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姑姑的话音越逼越近, 俨似一柄磨砺的沉冷锋刃,重重地碾磨在了账房内两个人纤薄的神经之上,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冷凝, 氛围肃沉咄咄, 就连乌案之上的一盏台烛, 橘黄透青的火光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映衬着屋内二人紧缩扭结成一团的心跳。
“什么法子?”崔元昭眉庭紧紧地愁结在了一处,听着温廷安的话辞,心跳怦然势若悬鼓, 话音蘸染一抹希冀。
“且将麻魂散给我。”温廷安看了她一眼,辞话淡然沉笃,不疾不徐, 似乎天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崔元昭急忙自袖袂之中摸出了那一瓶麻魂散, 一举递给了她,正想问温廷安想要如何做, 陡地却见温廷安剥开了小瓷瓶的红穗,伸指自瓶内捻出了一小撮佛青色粉末, 拂扫向了崔元昭的鼻庭前。
此举过于突兀,崔元昭竟是毫无防备,那麻魂散被吸入了肺腑之间,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顷刻之间, 她便是昏厥了过去。
思绪陷入昏厥的那一刹那,崔元昭知晓温廷安的法子是甚么了。原来如此,只要她同李账房一同被药昏, 常娘势必不会对她生出疑心了。
账房内的黄油烛燃烧至了半截,火光减弱, 门槛之外拂入了一阵凉飕飕的寒风,风中弥漫着一阵瑞脑的合香之气,有两道人影自主廊外头幽幽靠近,不用想也知晓是谁了,温廷安眼疾手快地将崔元昭放倒之后,将账本放回了原来的藤柜之中,推回笼屉,落了匙后,紧接着,她凝神举目扫视四方,觅查藏身之处——朱常懿教授过她,若想藏身,这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温廷安抿了抿薄唇,朝着窗槛之外劲步踱去,这一间账房与酒坊后院里的诸多院落格局较为肖似,檐抵着檐,槛捱搡槛,并无屏障或是围墙遮挡,两院之间莳植有一丛紫竹、菖蒲与石榴,绿烟撼天,碧影扶疏,浓稠的夜色掩映之间,里头几可藏人,温廷安观摩数秒,心中即刻打定了主意,敏锐地翻出了窗槛,悄无声息地藏身入紫竹之后,这一端,她刚在紫竹背后蛰伏好,偏巧在另一端,账房的门帘适时被一截欺霜胜雪的皓腕给搴开了去。
温廷安心想,畴昔朱常懿命他们追鹰,并非甚么无聊之举,想来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敏捷与速度,濒临险厄之时,能比敌党快上一步。
此番,房内传了一阵疏淡的脚步声,顷之,掌事姑姑的声音便传了来,口吻显得极为凝肃,“李账房他们二人被药昏了,未有中毒之相,依次情状,对方用得应当是麻魂散。”
“去查一查账本可还在。”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应时响起,说话人的嗓音不怒而威,与椿槿等伶人的嗓音不太一样,声音的质地透着一股柔韧而不妖娆的英气,情绪近乎淡到毫无起伏,似乎对账房里突生变故并不以为意,怕是早在她意料之中。
掌事姑姑恭谨地应喏了一声,屋内旋即传了一阵翻箧挪柜之声,温廷安身躯蛰伏于紫竹密丛之间,地势微微高些,从她所在的方向,自上而下遥望而去,偏生可以瞅见窗槛之内的景致,檐外未掌灯烛,借着斑驳细微的月华,她逐渐望清楚了那两道人影,掌事姑姑的造相她是认得的,但这传闻之中的酒坊坊主,她是头一回目睹其尊荣。
端立于账房中心位置的女子,身着一席山茶蓝织金妆花绣袄,五官白皙且昳丽,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观而去,气度颇佳,体态也极好,不像是寻常的沽酒妇。在此之前,温廷安只知晓常娘是元祐城内的百姓,曾专司沽酒的营生,因一年前邺金两国交战,元祐城饱受兵燹之摧折,她流离失所,流寓至漏泽园,今岁上京专司买酒的生计。
温廷安敛声屏气,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总觉得这位常娘并不简单。
“常娘子容禀,这藤柜之内的账本一册未少,亦是一册未多,笼屉之中也没人为翻动过的痕迹。”一阵捣腾整饬之后,只听掌事姑姑肃声道。
常娘淡扫了一眼屋内晕厥的二人,又扫了一眼一册未缺的账簿,眸底压下了一抹黯色:“照姑姑的意思,这位贼人到这账房里来,什么也不做,只是为了打昏李账房和小厮?”
