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妃娘娘当真以为宁嫔被禁足, 晴蒲被罚,同她多要的几块冰块有关,这几日都不好意思从接秀山房中出来。”
宁嫔并没有认罪, 鬼神之事若是传出去亦会引得园中其他人恐慌, 所以雍正干脆就没有解释。
而园中流言愈演愈烈,最后在裕妃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变成宁嫔是因约束手下人不力而为雍正禁足。
这不是保护宁嫔,而是保护她自己。
只要没人再提起那一夜晴蒲声称见到了瑰琦的鬼魂,雍正也就不会再追查那一夜晴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婉襄站在窗前日光里,雍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便不舍得把目光再收回去。
“她向来是胆小的,上一次贾士芳之事, 吓得她连协理六宫的权利都丢了出去。这一次若是让她知道晴蒲之事,怕是也不敢再查下去了。”
婉襄在鹦鹉架子上添了水, 嘉祥一直抱着她的腿, 一蹦一蹦, 想要近距离看看这只美丽的鸟儿。
“从贾士芳之事上便可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怪,不过在于人心而已。想来晴蒲的确是为宁嫔做了些亏心事的,所以才至于惊吓疯癫。”
裕妃实在是个聪明人, 她知道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恐怕吓不住晴蒲,非要弄些实际的东西才行,所以才着人弄了些鸡血, 也料定了宁嫔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而她之前放出与瑰琦偷/情的侍卫方益看见了杀死瑰琦的那个人的消息, 也是声东击西的烟雾弹,是为了让宁嫔自乱阵脚, 将注意力都放在解决这件事上。
宁嫔那样自傲, 大约不会想到为了对付她, 做了几十年对手的熹贵妃和裕妃都能联手。
婉襄添完了水,把东西随手递给桃实,而后将嘉祥抱起来,哄着她看鹦鹉。
“这孩子又重了不少,我都快抱不动了。”
从小婴儿进化到可以用两条腿走路的婴儿,本来是一个快速成长的时期。
在娘胎里,以及前几个月喝奶、睡觉积攒起来的奶膘在这个时期会迅速地往下消退,原来像藕节一样的四肢会逐渐变得细长起来。
不过这个变化在嘉祥身上似乎一点都没体现,婉襄给她做的爬爬服里包裹的还是四段雪藕,每次婉襄故意戳她肉肉折叠的部分,她都会笑着跑开。
“不许这么说我们小姑娘,她会不高兴的。”
雍正朝着她们母女走过来,从婉襄手里接过了嘉祥,故意地将她举高了片刻,听着她银铃般的的笑声。
婉襄静静地望着他:“嘉祥不高兴,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只是我觉得,四哥今日似乎很高兴。”
雍正仍然做着怪表情,逗着嘉祥笑,一面回答婉襄的问题,“北路大军将移驻穆垒,择定六月四日巳时启程,一应事宜皆在筹备之中。”
婉襄不觉偷笑了一下,雍正不愧是大清朝第一迷/信之人,要移驻大军,果然又着人算了八字,挑良辰吉时了。
雍正没有发现她偷笑,只专心哄着嘉祥,“不可以伸手去碰,小鸟会啄你的,到时候嘉祥会痛痛……”
不管这鸟儿原本有多威武霸气的名字,到嘉祥这里,便只剩下“小鸟”这一个名字。
“小鸟……小鸟……”
虽然嘉祥说得很慢,但吐字是很清晰的,奶声奶气地,听得婉襄心都要化了。
“公主!公主!公主!”
那鹦鹉一连喊了嘉祥三声,就像是在回应她一般。
嘉祥愣了愣,忽而大笑起来,转身趴在雍正身上,开始吃起自己的拳头,像是十分不好意思。
婉襄将她的拳头摘下来,也跟着她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
雍正便故意要在婉襄面前展示嘉祥同他的亲密,“小公主,亲一亲皇阿玛。”
他将他的脸都贴在了嘉祥唇边,嘉祥不会这样不给面子,在他俊朗的脸颊上按下了一个口水印。
雍正大笑起来,婉襄忙着为他去擦,恰与他四目相对,他冲着她挑了挑眉。
婉襄比嘉祥更不好商量,“她是小公主,那我是什么?”
