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子本是朕送给你的, 你想怎样处置便怎样处置,又何必要特地跟朕说一声。不过,你大姐的婆家追过来了么?”
婉襄手中的榆钱糕已经微微发冷了, 恐怕吃下去不消化, 她把它放在了盘子边缘。
“大姐的婆家以为我派去的那些人是怡亲王府中的家丁假扮的,还要拿乔, 说只管带了我姐姐和顺哥儿回去。“
“反正顺哥儿姓李是跑不掉的,有人愿意出钱帮他们养媳妇和孙子,他们求之不得。姐夫气不过,便跟着姐姐和顺哥儿一同搬到了那院子里暂时居住。”
说来虽然有一对无良的父母, 婉平的丈夫倒是的确不错。
“姐夫说一切的不和谐都是从那个铺子开始的,叫人传了口信给他父母, 说是会将那铺子卖掉,往后再也不开了。”
“又从铺子里账上攒了些私房钱, 说等过了夏天, 姐姐行动方便些了, 便去城西赁个院子,同大姐单过,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这一日恰好裕妃也来探望婉襄, 听过全过程,此时便赞道:“这正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世道即便女子无错, 和离也得脱层皮, 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有了儿女。这儿郎能看清父母为人,决心与他们割席, 便也不是个糊涂人。”
“你姐姐跟着他, 仍旧会有好日子过的。这生意嘛, 做成了一次,便能做成第二次,又背靠着你这皇妃,将来也是个富户夫人。”
婉襄倒是也不在乎家丑为人得知,但裕妃说的话她也并不全然同意。
“我大姐疼惜嫔妾,也爱惜嫔妾的羽毛,姐夫从前做生意,从没有打过嫔妾的旗号。嫔妾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得万岁爷喜爱便已经十分感激,不感再借此为家人牟利。”
这就跟现代的公务员不许做生意一样,是会惹上麻烦的。
裕妃也自知不妥,拿了一颗樱桃给嘉祥,看着她吃了,吐出了核来,方才放她走,继续同蓦空鹊绕着桌子玩。
“你能这样想,便也是不负‘谦’这个字了。”
裕妃眼珠子一转,便知是什么意思。
雍正简单评价了一句,又道:“那你姐夫的父母难道就这样甘心罢休?”
“自然不是的。”
似这样的泼皮无赖,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他们一开始以为姐夫也不过说说气话,等了小半个月不见人回来,便有些慌了神了。大姐的婆婆也不在**装病了,一乘小轿坐到嫔妾家,要嫔妾的阿玛和额娘把人交出来。”
“这一次嫔妾的阿玛直接不让额娘出面了,只说她李家的孙子自然去李家找,到我们刘家来闹什么闹。”
但是不闯进来,不把每个屋子都查找一遍,这婆娘又如何能甘心呢?
“嫔妾的阿玛虽然这样说,到底让她进了院子。从里到外都找了一遍,连半点顺哥儿的痕迹都没见着,这老虔婆才终于有些慌了神。”
“此时再要找我阿玛胡搅蛮缠,嫔妾的两个哥哥可不是吃素的。便是要吵架,两个嫂子也是个顶个的刁钻,她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是气呼呼地先回家去了。”
婉成更是个有心眼的,这件事之后,还出了些钱买通了隔壁邻居,要她们注意着婉平婆家的动静,而后日日都像是说书一般地说给婉襄听——这里面快马传书,当然也有雍正的功劳,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气着了婉襄。
“那老虔婆一时找不见我姐姐姐夫,只好拿家中的那个妾室出气。但……那个妾室大约并不是什么良家出身,同我姐姐的公公打得是干柴烈火。”
“公公护着那妾室,老虔婆无论要那妾室做什么,他都不许。为此,那老虔婆如今倒好像是真的生了病,也没有人照顾她。”
“活该!”裕妃是沉浸式听故事,此时啐了一声,让一旁沉心和蓦空鹊玩游戏的嘉祥都望过来。
“只是这老畜/牲还没有得到报应,这老妖婆行事如此,他就没有一点纵容之错?难道就让他日日舒舒服服沉浸在这温柔乡中不成?”
