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又过了五六日,这附近山上能采的草药几乎都被龙依依带着采光了。
剩下的草根儿还没冒出新芽来,有些太小的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龙依依都叫人留着了。
她十分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如果连草根儿都挖走了,新长出来的小芽也都摘走了,那么以后这片山也就不长这些草药了。
然而瘟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失,这些药材也不知道会缺到什么时候。
龙依依必须从长远来考虑。
最后一天,龙依依背着背篓下山,她得的瘟疫不算太严重,加上莫医女亲自每天为她诊脉,开药,她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龙依依看着背篓里面的那点草药,又少又干吧得可怜。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援助什么时候才能到。”
“再不来,我们可就真的弹尽粮绝了。”
谢清辞也发愁,虽然他劝说过凌城的百姓施以援手,多多捐助。
凌城的百姓也确实是那么做了,但金陵城太大,只靠凌城百姓的捐助,每隔几天送来的那点儿物资根本就不够用。
龙依依也愁得厉害,这得了瘟疫的人数始终在上涨,虽然速度下来了,但是每天都有新增加的人。
金陵城这么大,城中的百姓也不能总在家里面待着,他们总得走出去做生意,为生计去奔波。
这一走,凌城是最近的地方。
这让龙依依不得不担心凌城的百姓,如此往返于两城之间,凌城也是迟早的事情。
要是为了救金陵城的百姓,把凌城积攒的物资都掏空了,那未来凌城出了事,谁又会去救凌城的百姓?
龙依依头疼得很,如今只能靠着小鱼儿和孟玄他们了。
“也不知道小鱼儿和孟玄他们怎么样了?”
“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连个音信都没有。”
谢清辞算算时间,“如果顺利他们应该今日就到了。”
“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这是大事,他们不会不认真的,天气炎热,马儿也需要吃草、喝水补充体力,迟几天也是正常的。”
龙依依沉重地点点头,她背着背篓从金陵城中原本最繁华的街道边上路过。
原来这条街上总是夜夜笙歌,是金陵城最大的闹市区,每个店家的门前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彩色的旌旗。
男男女。女走在街上赏花灯,逛庙会好不热闹。
如今完全是一片衰败之相,几乎所有的商户都禁闭着大门,不做生意了,每隔三四家,就有一户人家的门前挂着惨白色的灯笼,幽暗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漫天的纸钱和哀乐声吹吹打打。
军营里面已经住满了人,不断有人生了病,睡到了军营外面的大街上,不断有人死去,被官兵们抬去乱葬岗。
甚至来不及打造棺木,一席草席裹了了事。
金陵城到处哀鸿遍野,或坐或躺在地上的人看见龙依依经过,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希冀的目光落在龙依依的身上。
甚至有些人站起来去看龙依依带领的这一队人到底采了多少药草回来。
谢清辞警惕着这些眼神,他没有龙依依那样有善心,要知道人在极端的环境下,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
今天龙依依救了他们,明天龙依依没有办法再继续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很有可能就被他们当成了发泄的对象。
恩将仇报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谢清辞拉着龙依依,让她走在了里面。
忽然,一个得了瘟疫满脸生疮的男子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跑到了龙依依的面前。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龙姑娘!”
他痛哭流涕。
“龙姑娘!”
“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的性命。”
龙依依皱着眉心蹲下来看了一眼,男子怀中的孩子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而且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
“你带着他去莫医女那里看了没有?”
男子哭哭啼啼道:“看过了!”
“看过了!”
他痛哭道:“莫医女说,已经……已经没救了。”
龙依依张了张口,安慰的话说不出口。
连莫医女这样医术高超的人都没办法了,那或许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龙依依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还好,这孩子明明还喘着气,但貌似莫医女的一句话已经为他判了死刑。
“龙姑娘!你那么神通广大,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龙姑娘,你连金陵城的庄稼都能救活,也一定可以救我儿子的命对不对!”
男子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两步。
龙依依叹了一口气,她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我不懂医术。”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孩子,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睁圆了眼睛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乌青的眼眶看起来已经是精神紧绷到了极限了。
“抱歉……”
龙依依没有办法只能说抱歉。
“不!”
男子疯狂地摇头,“你一定有办法!”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一定可以找人,快马加鞭地把我的孩子送去金陵城外面!”
男子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地上推到了龙依依的面前,龙依依瞧着,这孩子放在地上的一瞬间,俨然已经是断了气。
“你一定可以的!”
“龙姑娘!”
男人一下子扑向前去,抱住了龙依依的小腿。
“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都有办法带来那么多的草药!你都有办法救那么多的庄稼!”
男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
“你一定可以救我儿子的性命的!”
男子再次回头看去,他顿时顿住了动作。
龙依依明显感受到男人的动作僵住了。
男人颤抖着手,把指尖探到了小孩子的鼻尖处。
他吓得猛然收回了手。
“儿子!”
他呐喊出声,“儿子!”
男人疯狂地摇晃着地上的孩子,动作的幅度之大,几乎都要把孩子的脖子给摇断了。
但地上的孩子永远不会回应他。
龙依依皱着眉心弯下腰来,她伸出手,刚想劝着男人节哀。
让她没想到的是,男人反手就把龙依依拉到了身边来,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龙依依的脖子上。
这下不仅是谢清辞,所有人都慌了。
“别动!”
“谁都别动!”
谢清辞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下一秒,匕首的刀尖就向着龙依依的脖颈处靠近了三分,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龙依依的皮肤。
再往前一分,龙依依都会没命。
“你冷静点!”谢清辞心急如焚,生怕这疯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你就算杀了我,你的孩子也救不回来了!”