这一桩事体是何其荒唐,但偏巧是生发在了此处。
觉察到了主子口吻不虞,掌事姑姑遽地垂首道:“常娘子怀疑得在理,奴家亦是觉得此事颇为匪夷所思,那个贼人之所以没窃走账本,莫不是早就发现娘子与七殿下……”
常娘眼锋陡然一凛,气势惕冷如霜。
掌事姑姑识得了眼色,立即歇了声。
晌久,掌事姑姑蔚为审慎地道:“但娘子可以看到,这位新来入坊的小厮亦是被药昏了过去,可见那个刺客与小厮应当不是一丘之貉,这个小厮可见是没甚么问题的。”
常娘锁眉未语,昏暗的烛火将她精致姣好的面容映彻得半明半昧,她心中惕意未卸,峻声说道:“叫椿槿把这四个新人老实盯紧了,切不可再如上一回那般出了甚么岔子,若不然,待上峰责咎下来,你我都将不得安生。”
掌事姑姑道:“这新来的四人,不论是身份和底细,奴家都差人仔细调查过了,都非洛阳本土的百姓,在此处无甚依附,举目无亲,只能寻些生计过活,他们的帐籍都在掌舵于娘子您的手上,既是如此,这些人便易于操纵与控制,纵然是日后死了条人命,咱把帐籍一毁,纵使走漏了风声,那大理寺和监察院到此一查,也定是查不出什么端倪,娘子说是也不是?”
温廷安听至后半截话,不由得心底陡沉,尾椎骨处遽地沁出了一份飕冷的寒凉之意,这掌事姑姑说『日后死了条人命』,究竟是指何意?为何要死人?常娘到底要吩咐下人做什么事,才会招致人命?方才,常娘又说『不可再如上一回那般出岔子』,这所谓的上一回,可是温廷舜等人潜入常氏酒坊的时候?
温廷舜、庞礼臣、魏耷、吕祖迁、杨淳,他们五人之所以在酒场里下落不明,莫不就是在替常娘做事时遭了险恶,甚或是丧了性命……
这不太可能,她不愿去信。
温廷安耳廓微微一动,殊觉面颊之上的血液,庶几是在此一刻停滞了流动,她扒拉着紫竹的掌腹,俱是隐微地渗出了一层细汗,整一具身躯俱是被一种凛意攫住了,肌肤被竹篾上的软刺扎得生疼,就连心脏的某处位置,都无可自抑地塌陷了一小部分。
搁在眼前的重重疑云,她必须咬紧牙关,誓要抽丝剥茧。
当下,常娘抬袖伸腕,捏了捏鼻梁,淡声问道:“这一桩事体并不打紧,既然这人并未显山露水,那就先放一放,暂先不去理会。话说回来,秋笙那头准备得如何了?”
