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燮随手抓来一个仆从, 他身上肃杀的煞气倾泻而出。个头又高,人又格外强壮。身上那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骇人气息,普通人若是见了吓都要被吓死的。

他一只手便将人提溜起来, 冷声问道:“会客厅怎么走?”

那仆从脚在半空中扑腾了老半天,被衣领勒住了脖子,勒得他一张脸通红。连忙伸手往前方指了指。

方燮将他往地上一丢, 喝道:“带路。”

那仆从落地就是一溜小跑,引着人往会客厅走。

与此同时,身后的壮汉也好似反应过来, 王姝意识到来者不善。他也不傻,都是常年在外跑镖干活的人, 性子再是憨直也有点眼力见。此时自然也看出了王姝不同寻常的态度。

也是这时候, 他才注意到王姝身后的这一批护卫不一般。论起体格,这些人体格普遍比南方男子高大强壮,且其中有个人是异族面相。不必说, 这些人必定是从西北那边过来的。电光火石之间,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愁绪瞬间被一阵惊慌之色替代。

“哎哎, 等等。”他一边喊着话, 忙拔腿跟上来。

那仆从的脚程快,王姝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镖局的会客厅。她也不客气, 径自走到主位坐下来。

“把主事的人都叫过来吧。”

一声令下, 两人站着没动, 方燮身边一个不怎么说话的混血汉子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架在了后跟进来的壮汉的脖子上。锃地一声刀剑出窍的声音,刀光森寒无比。

林二微微一笑, 很有笑面虎的样子,告诫道:“主子吩咐的事情, 立即去办。”

那壮汉被刀剑吓出一身冷汗,他警惕地看向架刀的人。往日押镖不是没有遇到过狠角儿,也被人刀剑架脖子上威胁过。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的煞气,叫他冷不丁头脑都嗡了一下。

当即没有耽搁,立即出去叫人了。

还别说,宅子大了,叫人的速度就比较慢。

王姝等了一会儿,院子里静悄悄的。要按以往在别处她找人,这一盏茶的功夫必定已经坐满了一桌子。今儿这大汉去叫了这么久,就没见有人赶过来。

王姝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那方才引路的奴仆立马开口:“小的也去叫。”

“不必,”王姝看向汪老三几个道,“你们去。”

而此时的镖局后宅,大汉站在书房里,额头的冷汗汩汩地往下流。他焦急地看着坐在书桌后头慢条斯理饮茶的老大,旁边几个二当家,三当家也在。几个人不急不慢的,正在商议着接下老要怎么给主家那边一点厉害瞧瞧,根本就没将他的话当回事。

大汉顿时就急了:“大当家的,你就去瞧瞧。那丫头我看不简单,身后跟的一批人瞧着都是见过血的。”

“慌什么?多大的人了,怎地这么沉不住气!”

吕承志是个行伍出身,却生得一副书生文弱模样。他也素来喜欢以儒将标榜自身,喜穿文人的衣袍。此时手里拿着个折扇把玩着。

“江南水患了大半年,如今外头世道正是乱的时候。一般人,等闲不敢往外跑。那凉州的小儿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才十来岁。如何有那胆子这个时候跑江南来?老沙,知晓你性子钝,容易被人唬住。但好歹也跟着弟兄们走南闯北十来年,这点眼力见没有?”

“真不是,大当家……”

大汉想着那刀架在脖子上的场景,“你就快些跟我过去瞧一瞧吧!”

吕承志旁边的一个高个儿的男人也笑了。他靠在书桌边上靠在椅子上,也看向吕承志:“就算不是那凉州的小儿,这随行的护卫,必定也不是个简单出身。”

叫老沙的大汉连连点头,“她既然要求见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还是与她见上一面稳妥。”

这人腆着个大肚子,壮硕的身材窝在椅子上仿佛一摊肉:“老沙说的是,稳妥点好。咱们这边虽说要跟主家耗,却也不能真把生意给断了。咱往后还是指着镖局的活计讨生活,少惹麻烦最好。就是不晓得这个节骨眼儿,哪家的千金跑出来了。老沙啊,可曾问过是哪里人?要做的什么生意?”

“这不是遇上夫人了么?夫人一看那姑娘就心烦,跟人起了口角。”

这话说的,靠窗边站着的青衣书生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他一笑,把玩折扇的吕承志便不满了。要不是这小子实在有能耐,一个人顶了十个人的脑子,他当真是烦死了这个人。

只见那男子稍稍转过身,一张极为艳丽夺目的容颜。

弱冠之年的样子,算是几个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从头至尾就没怎么说过话。

此时,他手里捏着个玉扳指,缓缓地转了几圈,那张不辨雌雄的脸上都是嘲讽和玩味:“大当家的,甭管是不是凉州来的人。这会儿人在会客厅等着,便是不愿做人家生意,也得客气地将人送出去才是。你这与凉州的小儿较劲,真耽搁了镖局的生意,损失的还是自个儿和大家伙儿。”

“就是就是,”大汉也是没办法,这大当家的自打江南镖局到了他手上,越发的脾气大官威重,“下面的人不好使,说不通的。许是有什么重要的货物要运,跟主事人商量更妥帖。”

