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花农之家, 腊月即有牡丹、梅花、探春等花售卖,都是贮藏在暖室之中的。百姓称其为‘唐花’,也即为‘堂花’, 并不比宫中花房培育出来的差。”

婉襄静静欣赏了片刻, 笑着对富察氏道:“牡丹呈艳,金橘垂黄, 伯塔月,多谢你。”

都到这个位置上了,东西倒也有限,无非心意难得。

富察氏淡淡微笑, “你如今有身孕,有身孕时总觉得疲惫。从前又受过香料之苦, 室内总不燃香,房中多放些新鲜花草可以改善心情, 减少身体上的不适, 也是好事。”

永琏忽而从燕禧堂外跑进来, 跑到富察氏和婉襄身旁,仰起头的时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额娘, 刘娘娘,为什么您这里没有贴春联呢?”

富察氏便笑着同婉襄解释,“前几日四阿哥无事, 给这几个小的都写了春联贴在门上, 永琏觉得很新奇,所以才问您。”

“春联……”

婉襄朝着长榻上, 一直和兰牙迭在一起, 安静地玩一只小兔布偶的嘉祥望去, 她又重复了一遍,“春联。”

是学永琏说话。

永琏一时也觉得好玩起来,跑到嘉祥身旁,“小姑奶奶,你知道春联吗?”

“你知道春联吗?”更长的句子,陌生的词语,这时候嘉祥就会学别人说话。

永璜姗姗来迟,同富察氏和婉襄问好之后便也加入了嘉祥和永琏的对话,四个人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谁能听懂谁的话。

桃实一时便来请,“已经备好车马了,请贵人和福晋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中的水泽都结了冰,冬日冰上有许多可嬉戏之处,今日她们也要学寻常百姓般乐一乐,到澄瑞亭附近玩一些冰上的游戏。

从养心殿到澄瑞亭并不算太远,有这四个孩子在,婉襄和富察氏几乎都没有说上几句话。

直到她们都在澄瑞亭中安坐下来,又让太监和宫女们服侍小主子们去冰上玩耍,彼此才能继续谈话。

永璜在太监的陪伴下去玩冰鞋。

桃实以及富察氏身边那个懂武艺的宫女白鹭带着嘉祥还有永琏去河上玩冰床,唯有兰牙迭胆小,不肯离开额娘。

冬至以后,水泽腹坚,京城中许多水泽,如什刹海、护城河中都有冰床。

这种冰床的原理和雪橇车差不多,用木头做成,大约五尺长,三尺宽,一架冰**可以容纳三四人。

天气晴朗之时使人拖床在冰上滑动,犹行玉壶之中,婉襄一直注意着嘉祥,分明做得很远也能听见她的笑声,看来的确十分有趣。

兰牙迭看来并不心动,只是趴在富察氏身上,用手指了指澄瑞亭外的梅花。

“额娘……花花……”

梅花一年似一年,暗香浮动。

婉襄便站起来,折了一枝梅花递给兰牙迭。

富察氏哄着她说话,“兰牙迭,此时你应当对刘娘娘说什么?”

兰牙迭生得很漂亮,冰雪雕成的一张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像是一只从林中蹿出来,怯怯的小鹿。

她是内敛含蓄的孩子,即便和婉襄常常见面,也并不会表现出额外的亲热。

“谢谢刘娘娘。”

每一个字她都说得很慢,尽管奶声奶气,都很清晰,简直让人的一颗心都化了。

“不用客气。当年也是你额娘送给我的一枝梅花,结下了这缘分。”

转眼间已三年,富察氏与婉襄相视一笑。

兰牙迭的目光都在这梅花上,始终安静着,不需要大人的注意。

婉襄看着在冰上努力学习滑冰的永璜,不觉道:“雍正八年时的那件事,还没有结果吗?”

富察氏也注意着她的孩子们,“那个人好像是被查案的阵仗吓怕了,这几年间竟一点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兰哈玳还是一样生病,沉浸在丧女之痛里走不出来。之前禾晏照顾过永璜一阵子,最后却是兰哈玳发了疯,不许她再照顾。”

“她说,我毕竟是永璜的嫡母,而禾晏毕竟只是一个同她一样的格格——甚至连她也不如,禾晏毕竟没有生育过,所以坚持要继续自己带着永璜。”

但身体又不允许,所以仍旧是富察氏最操劳。

富察氏不免感慨,“虽然觉得似白巴月那样刻薄,将五阿哥房里的那些格格都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是不对的,她们也是女子,就算地位低微些,凭什么就要受她搓磨。”

“可人家到底是可以高枕无忧,放心地怀孕、生产的。人若是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不能得到保证,如何兼济天下呢?”