“你清醒点吧!”龙依依抓着男人的胳膊怒斥道。
不曾想就是这句话激怒了男子,“你闭嘴!”
“你不懂医术,你凭什么说我的儿子就不回来了!”
旁边有跟着龙依依一起采药的官兵,他们有些功夫在身上,想要找机会救下龙依依。
毕竟龙依依可是这金陵城的大功臣,又是张渡看重的人,这要是出了点闪失,整个金陵城的人都要跟着遭殃。
奈何男子举着刀疯狂地向对面挥过去,又快速地收回来。刀尖就在龙依依的脖子和他们的面前来来去去。
他们不敢靠的太近,生怕他们离得太近,那刀收回来的时候会中伤龙依依。
“你冷静一点!”
“你在这耽误时间只会延误了你儿子的诊治!”
谢清辞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这样极端的人是没法和他讲道理的。
只能先妥协他的要求,把龙依依救下来再说。
“你要什么?我们满足你。”
这时候张渡也听到了消息,急急地从天香楼赶过来。
“你快把刀放下!”
“你有什么要求你说!”
“别拿人命开玩笑!”
男子见了张渡前来,他失魂落魄地一笑。
“别拿人命开玩笑?”
“龙依依的命是命。”
“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
男人用刀向着军营的方向一指,又迅速收了回来。
“你们不知道从哪里,随便抓了个女人就说是神医。”
“让她过来看病。”
“她一句话就判了我儿子的死刑,其他的郎中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们这些当郎中的都是这样见死不救的吗?”
“还有你!”
男人用刀尖指向张渡。
“你带来这么多人,明明有粮食也有快马和官兵。”
“护送一个孩子去其他的大城看病根本不是一件难事,一定要把我们逼到死路上去吗?”
龙依依被勒着脖子,整张脸涨的通红,她想说,莫医女已经是离得最近的凌城中医术最高明的郎中了。
若是比莫医女医术还要高明,恐怕周遭的十座大城里面都寻不来一个人。
更别提离这里更近一些的凌城了,凌城医术好些的郎中,都跟着张渡的军队来了金陵城。
然而这些给一个精神崩溃的人说,他是不会信的。
张渡强行镇静下来,解释道:“附近的名医已经都在金陵城中了,最适合治疗瘟疫的药材也都在金陵城中了。。”
“离开了金陵城,你不仅寻不到医术更高明的大夫了,那些小医馆连药说不定都开不全。”
张渡皱着眉心劝道:“龙姑娘本不在朝中任职,她只是龙水镇的一个贫民百姓,来支援金陵城也并非我要求,是她自愿前来捐钱,捐粮,捐药,带着全家人一起出力气帮助咱们金陵城的百姓共渡难关!”
“你快放下刀!”
“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让所有不求回报来咱们金陵城支援的百姓们寒心啊!”
张渡情深意切道,“今日你若伤了龙依依,来日金陵城的情况更加糟糕了,还有谁愿意来帮助金陵城的百姓共渡难关?”
“你做事一定要考虑后果,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人啊!”
被掐着脖子的龙依依只觉得两眼一黑,这男人多日没有吃饭,如今发起狂来倒是力气大的很。
男子显然已经听不得任何人的劝说了。
刀刃碰上了龙依依的皮肤,一滴暗红的血珠子顺着龙依依的喉咙而下。
“给我快马!”
“给我盘缠!”
“我要送我儿子去其他的大城,找更厉害的大夫看病!”
“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豁出我这条命,和她同归于尽!”
“为了我儿子,我宁愿得罪所有金陵城的人!”
“嗖!”
一道破空声响起。
龙依依只觉得自己颈间的力道一松。
随后,她便被谢清辞一把拉进了怀里,身后的人“砰”地一声,瘦削的身体直直地砸在了地上,**起一圈灰尘。
龙依依回头看去,只见这男子的头上一支羽箭从他的太阳穴处穿过,从另一侧的太阳穴穿出。
他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龙依依抬头看起,只见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勒紧缰绳,扬着下巴朝这边看来。
比她离开家的那时比,孟玄比从前黑了不少,也精壮了不少,看起来也长高了许多。
孟玄收起弓箭,策马扬鞭前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渡。
“我说你这个当大官儿的!”
“我阿姐不计回报帮助金陵城的百姓,自己都害了瘟疫。”
“她都被人这么欺负了,你还能忍着不动?”
孟玄板着一张脸,“若是我知道我阿姐前来金陵城救的是这样的白眼狼,就算全城的庄稼都旱死,我也绝对不会放阿姐来金陵城。”
孟玄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围观的群众,他咬着后牙槽,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还是张渡先拱手一拜,“这件事确实是我疏忽了,还请小兄弟莫怪,本官从现在开始就派人保护在龙姑娘左右。”
孟玄翻了一个白眼,翻身下马。
“小爷我都亲自过来了,还用得着你派人保护我阿姐?”
孟玄几步走到龙依依身旁,此刻莫医女已经听了消息赶过来给龙依依包扎伤口了。
孟玄横了谢清辞一眼,十分不满道:“兄长既然在阿姐身边,又怎么能让阿姐受到这种委屈?”
龙依依忍着脖颈上的疼痛,握住了孟玄的手腕。
闭上了眼睛对着他摇摇头。
“不怪你清辞哥,是我自己对他没有防备。”
孟玄听了龙依依的话,怒火中烧,他站起身来,鹰隼一样的眸子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