他这么一说,吕承志的脸色就好看了。

说起来,他罢工这段时日。一直在等着凉州那边的回音呢。结果消息传出去这许久,又恰好撞上了洪灾,便半年不见凉州的回应。日子拖久了,他的腰包就瘪了。

几人一合计,最后还是起了身。

靠在窗边的那男人撵起桌上点心盘子里一块糕点,也晃晃悠悠地跟上。

林二、安家兄弟几个人分头去叫人。正好在半路上遇上这一波人。为首的吕承志往日是跟着钱师傅跑过西域的镖的。说起来,也算是钱师傅、汪进飞带出来的人。冷不丁一打眼林二,还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估摸着太久没见着面,又想不来是哪里眼熟。

林二快速地扫视了几个人,让安家兄弟将别的管事人也给叫过来。

几人旁若无人地在后宅乱窜,如入无人之境。自然是惊动了宅子里住着的不少人。

这么大的动静,立即就引起了朱氏的不满。朱氏乃是吕承志的妻,也就是王姝方才在前院碰上的‘夫人’。比起吕承志,她的派头就更大了。一看到堂而皇之闯后院的外人,她顿时就火上心头:“谁让你们进来的!这里是镖局后宅,谁给你们的胆子乱闯!”

“来人!”她叉着腰就喊,“给我把这群人打出去!”

这一声令下,立即就冲出来许多人。

安家兄弟淡定地站着,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他们或许打仗方面比不上方燮那一批人,但能早早被韩老将军选中,并送到萧宅保护萧衍行的安全。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安家兄弟比起孙正、杨毅两人,就有个非常不好说的优势。比如说,暗杀。

两人都是等闲不出手,一出手便能要人命。

那夫人才一张口,安老大就出手如电,在一瞬间如探囊取物一般掐住了人群中那女人的喉咙。

这身手,叫不远处的吕承志等人面色大变。他们面上再没了轻松敷衍之色,快步过来袭击,厉声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在镖局后宅伤人,快松手!”

那朱氏被掐得脸色青紫,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死命地扒拉安老大的手,扯都扯不开。

安老大捏着一个女子转过头,轻而易举地接下了吕承志袭来的一击。

两人瞬间打成一团,安老大已经许久没跟人动过手了。这一动起手来还真有些收不住,招招往致命处打。吕承志的武艺确实是不错,不然也不会坐到镖局镖头的位置。他的武艺是那等正经一招一式练出来的,跟安老大这种下手要人命的野路子还不大一样。

几次下来,被安老大击中了要害,摔了出去。

那高个子的壮汉想帮,被他身边的青衣书生给拦住了。

那高个子怒了:“绫人羽!你作甚!”

“别掺和。”被叫绫人羽的青衣书生淡淡的开了口,“你不掺和,他或许还只是跟大当家的过过招儿。你一掺和,人家怕是会出手要人命了。”

那壮汉一愣,惊疑不定地看向安老大。

安老大也确实没有想要朱氏的命,狠狠将人甩到一边才开了口:“主子要见你们。”

只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笑不出来。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凉州那小儿没有这个胆子,如今这口吻,这态度,叫人不猜测出身份都难。地上的朱氏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慌慌张张地爬到自家相公身边,刚想告状,就听到这么一句。心口猛地一突突,扭头看了过去。

安家兄弟也没有跟他们解释的意思。

林二首先站出来,笑着开了口:“各位请快些吧,主子虽说是个好性子人,但也极其不喜欢等。若是谁叫她等的太久,主子脾气再好也会发怒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猜不出来那就是真傻。

“请。”

几个人脸色又青又紫,变化莫测。立即站了起来。

一旁朱氏不晓得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就觉得委屈。她自打嫁给吕承志,从来都是被人供着哄着的,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她。

喉咙里疼的跟被火燎过似的,她扯了扯吕承志的衣袖。

吕承志没有搭理她,阴沉着脸跟几个兄弟面面相觑,然后一声不吭地往花厅去。

这回他们动作倒是利索了很多,再没有先前懒懒散散叫不动的样子。那朱氏还没弄明白,有些生气吕承志不为她讨回公道,阴沉着一张脸也跟着一起过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几人到了花厅时,王姝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假寐。

看到稳稳地坐在主位上的小姑娘,几个人脸色越发的难看。但是安家兄弟和林二就站在他们身后,谁也没有说什么。朱氏倒是想说,可这场合她也不敢。

脚步声响起,闭着眼睛一直在顺思路的王姝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为首的吕承志。

她没有起身相迎,目光在吕承志身上沾了一瞬,就落到了他身边的朱氏身上。王姝也是个损的,无师自通阴阳术,开口便是一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哟,这不是夫人么?”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会客厅鸦雀无声。

那朱氏离得自己夫君最近,见夫君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心顿时就慌了。

“对不住了夫人,送客怕是不能送我走。”王姝敲了敲桌子,歪着脑袋看向那东张西望不知所措的妇人和几个男人:“我姓王,凉州人士。这个镖局,是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