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嫂子也是个热心人。
许翠芬一说, 她拿起鞋底子就过来窜门来了,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看看鹿仁佳那传说中的大伯哥, 她一进门就上下打量沐胡杨,忍不住感叹:“这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呐。”
“到底是当兵的, 精神气儿就是不一样。”鹿九奶奶接了一句。
毛嫂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 这当兵的体格都比旁人壮些。”她赞赏地又看了几眼, 才扭过头来看向鹿九奶奶:“我怎么听翠芬说, 打听下河村知青的事?”
“对,那知青里有个姑娘是大哥的旧识,这不, 大哥回来探亲, 想着顺带过来看一眼。”鹿仁佳劫过话头,起身凑到毛嫂子身边。
姑娘?还是旧识?
毛嫂子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什么, 心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好。
不会那吴癞子赖上的人,正好是人家对象吧。
她赶紧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最后忍不住感叹:“那个被赖上的姑娘叫王敏,说起来,这事儿本来跟人家就没关系,人家一手好医术, 到了村里就当了村里的卫生员,这几年村里接生看病, 人家也是尽心的很, 那天上山她也没去,在刘花家里接生呢, 结果那吴癞子就非赖着要人家嫁给他, 说是方便以后给他治腿。”
“你是说, 吴癞子救的人中,其实并没有王敏?”鹿仁佳从一堆话中精炼出最想要的。
“没有。”
毛嫂子斩钉截铁:“你是不晓得,从年初开始,下河村就跟捅了娃娃庙似的,从年头开始怀,到九月份开始,真是天天都有人家生孩子,小王大夫有时候一天跑两家,哪有空往山上去,再说了,入了冬山上草药也不多了,她也不会上山采药去了。”
因为当卫生员是算工分的,她除了给人接生看病,还要给畜生接生看病,还要上山采药,活计并不轻松。
所以吴癞子为什么不赖上被他救了的人,反倒赖上王敏呢?
“那吴癞子救的那些人呢?就这么看着吴癞子缠着王敏?”鹿仁佳又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听说起初吴癞子是缠着另一个姓张的丫头的,后来从卫生院回来,小王大夫帮着换了两回药,就开始缠着小王大夫了。”
毛嫂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我没多打听两句。”
这已经够详细了。
鹿仁佳再一次感叹世人对八卦的探知欲,就这些讯息,详细的都快跟躲人家床底下听得似的了。
“咱们下午就去下河村。”
沐胡杨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一开口就定了下午的行程。
“行。”鹿仁佳也是满脸严肃的点点头,又回头看向毛嫂子:“还请毛大娘给我们指一下路,王敏半年没跟家里联系了,家里人担心的紧。”
毛嫂子看看鹿仁佳,又看看沐胡杨,连忙点点头。
等出了鹿家门,她才一把抓住许翠芬的手:“翠芬呐,你老实跟我说,那王知青跟亲家大哥到底什么关系啊,这事儿不会闹大吧。”
许翠芬其实也不知道,但刚刚听毛嫂子说的那个吴癞子,也很生气,干脆‘哼’了一声:“不管什么关系,人家既然能亲自找过来,可见关系不浅,你赶紧去问问你娘家侄子怎么回事吧,我也怕出事哩。”
鹿大民是小鹿村的大队长,也是要负责安置知青的,可小鹿村的知青们除了干活累,其它各方面还算安全,与小鹿村想必,下河村那边就有点不像话了。
许翠芬给他们三个人卧了,还下了挂面。
这可是细粮,平常家里也是舍不得吃的,好在现在快过年了,存货不少,她也就大方起来了,而且鹿仁佳带来的东西也都是稀罕货,不说旁的,就那两桶麦乳精,就抵得上不知多少挂面了。
最重要的是,这稀罕东西也难买啊,据说城里的供销社里一上货,就被抢光了。
吃完了午饭,三人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鹿九奶奶还交代,一定要来吃晚饭,最好在这里过夜,反正鹿小军还没结婚,那院子只简单收拾了一下,睡三个人绰绰有余。