雍正毫无羞惭之色,“宝贝。”
周围无人,婉襄心中满是笑意,靠近了他,也在他面上落下一吻。
“全是口水味儿。”
“自己女儿你还嫌弃。”
斗了两句嘴,嘉祥又转过身来看了会儿鹦鹉,一下子又些腻味了,在雍正怀里挣扎着要下来,要跑到殿前去玩婉襄让人给她做的木托车。
有获萤陪着嘉祥,留下雍正和婉襄站在勤政亲贤殿里。
他们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又在不经意间同彼此四目相对,“朕的勤政亲贤殿,都快成为她的游乐园了。”
正殿之中还好,后殿里的确已经满是嘉祥的各色玩具。
婉襄也觉得这样不好,“四哥毕竟常常要在勤政亲贤殿中接见大臣,午后我和获萤会将这些玩具都整理好,重新拿回万字房去。”
他却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用额头抵着她的,“朕又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要你认错,而后朕就可以更进一步……”
东风想要压倒西风,又何须这样。
婉襄垂眸轻笑,“的确是我不该认错,毕竟若不是四哥纵容嘉祥,这事也不能变成这样。”
这些玩具可不是一日之间就堆积在这里的,是他偏要她带着嘉祥在他不忙碌,不见大臣的时候来勤政亲贤殿。
嘉祥既然来了,又怎么少的了玩具。
走到龙椅之前,他松开了手。
“你也做些你的事吧,朕今日又有好多奏章要看。早些看完,早些陪你们母女用晚膳,夜间也可以早些安寝。”
他到如今,一日之间也不过能睡四、五个小时,实在太辛苦。
婉襄不想打扰他:“四哥能否允许我去探望一下晴蒲?我……还想去看看宁嫔。”
他大约不过才看了几行,闻言抬起头,提醒她:“这是一件未必有益的事。”
雍正的措辞已经很保守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毕竟牵扯到了嘉祥,嫔妾还是想去试一试。便是不能问出什么,也算我这个做额娘的,尽过了一份心。”
婉襄这样说着,雍正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她正想着自己方才那句话是否有不是之处,便见雍正重重地合上了奏章,面上酝酿着的全是怒气。
婉襄一时不敢说话,等着雍正自己平息着自己的怒气。
许久之后,他才恨恨地吐出三个字:“岳钟琪!”
是西北战场又出了什么事了?
婉襄心中一惊,正怨怪自己在后宫争斗之事上花了太多的心思,想着搜索一下与岳钟琪有关的讯息,雍正便拿起那本奏章,压在了一旁。
说明这是他不想处理的政事。
“鄂尔泰等人联合参奏岳钟琪玩忽职守,奏报不实,专/制边疆。准噶尔贼人发五六千士兵,自无克克岭入我卡伦,侵犯哈密之地,劫猎牲畜,损伤民众,而后自塔库纳库缓骑遁归。”
这是一件极其严重之事,若细想下去,其后果更甚于傅尔丹战败之事。
雍正到底还是很快从这打击之中恢复了过来,重新翻开那本奏章,当机立断。
“岳钟琪智不能料敌于平时,勇不能歼贼于临事,应当削去世袭之爵位,降为三等侯。至于总督职衔及大将军印务暂且保留,以观后效。”
临阵换将是最忌讳的事,雍正这样做,其实就是最好的处理。
今年西北……还会有一场影响最终结果的恶战。
雍正仍旧心烦,婉襄一时之间也不好再催促他做决定,只好坐在长榻上看了会儿书,听着嘉祥和获萤玩耍的欢声笑语。
又过了许久,雍正才终于从那一堆烦难的政事之中抬起头来,看见婉襄时还有些奇怪。
“朕方才没有应允你去见晴蒲吗?”
婉襄也不忍心怪罪他,“四哥忙于国事,我只不过是略等一等,不碍事的。”
他静静地望着她,从疲惫之中生出一朵微笑。
转而又担忧。他望她,就像是望一朵夏日初生的茉莉。
“晴蒲已经疯了,朕让太医给她喂了几日的药,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若是你执意,朕当然会应允你。”
“记得多带上两个强壮些的嬷嬷,万一……”
万一晴蒲发疯伤人。
婉襄合上了那本《古今图书集成》,“四哥再怎么吓唬我,我都是要去的。”
她借着铜盆之中的影子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除此之外,还想求四哥一道口谕,我也想去杏花村见一见宁嫔。”
九子墨事后,她和宁嫔长叹了一次,威逼有之,利诱有之,后来宁嫔的确没对她做什么,说明有效。
宁嫔又来挑战她的决心了,这一次她也必须试一试。
雍正沉默了片刻,“李贵人、安贵人中毒,以及有人意图伤害嘉祥之事尚未尘埃落定,所有的猜测都做不得准,婉襄,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宁嫔毕竟也是他的妃子,在没有事实真相以前,他不能将她逼死。
不能薄情,更不能带头罔顾王法。
婉襄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行事一定会有分寸,请四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