距离今夜的沽酒竞价之局,还余有小半个时辰,搁置在账房一隅的桧华盘香,都仅燃剩了小半撮,一日之中最重要的时刻即将到了,早在一个时辰前,华盖马车骈阗于坊门,缙绅显贵麇集于雅间,这洛阳城内叫得上名头的士族或是纨绔,几乎都是蜂拥而来。
半个月前,他们是为了常娘,而今朝,他们一律都是为了这位秋笙姑娘,为了一坛不足三石重的武陵玉露,亦或者是为博红颜一笑,他们竞价愈来愈高,从最初的一百两,一举抬升至了一千两,而这一千两,绝不是最高的价位,数额一直在朝上疯狂递增。
常娘那一对丹凤眼里,浮起了一丝哂然的笑色,这朝庙百官一年的俸禄,能有上千两的,通常只有四品以上的大员。易言之,这些公子哥儿,稍不留神,便将他们父亲一年之中积攒的俸禄拱手给了酒坊。
这竞价的纨绔少爷里头,不再以宋家郎宋仁训一家独大,甚至户部、礼部、兵部等数位朝官的儿子,都一同前来竞价博弈。
因世家大族的男儿郎们竞折腰,足见秋笙此人的魅力之大。
放眼这洛阳城,正店弥足有整整七十二户,常氏酒坊是七十二户之一,仅不足旬月,酒课营收便夺了七十二户之魁首,酒坊能在上流圈子闻名遐迩,秋笙功不可没。
李账房此前也替常娘细细算了一笔账,秋笙打从来了酒坊后,她个人所挣得银两,占了整座酒坊营收的十之又七,若是秋笙缺位了的话,酒坊的营收必将砍去大半,毫无夸张地讲,甚至是元气大伤也不为过,这亦便是常娘倚重秋笙的关键缘由,她乃是精□□黠的商人,手中攥着一套规整的生意经,自不可能会放肥水流至外人田。
掌事姑姑去而复返,欠了欠身,道:“常娘子,方才奴家差管事的去问了一遭,秋娘子那头说一切准备停当,可以出台了。”
常娘放下了扶眉角的手腕,纳罕地道:“今儿她没挑拣裙装的毛病?”
掌事姑姑忖思了一番适才的场景,笃定地摇了摇头,笑道:“这遍地荼白天水碧,乃是浣衣坊新来的粗使婆子捉刀熏香的,此人名唤秦氏,这手艺据说是精细仔细得很,谅是挑剔的秋娘子,半晌也挑不出甚么错处。”
常娘点了点螓首,唇畔浮起了一丝舒心的笑意,道:“难得见秋笙对甚么东西满意的,对椿槿吩咐一句,往后便让这秦婆子负责濯洗秋笙的衣装,至于另外两位娘子的裙装,额外从浣衣坊调人来。”
掌事姑姑忙点首应是,常娘也没再在账房闲叙,秋笙行将上台了,她得躬自去前院控场才是,不过在临走前,她又吩咐道:“虽不知晓那贼人的目的为何,这几日都不能掉以轻心,那贼人想必已然知晓我们在防备他,我们倒不必再故技重施,今后在账房内外添了护院与巡卫,账本务必要守好,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二人自账房离却之后,温廷安在紫竹丛里待了好一会儿,确证常娘与那掌事姑姑没踅回后,适才从紫竹丛里缓缓走出了来,她面露一重凝色,自己此前的猜想成了真,常娘品性多疑,果真是至始至终都在防备着他们,这才是第一日,她就故意撤走账房内外的护院与巡卫,蓄意设伏,引蛇出洞,若是温廷安没个防备,指不定会与崔元昭一起露陷覆没。
由此看来,日后她务必要小心行事才是。
温廷安利索地翻入窗槛,一面拿起了四方朱漆算盘搁放在案前,一面将崔元昭唤醒,给她斟了杯凉水醒神,崔元昭恢复了意识后,温廷安对她道:“常娘虽说提了戒备,但没对我们起疑心,她今后会对账房加强护院与人力,这就至少说明了一件事,真账簿肯定还藏在此处,但我们不能马上去找,避免打草惊蛇。”
崔元昭定了定神,道:“指不定李账房知晓些内情,我这几日可以寻他探口风。”
温廷安寻思了一番:“按理来说,李账房这般的人物,只是常娘手中的一块磨刀石,听任摆布罢了,便是有什么,常娘也不太可能会透露给他。”
崔元昭觉得温廷安此话有道理,忧心忡忡地道:“既然我们现在不能冒然寻物,那还能干些什么好?”
温廷安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微抿起了些许弧度:“我们目下不妨去前院看个热闹。”
崔元昭瞠住了眸心,不解道:“热闹?什么热闹?”
