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过了几日。

因为秋冬季节是支气管炎的高发季节, 叶昀之又病了几天,上次楚枫看见他在那差点把肺都给咳了出来。

叶昀之身体的缘故, 两人一直没再去医院。

一晃, 就到了年春花家的楚志平新娶老婆的日子。

从请媒人说亲到结婚,还不到半个月呢,他俩就要办好事了。一来, 张倩家也就是女方家等不了,担心前夫再从中搅合。

二来,年春花则想着家里干活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这几天,福团腿都折了, 偶尔李秀琴还叫福团帮着喂喂鸡。

福团本来就不擅长做农活,心里又委屈, 更不仔细。

一瘸一拐去喂鸡, 啪叽一声就摔在了鸡栏边上,摔得一身脏兮兮的泥土。

福团当场就嚎生嚎死, 年春花立刻大骂李秀琴, 可这李秀琴呢?那就是一根棉里针。

李秀琴当场也哭了, 抹着眼泪说:“妈,我就让福团端个小碗喂喂鸡,她只需要把碗里的粮食撒给鸡就行了,这不就一顺手的事儿吗?我没料想福团会摔倒啊。”

其实要李秀琴说,只有猪才会笨成这个样子, 那福团根本就是不用心做事。

可这话,当然不能就这么说出去。

李秀琴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还不是为了福团好?这段时间我出门, 天天听见有人编排我们家福团, 我想着, 也让福团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堵了那些人的嘴。妈,我是什么心你还不懂吗?”

说着,李秀琴就蔫头耷脑地离开了。

她躲到院门旁边去看,外面一些人看见福团年春花又把李秀琴给欺负哭了,全都啧啧称奇。

都说后妈难当,看来还真不假。

李秀琴对福团不错了吧,就这都能被年春花欺负,被福团告状。试问今天要是李秀琴让自己的亲儿女去喂鸡,亲儿女会嚎生嚎死给年春花告状吗?

院内的年春花和福团虽然听不得别人说话,但别人脸上那种忌惮、嫌恶的表情可做不了假。

福团和年春花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福团赶紧收了泪水。

就这样,年春花想着,家里得赶紧得再拿进来一个能干活儿的人,只要干活儿的人手够,福团就可以不做活,家里也就不会闹了。

于是,年春花家敲锣打鼓迎新娘。

乡下办事,图个热闹喜庆,声乐班子是从隔壁队请的。席间那些酒肉菜,则都是本队的人来帮着做,帮忙做饭洗碗。

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可这次,没太多人愿意帮年春花家。年春花家之前一口一个别人都是农民,她家楚志业有金饭碗,以后有别人要求楚志业的时候呢。

年春花家把这话都放了出去,反而使得一些人脸上不好过,他们能怎么去求楚志业?

难道打个酱油还得拜托楚志业帮他们多打一点?

这些人反而更不想和年春花家打交道。

于是,这次没什么人来帮年春花家做饭做菜,她更加忙碌,这次还主动叫福团帮忙端端菜。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队里没什么人来参加年春花家的婚礼,都避讳着她家。

一个老辈子说得好:“我们都怕,春花天天她家有福有福的,现在队长他们好,没有给她们上纲上线,但万一哪天风向就变了呢?”

年春花这么迷信,思想这么落后,压迫别人,要搁在以前,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于是,年春花家又慌了。

新娘子张倩那边来了这么多亲戚,她家却来不了这么多人,那不是让新娘家看笑话吗?

年春花便让楚志平挨家挨户地去请人来。

可怜这楚志平,结第二次婚,一点也感受不到喜悦,反而还得先弯下腰,去求爷爷告奶奶。

好歹,舍下面子来后,第九生产队的人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渐渐来到年春花家,算是把这个场面给撑了下去。

年春花家这次杀完猪不久,菜色还算丰富。

楚枫楚深也在,她们家和年春花家毕竟是亲戚,送了些礼就来吃饭。

席间,因为楚枫、楚深常去卫生站帮忙,再加上他们经常帮家里割猪草,摘草药,去过不少队。

新娘子张倩家的亲戚也认识她俩,问:“唉,你俩小孩儿到底是哪家的?我咋经常看见你们呢。”

楚枫楚深便回话,说自己是年春花的大儿子的儿女,年春花是她们奶奶。

张倩家的亲戚便一脸了然,没搭理楚枫楚深了,反而对自己周围的亲戚说:“听说张倩嫁的这家,和自己大儿子都合不了拍,更差点害得孙子孙女饿死。”

“听说,这家奶奶迷信得很,觉得一个收养的小娃儿有福,其余人没有福,在家里把她们欺负得团团转。”

楚枫、楚深:……

他们对视一眼,了然自己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现在,估计是张倩家的亲戚借这个问题发作,敲打年春花不许欺负张倩。

果不其然,邻桌一个男人闷闷喝了口酒,然后仰头喊着:“亲家母!亲家母!”

在里面忙成一团的年春花连忙出来,堆着笑意喊了声:“亲家,咋啦?”

