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是后宫主位, 其他人都是福晋,高禾晏到底身份尴尬,此时便围绕着众人殷勤做事, 帮着宫女们倒茶, 准备点心。
因着是重阳,濂溪乐处殿宇之前也搭了九花山子, 坐在廊下品茶,又可以同时赏花,婉襄和几位福晋坐在一起说着一些闲话,有宫女送了折下来的**给她们簪戴。
婉襄取了一朵墨菊, 随口道:“不与繁花竞,寒苞晚更香。数茎偏挺秀, 嘉尔傲风霜。”
兆佳福晋听罢,似是有些感慨, “这是圣祖爷作的诗吧?王爷最喜欢这首, 每次听到都觉得很高兴。”
怡贤亲王是个不折不扣的“康熙吹”, 兆佳福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怡贤亲王吹”,什么都能想到自己的亡夫。
“福晋真是好记性。”
婉襄并不是想卖弄什么,另外的几位福晋也忙着赏花, 并没有注意这一处的动静。
婉襄便低声向兆佳福晋道谢,“前阵子家里闹出了些事,多亏福晋请王爷出面说了几句话, 才没有闹出大动静来。”
婉平的公公与婆婆见儿子儿媳铁了心不回家来, 心一横,干脆就闹到了衙门里去, 说是儿子不赡养父母, 弄得婉平的丈夫好生难堪。
最后还是这一代的怡亲王弘晓和负责审案的官员打了招呼, 说明缘由,最后才相安无事的。
兆佳福晋向来温婉和蔼,闻言便拍了拍婉襄的手,“一点小事而已,原也犯不着去麻烦万岁爷,你不用这样放在心上。”
其实兆佳福晋实在帮了婉襄很多,但除了丈夫和儿女早逝的缺憾,她着实也不缺少什么,竟让婉襄无从报答。
“只盼着福晋身体康健,西林觉罗福晋早日有梦熊之喜,让您得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兆佳福晋只有两个长寿的儿子,一个是弘皎,也就是西林觉罗氏的丈夫,另一个是因年纪尚幼,因此尚未娶亲的弘晓。
弘皎和西林觉罗氏之间本有一个儿子,即为爱新觉罗·永喜,但过继给了小富察氏,并且还没有能够留住。
怡亲王府再有第三代出生便是乾隆年间的事了,距离如今还早。
兆佳福晋倒是很豁达,“这些都是缘分,强求不得。譬如万岁爷十年未再得皇子,怕是自己也没想到还能有六阿哥这样乖巧的孩子。”
“娘娘是有福之人,既是从怡亲王府中走出去的,臣妾等也算是都沾了您的福气,觉得来日有不少期盼。”
“福气?”吴扎库氏突兀地反问了一句,这话貌似是对奉给她柿子品尝的宫女说的。
“拿走拿走,生在乡野田庄之中的野物也敢拿过来给我尝,我还怕沾染了穷酸晦气。”
那小宫女无故被责骂了一句,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淑慎公主向着她招了招手。
她朝着淑慎公主走过去,公主很快拿起了最大的那一个柿子,递给了怀中如嘉祥一般大的女儿。
“额娘读过书的书少,但关于柿子的故事倒也听过一个,不知乌勒吉玛想不想听,谦嫔娘娘与大家想不想听一听?”
还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比听吴扎库氏那些酸言酸语要好。
小女儿清脆地回答:“要听。”淑慎公主便开了口。
“明太/祖微末之时,尝二日不食,行渐伶仃,过一人家古园。战火之下仅余断壁残垣,唯东北隅有一树,霜柿正熟。”
“帝取食之,饱腹之后悲叹而去。后帝拔采石,取太平,又过此地,见树犹在。因下马加之赤袍曰:‘封尔为凌霜侯。’”
两三岁的孩子,听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淑慎公主便貌似认真解释给她听。
“古来开国帝王,大多都不是贵族出身,生于微末,长于乡野,可见出身地位并不是决定一个人的关键。”
“再看这棵柿子树,原来生长在大户人家的园林之中,定然有专人看管照顾。而后经历战火而不死,自顾自结果,等来了这缘分。”
“红袍加身,于一棵树而言当然没有什么意义,但也告诉我们,做人应当坚守本心,应时做事,总有一日好的机缘会出现的。”
这样的道理,乌勒吉玛似懂非懂,但在座的大人自然都听懂了,淑慎公主是在有理有节地反驳吴扎库氏方才的话。
西林觉罗氏摇着宫扇,似笑非笑地望了吴扎库氏一眼,这一眼的挑衅之意却极强。
吴扎库氏又要开口,乌勒吉玛便在额娘怀中有些呆不住了,想要到九花山子的另一面,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
婉襄便笑着道:“小格格真是可爱,和嘉祥今日穿的是一样的正红色衣服,这颜色最能衬托人了。”
“不如大家一起去那边逛逛吧,正好本宫也想去看看嘉祥她们。”
她作势欲起身离开,吴扎库氏便道:“话都还没有说完,谦嫔娘娘急什么呢?”