温廷安没多作解释,方才听那掌事姑姑说,秋笙对她所熏染好的裙装感到颇为满意,往后秋笙娘子一人的裙装,就由温廷安一人来洗濯,既是如此,秋笙便是她未来的主子,再怎么说,也看看这位难伺候的主子生着何种面目才是。
常娘的面容称得上是端丽出尘,但显然,这位秋笙娘子显然更胜她一筹,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多世家少爷,为她所沽卖的一坛酒挤破了脑袋。
温廷安心中生出了好奇之心,究竟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才能让洛阳上下的纨绔趋之若鹜,俯首逐一竞折腰。
这位横空出世的秋笙,会不会与他们所调查的暗桩有关?
她别了崔元昭,先回了一趟西厢院收拾停当,这种时候是浣衣坊最闲散的时刻,也是前院最忙碌的时刻,夜色如磐,月晕如幕,似在无声地酝酿着一台光阴的大戏,温廷安寻思着该寻什么借口去一趟前院,赶巧这时,椿槿拗着细腰忽然来了,应是出什么事况了,她面色上添了些微灼之情,温廷安与其他婆子一同欠身纳礼,平了礼,只听椿槿翘着兰花指道:“前院人手不够了,你们拾掇一番,准备一下,去前院搭把手。”
与清冷的后院形成鲜明对照地是,前院的坊楼,端的是一派南风薰暖,酒光绮云,在一楼的主廊之上,用一块天水碧飞云垂帘隔开了两重天地,东边是达官显贵之流,西侧是黔首庶民,东边由伶人服侍左右,西侧则是小厮婆子照拂内外,温廷安自然是服侍西边的,她拎着温好的铜壶,斟了疏桐酒,给宾客们端了糕果花生与糖炒栗子。
这落座于西边的人儿,身家薄得很,压根儿竞价不起武陵玉露,旁敲侧击地相询过后,温廷安适才发现,他们绝大部分仅是为一睹秋笙娘子的芳容,一腔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她顺着主廊尽头望去,偌大的酒坊辟让出一片空地作为高台,旁有一席五尺之长的杏青薄缎,上书『武陵春色满皇都』七个字,这字迹铜琶铁板,规整端正的瘦金体,应是请了学士来题过的。
温廷安去堂厨续酒之时,忽地听闻身后传了一声低低的疾唤:“温兄!”
乍然回头,竟是满面惶色的苏子衿,这人被椿槿拉去当了侍酒伶人,他这一夜简直是痛不欲生。
腻白如雪的面靥之上,点了柔靡飘**的妆容,换上了桃红柳绿的窄袖褙子与曳地襦裙,这也便是罢了,侍酒之时,他还得滩着兰花手,绕着腕花,给那些纨绔骚客吟诗作对,吟诗作对对于苏子衿毫无难度,可是掐着嗓子殷勤妩笑,那些人的手还很不安分,这就让苏子衿愈发受不住,心情极为驳杂,他想,若自己是魏耷,早抡起一刀劈了那些人。
温廷安环视四遭,这堂厨人穿人往,人多耳杂,不便叙话,她遂是与苏子衿绕过了槏面,待四下无耳目后,温廷安敛了敛眉心,道:“苏兄是出了什么事,可要紧?”
苏子衿容色微白,喘息了一口气,拭了拭虚汗,摇了摇首,道了声无碍,接着又道:“这坐于东帘内的人,泰半是商贾,另一半的我都识得,里头有兵部、户部、礼部的少爷,不过,最为张扬的,当属那殿前都虞侯的嫡次孙宋仁训。”这厮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肠子,旬日前属意于常娘,今夜倒是冲着那秋笙而来,秋笙未出台前,宋仁训的眼神便是一直盯着他看,如狼似虎,毫不轻佻。
这让苏子衿大跌眼镜,他与这宋仁训有过同窗之谊,在学斋里头打过几些照面,这人穿着儒生服,尚算人模狗样,结果揭了衣冠,那卑琐的模样就藏不住了。
温廷安凝眸沉声道:“兵部,户部,礼部,若其父都是郎中亦或是侍郎,官阶至少四品起步,其俸禄与家资也势必不低,常娘利用秋笙将这些大员的子嗣吸引至此处,看来是所图极大,也勿怪竞价能从百两抬升至千两,想必其后必有推手。”
苏子衿问道:“温廷舜他们会不会正是发现了这种端倪,前去调查账册,尔后被常娘发觉,将他们困了起来?”