这位喝了酒的男人,似乎酒品不怎么好,也似乎是借酒装疯,他指了指楚枫和楚深:“听说这是你亲孙子亲孙女,你觉得你亲孙子亲孙女没福,反而喜欢那个叫叫啥,福团的?”

年春花的笑意一凝,谁嘴巴这么大?

她恨恨瞪了楚枫楚深一眼,但又马上变成笑意,这大喜的日子,年春花可不想闹腾起来。

年春花刚道:“没有的事儿,我对孙子孙女们一视同仁,公平得很!”

大家都没说话。

世间事都这样,越偏心的越要强调自己公平公正,好像自己说了几句,别人就真信了一样。

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则眯了眼:“你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扬起声音:“我家那个姑娘,可是一个娃儿都没得。我呢,一直吃苦受罪把她养这么大,大家都是为人父母的,我这个人天天烟酒,医生说我的肺都黑了,我怕是活不了多久。”

“爸,你说什么呢!”一个红衣服的女子从屋里冲了出来,头发上别着一朵红花,便是今日的新娘张倩。

张倩长得圆脸富态,但又不胖到痴肥,脸色白里透红,气色非常好。

她抱住自己的爸爸:“爸,你还要长命百岁,乱说什么呢。”

张倩的父亲拍拍她的手,然后对年春花道:“我这女儿,虽然是二嫁,但那是别人对不起她,不是她对不起别人!我呢,有个心愿,就看亲家母你今天答不答应。”

年春花被架在这儿,她也不能说不答应啊。

年春花心里骂娘,暗道这家子人不好相处,表面则笑嘻嘻说:“答应,亲家的事情我当然要答应。”

张倩的父亲便道:“你家楚志平有了两个男孩儿,但是,我家张倩可不能节育,常言说,多子多福,多女多寿,你家可不能做那种娶个女人回来帮你们养大孩子,女人一生没得生育,老了被一脚踢出去的事情!”

年春花自然又应允。

看见这出闹剧的方婶和周芳等人则在另一个桌子上交头接耳:“这新娘家厉害啊。”

“以后楚学文楚学武的日子怕是难了。”

这还没办完事,就直接说要自己的女儿生个亲生孩子,这张家人的做派,强势得就像土匪一样。

周芳连忙看向楚学文楚学武。

结果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楚学文楚学武这俩兄弟这一左一右挨着福团坐,不停地给福团夹菜:“福团妹妹,吃这个。”

“福团妹妹,吃我那个。”

周芳:…………

她心里有鄙夷,今天是楚志平的大好日子,楚志平这两兄弟一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二不想着去看看住在学校宿舍的亲妈亲妹。

还在围着福团转呢。

得,自己立不起来,别人怎么操心也没用,周芳便什么话也没说。

张倩则圆滑地道:“爸,你说什么呢?两个孩子都还小,看看,多懂事儿呢,我过几年等他们大了再怀孕也是一样的。”

张倩手一指,所有人都看见楚学文楚学武两兄弟在给福团献殷勤。

那没心没肺的劲儿,让不少人都摇摇头,觉得这俩孩子废了。

因为福团,打走了自己亲妈,现在自己亲爸再婚,他们也不管不顾。不少人都在想,这张倩也确实该再生一个。

不然亲妈尚且被这俩兄弟磋磨,她一个后妈,老了还不被扫地出门?

该生,该生。

张倩的爸也对张倩吹胡子瞪眼:“你还等几年?我这身子骨你让我等几年,我还能抱外孙吗?你真是不孝!”

他又对年春花说:“我看你这婆婆,是个和气的,家大业大,难道养不起你的娃儿?不许说了,大喜日子,别惹你爹我生气!”

父女俩这一场双簧唱下来,哪怕张倩进门几个月就怀孕,队里也不会再有人说张倩这个后妈只顾自己,不顾楚学文楚学武。

毕竟人家爸想抱外孙子,年春花也同意了。

有些厉害的就心想,这张倩,不是个善茬。

何媒婆则迅速吃完饭,太狠了太狠了,这张倩一家。难怪张倩以前和前夫一起把公公婆婆磋磨成那样,前夫也帮着她。

要不是张倩出轨被发现,这婚,还真不会离。

何媒婆赶紧吃完饭借故走了,反正结亲过日子,都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她这个媒婆只是牵线搭桥,往后出了什么事,不关她的事。

就这样,一场婚礼结束。

楚枫楚深吃完饭也没有帮年春花洗碗的意思,以光速离开,免得被缺人手的年春花抓去洗碗。

张倩的爸吃醉了酒,现在张倩得去照顾她爸,张倩总之不能帮着年春花一家处理锅碗瓢盆的事儿。

这也是张倩和她爸商量好的,新媳妇过门哪儿有当天就洗碗的?

但他们早把年春花家打听清楚了,这家人就是不拿媳妇当人看,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今天大喜的日子,张倩可不会洗碗。

蔡顺英也不洗,只剩下一个李秀琴,她一个人哪里洗得了这么多?