鹿仁佳满口答应。
也确实该把晚上的住处给预备好。
毕竟听毛嫂子的意思,下河村的情况复杂,搞不好晚上还真赶不回去了。
三个人一路往下河村赶,到达下河村的时候,都快下午两点钟了,鹿仁佳对农村到底比他们兄弟两个熟悉些,一路直奔下河村祠堂。
鹿桥公社这边没有杂居村子,几乎都是大姓,下河村虽然名字叫下河村,但村里的大姓是姓许的。
就是许林镇中的那个许。
所以下河村里就有个许氏祠堂,当然,现在没了,现在变成了下河村大队部,平时大队干部们办公的地方,鹿仁佳他们过去的时候,大队会计正给一群人算工分呢。
其中就有几个年轻人排在里面,正嚷嚷着说些什么。
鹿仁佳他们过去了,恰好就听见里面一个女知青扯着嗓子喊:“凭什么她有八个工分,她有不用下地干活,我们累死累活的拿了四五个工分,她就给人开点红药水就拿八个工分,你们大队不会是看着她要嫁到村里了,故意偏袒的吧。”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旁边沉着脸不说话的年轻姑娘开了口:“张琴,我再警告你一次,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再胡说八道败坏我名声,我就去县城革委会举报了。”
“切。”那个叫张琴的翻了个白眼,但也确实没再多说话。
倒是她这一表态,会计旁边的大队长脸色僵了僵:“小王大夫消消气,咱们都知道你受了罪了,这工分呢,也算是咱们补偿你的。”
“不用,该多少工分就多少工分吧。”
王敏冷冷地瞥了一眼大队长。
之所以吴癞子现在不敢到她跟前来,是因为她去公社举报了,村里的干部有一个算一个的全被公社书记拎过去骂了一顿,但她也知道,要不是这群人的纵容,吴癞子不敢那么胆大。
而且……
她看向另外几个年轻的男女。
那都是跟她一起下乡的知青,明明吴癞子是因为救他们受的伤,结果他们却将她推给吴癞子,将自己摘出来,不仅如此,有两次他们甚至故意离开知青大院,让吴癞子从外头摸进了她房间,要不是吴癞子的腿还没完全恢复,说不定她都逃不出来。
这两个月来,她过的宛如地狱般的日子。
她无数次的给家里人写信,可那些信都一去不回,到现在,她都有些绝望了。
难道爸妈,还有哥哥真的放弃她了么?
“这……”大队长有点迟疑。
毕竟这也是他们几个干部商量出来的最好的补偿了,那就是从吴癞子账户上划一点工分给王敏,他私心还是想给大队卖个好,所以才把工分从七分提高到八分,谁曾想这群不省心的直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嚷嚷出来了。
“就给我算七个工分吧,要是真过意不去,就给我开个探亲假条,我好几年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我爸妈。”王敏一看大队长的神色就知道里面有猫腻,干脆主动开口换了个条件。
谁曾想,这话一出,知青那边又有人不满意了。
“大队长,咱可是说好的,探亲假条今年轮到我了,你可不能徇私啊。”嚷嚷的是另一个女知青张莉。
“大队长也没说每年只能开一个假条,你着什么急。”
王敏被她尖锐的声音刺的脑袋疼,语气顿时更不好了。
“你——”王莉眼睛一瞪,顿时想要开喷。
谁曾想,她话音刚出口,就被另一个声音给遮过去了:“王敏。”
这陌生的声音一出,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人群后头,一女两男,三个大高个儿站在那儿,其中那个女的穿过人群走到王敏身边,一把抓住王敏就说道:“你这丫头,快把你哥急死了你知道么?”
王敏神情有些懵,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你谁啊?”王莉脸色有些僵硬的看着鹿仁佳。
“我是她姐!”鹿仁佳把王敏往背后一扯,此刻的她已经斗志昂扬,只见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王莉,眼里划过一丝轻蔑,做足了恶毒女配的样子,扭过头就教育王敏:“小敏,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遇到那些看不懂人脸色的,直接大耳刮子扇她,有的人就是欠教育。”
王敏:“……”
大姐,您哪门子冒出来的?