“有这种可能。”温廷安将方才账房里所生发的事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遭,对苏子衿道,“常娘一直在提防我们,近两日我们不能先去查账簿的事,待会儿要去跟沈兄说一下,让他也不要妄动。”
苏子衿寻思了一会儿,凝声道:“既然不能从账房处调查,那我们能从何处开始查?线索不能就这般断了。”
“先重点查秋笙,她这人较为可疑,”温廷安眉心微锁,“今晨我听椿槿说,这一座酒坊里头原本只有十一位伶人,但秋笙来后不久,立即成为了酒坊里头的主心骨,甚至是经济命脉,常娘竟也将沽酒之权让渡予了她,易言之,此人虽居伶人之位,但深得常娘倚重,坊内上下的人亦是唯她马首是瞻,可见是位高权重,更为关键地是——”
温廷安道,“我窃自相询过府内的婆子,秋笙初来酒坊的日子,与温廷舜他们五人潜入酒坊的日子,是在同一天。”
“什么,怎么可能这般巧?”苏子衿骇然,“难道温廷舜他们失踪,与这位秋笙娘子有关?”
温廷安缓而慢地点了点首,“不仅是前头提到的常娘,秋笙这人更是值得警惕,她刚来酒坊不足旬月,竟能一举爬到主心骨的高位,此人不论是来历,亦或是手腕,定是匪浅。”
苏子衿心有余悸地道:“你现在打算如何做?”
“还能怎么做,定是先看看此人生着什么面目。”到底是天姿国色,还是红颜祸水,竟然能让这般多的纨绔争得头破血流。
温廷安回溯了一番原书,这朝中能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近于微乎其微,若真论的话,在大晋末代之时,那位给后世留下了千古绝唱的骊皇后,曾是大晋名冠天下的唱姬,一席宫红水袖,绣腔一启,便繁华了半个晋朝,后代的史官描述骊皇后史料颇多,模样各有各的描写,但较为统一评价是,骊后真正能称得上一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温廷安怔神之间,伴随着一阵启幕,秋笙出台了。
盈煌灯火将一楼大宅庭照得耀目辉煌,有一美人纤影,自天青色垂帘的尽头款款游弋了出来。
台上是斑斓的辉光,台下,东西两帘处的熙攘人声,一霎地岑寂如谜,无数人抻着视线,看着台上,俱是翘首以待。
画帘重幕揭开之时,温廷安的呼吸都寂止了,她看到一道颀长修直的人影,着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从上阊门移步而出。
秋笙首戴如意金钗,一行一止之间,那金钗下缀着的琉璃串珠,随着曳地如缎的马面裙而轻轻晃漾,这人面容上搽着轻而薄的荷花胭脂,眼尾揉着一团娇媚的嫣红,双手藏在了宽大的珠绣云袖之中,皓腕交叠悬在了胸腹下方,步履玲珑且婀娜,轻轻地走圆台,一步,一步,似乎是走入了所有人的心尖儿上
似是注意到了温廷安的注视,秋笙吊梢眸微微下眄,匀涂了脂膏的薄唇抿起了一丝笑弧,这一笑,是万般风情,是娇羞回望,秋笙隔着人潮对温廷安巧笑了一下。
勾眸一笑百媚生。
坊内池座,历经一片沉默之后,众声即刻暄腾如沸,所有人都在认为秋笙在望着他,武陵玉露尚未正式竞价,东帘这头,便有诸多的纨绔少爷往台上扔银锭了,他们的眼神都缠在了秋笙身上,眼睛都发直了。
温廷安掌中的铜壶差点摔在了地上。
这位秋笙,“她”……
不就是温廷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