不免,李秀琴又要叫自己的孩子帮忙,但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孩子觉得自己给福团提鞋都不配,于是干活一定要叫上福团,要对几个孩子都一样。

李秀琴叫着福团和楚向东他们帮忙洗碗。

福团从没洗过这么多碗,洗着洗着,福团实在受不了,哭了起来。

这可是几百个碗啊!福团丝毫不顾李秀琴等人也在洗碗,她就是觉得自己被虐待了,无论在宋家还是之前在陈容芳家,福团可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福团这次是真要反抗到底,她腿上还有伤口,李秀琴、新妈妈咋能这么虐待她?

福团这下哭得止也止不住,等年春花被吸引过来,福团便抽噎、含糊不清地说:“奶奶,腿,腿疼!”

这副模样,就好似她洗碗牵动了腿伤。

年春花恶狠狠望向李秀琴,李秀琴强自镇定:“妈,我的手还受伤了呢,这么多碗不洗来还给别人,以后咱家就再也借不上碗了!”

要是平时,李秀琴这绵里针没毛病。

可今天年春花刚吃了张倩父女的绵里针,正是气头上,而且她气今天早上李秀琴去院门哭,让自己和福团被看笑话了。

于是年春花心一狠。

张倩想进屋称霸王对吧?她今天就杀鸡给猴看,让张倩瞧瞧,在家里做媳妇的本分!

年春花抡圆了膀子,就扇了李秀琴一耳光,李秀琴的所有儿女全部哭起来。

这还没算完,年春花把李秀琴的头发揪着,抓到大院外,大骂起来:“我打不死你这个遭瘟媳妇!你敢虐待人家福团!”

“你打量着我不知道呢?福团不是你肚皮里爬出来的,你对福团没有心!别人都说后妈恶,我看你也差不多!”

“人家福团要是有亲妈,能被你这么糟践?”

李秀琴被打了好几耳光,她倒是能忍得很,现在她儿女孝顺,楚志业虽然是半残,但有了好工作,李秀琴对未来有盼头,就不像别的媳妇那么刚烈。

她忍着痛,流着泪说:“妈,我的手也受了伤,我儿女都在洗碗,不是叫福团一个人洗,我没虐待福团。”

现在有不少人都被年春花家的闹剧吸引过来。

本来晚上就没啥事儿,她们听见年春花家刚办完喜事就哭嚎打闹,都围了过来。

楚枫和陈容芳也在其中,李秀琴红着眼睛流着泪水看向陈容芳的方向。

她到这一步算是懂了当初陈容芳被骂虐待福团时的心理了,这个福团,难道不捧着她敬着她就算是虐待她?

是,乡下的日子是苦,但是人人都一样苦啊。她能怎么办?

难道她当牛做马,让福团做公主?

李秀琴再是绵里针,被这么多人看着自己挨打,她也会尴尬,也会难受。

李秀琴双颊通红:“妈,你和福团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我对福团比对我的儿女好,你和福团也说我要不得。我哪怕叫福团喂鸡,福团都要告状。”

“我李秀琴敢说,不要说我不是福团的亲妈,哪怕是福团的亲妈,也过不起福团的日子!”

舌头和牙齿还得打架,就福团这一丁点委屈都不能受的性子,哪怕是亲妈,也要被她整。

年春花更气,她气到口不择言:“人家福团是有福的星宿,福团要是有亲妈,还有你什么事儿?!”

就在这边闹腾的时候,第九生产队来了一个浑身脏污的女人。

刘佳妮坐车只能坐到省道上,到了路口就得下车自己走山路来第九生产队,她不认路,一路走、一路问,一路跌倒,哪怕是平地都能摔倒。

仿佛是天要阻止刘佳妮来第九生辰队一样。

但是,刘佳妮心志坚定,这种倒霉唤起了她以往不好的回忆,却也让她更执着。一定是她,一定是福团在这里。

刘佳妮问路活活来到第九生产队。

她到这里时,已经口渴难耐,趴在田里喝了一点凉水充饥,见到年春花门口围着一群人,刘佳妮便走上前,想问问别人知道福团、或者楚枫、叶昀之几人在哪儿吗?

刘佳妮挤进人群中。

只一眼,刘佳妮就认出了福团。

福团黄了、瘦了,但这张脸她做鬼都不会忘记!

眼见着刘佳妮要浑身发抖发颤,精神又要不正常起来。

旁边,李秀琴还在被年春花骂,年春花大骂:“你一个后妈,恶心恶肠,欺负人家孤女福团!你欺软怕硬,福团的亲妈亲爸见了,打不死你!”

李秀琴还是哭,咬牙切齿地哭:“我对福团问心无愧,我要是都对她不好,我就不信福团的亲妈亲爸受得了她,洗个碗就要说我虐待了她。”

刘佳妮忽然狠狠打了个冷颤,似乎是李秀琴的话唤起了她某些回忆。这种痛苦的回忆反而让刘佳妮撑住了再遇福团。

她对福团问心无愧,今天,哪怕是死,刘佳妮也不能再看着福团害人。

她麻木地说:“不,亲妈也过不起福团的日子,她说得对,亲妈也要被福团整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