“你说你这孩子,这半年了,也没往家寄一封信,爸妈都快急死了,大哥也是,人还在部队呢,就给我打电话,非叫我过来一趟。”说着,她嗔怪的拍拍王敏的手臂,眼睛却对王敏挤了挤。
王敏看见她的眼神,瞬间明白,这恐怕是家里谁的熟人,见她被围攻,是来解围的。
不过,这会儿更吸引她的却是另一个话题。
“半年没信?不可能啊,我每个月都写信的,尤其这两个月,我写了十几封信呢,可一直都没人来,也没人给我写信,我还以为……”王敏说到这里,眼泪下来了:“我还以为爸妈不要我了呢。”
“你说什么傻话呢,怎么可能不要你,你哥都快急死了你知道么?”
鹿仁佳抬手将王敏抱在怀里。
王敏娇娇小小的,个子只到她肩膀那么高,人长得白白嫩嫩的,就是那种一看就觉得学习好的形象,满身书卷气。
不过……信寄出去了,王洋却没收到?
站在人群后头的沐胡杨脸色顿时一沉,沐戈壁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两个大男人的目光瞬间看向大队长。
而那边鹿仁佳已经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你是说,这半年你写了至少二十封信?”
“嗯。”情绪失态也只是一瞬间。
王敏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冷静,也开始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沐戈壁。”鹿仁佳朝着人群喊道。
沐戈壁伸出手挥了挥,表示自己听得见。
“你现在就去报警,我怀疑有人扣留私人信件,胁迫女知青嫁人。”说着,她眼神冰冷的环顾人群:“顺便把知青办和革委会的人喊来。”
“不行。”
这一声不是大队长喊得,而是刚刚叫嚣的张莉喊的。
鹿仁佳目光锐利的看过去。
张莉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可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你谁啊你,你说报警就报警,你说扣押私人信件就扣押了?”
“你着什么急,难不成信件是你扣押的?”
“我没有!”
“那你跳出来干什么。”鹿仁佳对着沐戈壁一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大队长看形势不对,赶紧出来阻拦:“我说同志你这就过分了吧,咱们村向来是劳动模范村,怎么可能胁迫女同志嫁人呢?小王大夫寄出去的信没收到,你该去找邮局,你非把屎盆子扣咱们头上做什么?”
“您也别着急,咱们也是就事论事,要是没有扣押是最好,公安来了,也好还你们一个清白,但村里这么多人呢,你能保证每个社员,包括知青都不会做这样的事吗?”
鹿仁佳眼神逼视。
“说起来也奇怪,我在来的汽车上听到个笑话,说下河村有个吴癞子,非要闹着娶大队做卫生员的女知青,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还是假。”
大队长的表情顿时一僵。
这事儿确实是真的。
当初吴癞子的娘在大队部撒泼打滚,只求小王大夫嫁给吴癞子,闹的不可开交,甚至吴癞子还保证了,说只要结了婚,他以后肯定老老实实的上工,还让王敏继续做大队卫生员。
这婚丧嫁娶,干部们向来是不管的,所以他们只说,王知青同意了就行。
谁也没想到,这王知青这么硬气,直接去公社告状去了。
如今,他们也算是服了软,想跟王知青和解,可那群知青却不依不饶的,这会儿还有王知青的家人追过来了,还涉及到了信件扣押。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队长也有些麻爪,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他直觉不能叫他们这么离开,不然下河村肯定更倒霉。
但是……
他的目光不由往人群后头的两个男人看去。
哪怕只阴沉着脸站着不动,那一身气势都叫人觉得慌张。
这王知青家到底是怎样的家庭啊,怎么走出来这么吓人呢?
不是说都是当大夫的么?
“我来之前已经跟厂里的人交代好了,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查,还有,我们干部家庭和工人家庭送子女下乡是为了帮助乡亲们搞建设的,你们这又是扣押信件,又是胁迫知青结婚的,跟过去的土匪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我家早就给王敏看好了对象,就等着回去相看结婚呢。”
鹿仁佳从旁边拉过一张凳子,直接坐下:“这事情,肯定是要查清楚的,是误会还有确有其事,到时候再说,但是这信件……”
“小敏呐,信封里有贵重物品么?”
王敏瞬间心领神会:“有,我信封里放了五十块钱。”
作者有话说:
大伯哥不行啊,这一场的MVP是小鹿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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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卧槽,下雨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