又出言讽刺淑慎公主,“淑慎公主出生没几个月,生父就被废去了太子之位,虽然很快就复位了,但没过多久,便又被圣祖爷废了。”
“公主有这样的童年,难怪面对一颗柿子都能发这么多的感慨。”
淑慎公主不以为意,安排宫女带着乌勒吉玛朝着嘉祥所在的地方走去,才笑着向吴扎库氏道:“其实倒也不尽然。”
“生于皇家,一生便已经不愁吃穿,没有什么‘微末’之时了,皇权富贵是男人们的事,女子不过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富贵到一定程度,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不过像吴扎库福晋的阿玛这样的人,倒还是要努力些,别以为送个女儿做了亲王的福晋,一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
淑慎公主的反驳语气温柔,却已经足够有力,便不需要其他人再添油加醋了。
婉襄微笑着向淑慎公主道喜,“万岁爷授了额驸理藩院额外侍郎,还没有恭喜过淑慎公主。”
淑慎公主和她的其他姐妹一样,额驸观音保是科尔沁草原上的蒙古人,博尔济吉特氏,族中曾经出过康熙的养母孝惠章皇后,因此显赫。
雍正待自己的养女都不错,观音保除了短寿,是很好的额驸人选。
淑慎公主不免要谦逊,“皇阿玛加恩,儿臣与额驸都不敢辜负,只能勉励额驸好好为万岁爷效力。”
众人都有听说这件事,都愿意锦上添花,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说起来,今日皇阿玛在哪里呢?也没见皇阿玛过来同我们一起乐一乐。”
吴扎库氏不过是暂时安静而已,谁知道那句话不如了她的意,她又要起什么挑拨的心思,婉襄便打算说一些残忍的事,令她别再啰嗦。
“万岁爷正在洞明堂里呢。”
也有人不知道洞明堂,“皇阿玛在忙政事么?”
兆佳福晋便为西林觉罗氏解释,“园中正大光明殿中有一间名为‘洞明堂’的大殿,是每年秋末处决犯人时,万岁爷亲自核准勾到的地方。”
“相关官员会宣读犯人案情,若是万岁爷觉得情有可原,便免于笔勾。若是觉得法无可贷,便命大学士勾准该犯人姓名,判以立决。”
这一日所有的犯人都会被带到刑场,等皇帝勾点完毕之后,刑部会立刻遣使者飞马传旨,若是执行死刑,便会当日处决,若是没有,则仍旧被关回大牢之中。
这些“陪绑”的人,相比都要被吓得尿了裤子。
婉襄继续道:“说来万岁爷这些年一直都在改革刑狱之时,譬如对于犯下奸/**之罪的男子的处置。”
这其实也是那一日雍正告诉她的另一件事,“向来因奸致死本妇者,皆将罪人以因奸未必人致死之例,拟以斩监候,然而这其中的情况往往有所不同。”
“若是强/奸既成,本妇羞愤自尽,拟定斩监候固然恰当。但若是强/奸不遂,将本妇立刻杀死,如此奸恶之徒,非立决不以明典型。”
“至于是强/奸未成,即致本妇羞愤自尽这,若不拟斩监候,似无以慰贞魂。而一概拟斩监候,又觉尚未平允,应拟绞监候,至秋审之时裁决。”
那些遭受不幸的妇女已经氏受害者,在这个将贞洁看得出来如此重要的朝代,婉襄不想评判她们的行为。
但这些男子都必须死,哪怕只是判了斩监候,绞监候,不管什么情实、缓决、可矜、留养承祀,过了这个秋日都必须死。
到往后,渐渐地便会少很多了。
这些事听来太过凶蛮,因为惊吓,在场的女子一时之间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婉襄望了吴扎库氏一眼,见她也是满脸的不愉,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吴扎库氏也看了婉襄一眼,立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谦嫔娘娘说这些话实在是好没意思,请恕我不奉陪了。”
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婉襄在心中暗笑,也站起来,“去看看孩子们吧。”
她刚要转身朝着殿门口走去,桃实便急匆匆地进了殿,“谦嫔娘娘,不好了……”
“快传太医!”
有太监抱着着红衣的小女孩走进来,一路走,一面往下滴着血。
婉襄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