,牛场里还有事,她还惦记着呢。

当下和白文壮又说了几句,就带着屋子里的人都去牛场了。

她一出门,在外头躲着的罗秀珍就走了进来。将摔碎的杯碟收拾了,罗秀珍坐到气得像河豚一样的丈夫身边,劝道:“小四不愿意就算了,逼她做什么?”

“我哪里逼她,只是她也这么大了,村子里像她一样大的姑娘哪个没嫁人?”

罗秀珍有些不高兴的道:“她们哪个也比不了咱们小四,咱姑娘多能干啊。”

白文壮拍了拍椅子扶手,“能干能干!我能不知她能干吗?她要是个小子,没说的,我这厂长直接让给她坐。”

罗秀珍也不高兴了,甩了甩手里的抹布,站起身来道:“我看小四说得也没错,现在新社会了,就算她结婚嫁了人,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了吗?你看她上头三个姐姐,不也一样还是咱们的女儿吗?”

白文壮不高兴的道:“小四给家里付出多,大不了她出嫁的时候我给她多添点嫁妆,但是厂子我是要留给小五的。”

罗秀珍白了他一眼,“小五小五,你也要看他乐意吗?一个想干,你要把人家嫁出去,一个生死都不愿意干,你非要逼着人家干。老白啊,我看你才是个糊涂虫!”

白文壮在女儿那没讨到便宜,又被老婆训斥一通,更气了。

想要说些什么,罗秀珍快步走出房间,将门带上,自己去隔壁邻居家串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