说起这些事,婉襄仍有些不好意思,“嫔妾的姐夫是老来子,如今姐夫的父亲已经近六十了。”
便是真有精力,怕也不过是催命而已。
“嫔妾也着人去打听过这妾室的底细了,原来她竟是京师一处娼/寮之中的女子。从里面逃了出来,遇见了我姐姐的婆母,求她收留,她也当真就敢收留。”
“日前嫔妾已经让几名侍卫装成是那娼/寮之中的伙计,将她从大姐的婆家带走了。”
“想来她在娼/寮之中也受了不少的虐待,因此逃出,也终究没有伤害过嫔妾的姐姐,反而算是替嫔妾的姐姐出了一口恶气,所以嫔妾就让人给了她些银两,让她自去谋生了。”
无论是什么朝代,婉襄总相信入了这见不得人去处的女子,大多都是不情愿的,能放一个便是一个吧。
“那老畜/牲骤然失了这爱妾,也是哭天抢地,日日都同那老虔婆吵架。待要取了家里银子再买一个年轻貌美的来,一则钱财都在那老虔婆那里,二则也无人愿意嫁他,如今他们应当是没力气再折腾了。”
雍正忽而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些什么,只有婉襄注意到了。
总是裕妃最义愤填膺,“这就叫做现世报,这样的人,活该叫天收了去才好,也省得你那姐夫还要尽孝道。”
此时雍正却又有些严肃起来,“说来这一次吴扎库氏又有了身孕,你这做婆母的也要对她宽容些还好,若不是去岁你们二人相争,或许永锳也不会……”
这话一出口,裕妃便不觉怔了怔,连回话都忘记了。
或许雍正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勾起了裕妃的伤心事,便叹了口气,“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湖岸风光不错,你们再坐一会儿吧。”
他以眼神询问过婉襄,见她并没有什么异议,便起身朝着勤政亲贤殿走去了。
婉襄和裕妃都站起来行了礼。
“万岁爷看了旁人家的笑话,便忍不了自己家也有这样的笑话了。”
甫一坐下来,裕妃立刻自嘲地笑了笑。
失去一个孩子,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事。
“万岁爷并不是这个意思,永锳夭折是个意外,他只不过希望家族之中能够人人和睦。”
像每一个封建大家长一样。
“可是谁都在怪本宫。万岁爷、白巴月、甚至于弘昼……本宫以为他是最能理解本宫的。”
婉襄静默了片刻,“说起来,其实嫔妾一直都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今日您也算是看了嫔妾家人的笑话,不知能否……”
“白巴月私下里在放印子钱。”
裕妃的答案来得太快,一下子让婉襄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印子钱?”即是古代的高/利/贷。
“连你都知道不能让家人经商时挂上你的名字,可她却是明晃晃用弘昼的名义放的。弘昼是皇子,康熙爷那些皇子的下场,她难道一点也不知吗?”
白巴月或许年纪小,出身不高,直接嫁给了雍正唯二的皇子为正妻,可谓是顺风顺水。
但九子夺嫡的时候裕妃已经在雍王府中了,她不会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本宫只不过是要求她,要求她立刻结束那些生意,而后本宫就会让永锳回到她身旁的。”
婉襄却忽而想到了别的,“您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也是因为畏惧……”
夺嫡失败的后果。
裕妃的思维也跳到了婉襄的话题上,“从前只有本宫自己懂,弘昼也被迫懂,婉襄,你是这世上的第三个。”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裕妃也就不想再遮掩下去了,“本宫从前也是很得王爷喜欢的,她们不敢说的话,只有本宫说;她们不敢做的事,也只有本宫做。”
“她们谁都不敢陪着王爷喝酒,只有本宫敢,即便喝得烂醉也不怕,这才是真性情……”
“可是本宫有了弘昼,福晋的弘晖死了,年氏的儿子们也都活不到成年,本宫害怕……”
所以宁肯为人讨厌,也不要引人注意,不要让别人,让弘昼自己以为可以有与弘历,与更早时的弘时有一战之力。
原来是这样。
她对裕妃的感情之中渐渐地掺杂了一些同情,但裕妃是不需要被同情的。
“在本宫的教导之下,弘昼从没想过要夺嫡。他和他的每一个兄长都交好,无论是谁上位,他都是能够过得很好的王爷,这样就足够了。”
“可白巴月不是这样想的,本宫绝不能容许……”
“二姐!”
婉成朝着她跑过来,裕妃迅速收起了方才的悲戚与不甘,在一瞬间换成了一张笑脸。
“你妹妹生得也很漂亮,她叫什么名字?”
婉襄还在等着婉成跑到她身旁,“她叫婉成。”
“那你大姐呢?”
“大姐叫婉平。”
“你们家女儿取名字,倒是也共一个字。”
婉襄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忽而发现一个,她从没思考过的问题。
如果她穿过来,是科研组洗了记忆让她仍然叫“婉襄”,为什么她的姐妹也刚好都是“婉”字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