弘昼唯有一个儿子是侧福晋所出,其余七子一女,都是吴扎库氏所生的。

“我们不能这样做,伯塔月,我知道你知道。”

人毕竟不是动物,不用挤压别人的生存空间,也能够活下去。

许是感觉到富察氏此刻的惆怅,兰牙迭抱住了富察氏的脖颈,温柔地在她耳边撒娇,“额娘。”

实在是冬日里最好的小棉袄。

“额娘!”

偏偏这时河上永璜忽而又唤着她,似乎是有很要紧的事。

兰牙迭便松了手,指着永璜道:“哥哥。”

“额娘,我学不会!”

永璜平日在一群小豆丁中是大哥哥,但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小孩子。他是第一次玩冰鞋,在冰上摔了几次就着急起来,要向信赖的大人求助了。

富察氏便低头向兰牙迭道:“哥哥现在需要额娘,额娘要去帮他,你跟着额娘一起去,还是和刘娘娘一起等着额娘?”

澄瑞亭原本四面漏风,因为她们要过来坐,因此都加了暖帘,亭中无风,又有炭盆,因此温暖许多。

外面对兰牙迭而言或许太冷了,婉襄向着兰牙迭伸出手,“刘娘娘抱着兰牙迭,好不好?”

兰牙迭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实在有些害怕河上的那些声音,最终向着婉襄伸出了手。

富察氏见状,与婉襄对视了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澄瑞亭中一时只剩下婉襄与不怎么会说话的兰牙迭两人,富察氏一走出去,兰牙迭就下意识地望向富察氏所在的方向。

也不知富察氏和永璜说了什么,最后自己也换上了冰鞋。

这个朝代的冰鞋自然不似后世那样精巧,仅以铁为之,以单条缚于鞋上。

富察氏居然是个中高手,身起则行,如蜻蜓点水,紫燕穿波一般,在河上划过一圈,方才回到永璜身旁,牵起他的手教他滑冰。

兰牙迭见母亲这般表演,坐在婉襄怀中忍不住鼓起掌来,婉襄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实在足以令人赞叹。

“富察福晋当真是多才多艺,既懂得贤明道理,又懂得这些玩物,就连滑冰一道的技艺都如此高超,本宫实在自叹弗如。”

婉襄回头望去,从梅花树下走来的是许久不见的宁嫔。

并不需要婉襄允许,她已经坐在富察氏方才所坐的位置上,向着兰牙迭伸出手,“小格格,让宁娘娘也看看你,真是可爱。”

兰牙迭实则十分怕生,平日并没有如何见过宁嫔,此时严重盛满了害怕。

婉襄便抱着兰牙迭微微转过了身子,让她的目光不再能看见宁嫔,低声地哄了她片刻。

“宁嫔娘娘恕罪,嫔妾此时抱着小格格,恐怕不能给您行礼了。”

“无妨,便是你如今身子沉重,本宫也不能让你给本宫行礼。”

互相牵制,并不代表在言语上便也维持和平。

宁嫔特意点名了婉襄身孕之事,她简直觉得自己又坠入了夏日里,身上发着热,却有一条冰凉的毒蛇缠上来,冷惧之意令她十分不适。

可是她不能自曝其短,“嫔妾记得从前宁嫔娘娘体虚畏寒,天寒地冻,原来宁嫔娘娘也这样有心思出来走动。”

“体虚畏寒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的药灌下去,本宫的病早已经好了。”

宁嫔今日穿着一件黄色水仙蝴蝶纹妆花缎制成的棉袍,袖口、领口等处都有毛绒装饰,看起来毛茸茸,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戴着的是一只寻常钿子,中间一只银镀金嵌宝如意方胜,两侧又加了些翡翠装饰。

但宁嫔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即便精心装饰了,也掩饰不去眼下青紫病容。

婉襄后来又私下问过刘裕铎,这一次的□□对宁嫔的身体损伤其实很严重,历史上的宁嫔早逝,或许就是因为这一次中毒。

让婉襄更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宁嫔自己下的毒。

可又能是谁呢?

“宿疾痊愈是好事,嫔妾恭喜娘娘了。”

宁嫔低头笑了笑,“旧疾倒是痊愈了,从前病着的时候总觉得时间和精力都不大够用,如今身体康健了,反而觉得长日无聊,终日无所用心,混着日子罢了。”

即便宁嫔的禁足解除,协理六宫之权也没有再交到她手里,在这紫禁城里,这样的一个嫔,一个贵人,一个常在,其实都是一样的。

这话也让婉襄警惕,“其实娘娘的阿玛仍然在外为官,将来积攒功劳加官晋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娘娘在后宫之中熬着资历,也总有一日能为妃,为贵妃。万岁爷千秋万岁,不必太过着急。”

“便如你如今只是个贵人,往后也可以为嫔为妃一般么,刘贵人?”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阳了是真难受,之前看的地狱笑话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