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首领道毕, 毫无意外地,直截了当地挨了众人各一拳。他被打得嗷嗷直叫,死又死不了, 生又是半生不死的, 横亘在生与死的间隙里。总之, 整个人就是非常绝望。
朱常懿皮笑肉不笑地问他:“真的没有解药么?”
刺客首领再也不敢这样说,忙说:“解药不在小人这儿,在新帝的手上,因为这种毒, 就是新帝亲手酿制的。”
金熹帝是先帝,半年以前辞世崩殂,此后, 由七皇子完颜宗策得登大宝, 刺客口中的新帝,便是指完颜宗策了。
此前, 九斋执行过一次重大任务,是寻找出赵瓒之通敌的罪证, 执行任务时,与完颜宗策正式打过照面,领教过七皇子的筹谋善断与城府心计。
朱常懿道:“完颜宗策这个人,是个阴狠的角色, 很难搞, 温廷舜之所以会中流矢,矢上淬有剧毒,估摸着就是他做的罢。”
刺客首领道:“你们想要从他手上取得解药, 需要打败他麾下的琅琊十二骑。”
甫桑见众人露出惑意,适时解释道:“这是完颜宗策仿照大晋玄甲卫的路数, 集筹而成的一批铁骑精锐,如若击溃琅琊十二骑,离打胜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甫桑这番话,可谓是直接抓住了重点,但问题是,目下温廷舜身中剧毒,宣武军的军营群龙无首,只有镇远大将军苏清秋一人在前线出征。
情势委实艰难。
渔舟之上,适时传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一行人速速朝身后看去,是温廷安醒转了过来。
崔元昭率先道:“我去替她换上干燥的衣物。沈兄,你且为她把一下脉。”
沈云升应下一声,前去帮手了。
周廉心急如焚,但碍于礼数,只能在原地等候。
吕祖迁和杨淳见着温廷安恢复了神识,原是一直紧绷的心神,此一刻稍微松弛了些许,杨淳搭揽周廉的肩脊,道:“周寺正稍安勿躁,温廷安很快会好起来的。”
吕祖迁斜睇了一眼颤瑟不已的刺客,舒活了一番筋骨,道:“要不再揍他一顿,消消气?”
周廉面容绷紧,捋起袖裾,大步上去而去。
这厢,空气之中撞入了一阵激烈的肉膊声。
朱常懿有些冇眼看,便是嘱咐了一句,道:“别打出人命就好。”
此后,便是行入了渔舟当中。
查探温廷安的伤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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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温廷安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慢慢地睁开双眸,蓦觉自己清醒不少。
“腕脉仍旧虚浮,受了寒,肝气不支,这几些时日,不宜再受寒,合该静养了。”
这声音委实熟稔,虚虚晃晃地从不远处传来,听在温廷安的耳屏之中,这一道嗓音与记忆之中的一个人对上了号,使得她明显怔然了一番。
自己不是从瀑布跌落下去了么,为何会听到沈云升的声音。
她与他已然好久未曾见,现在竟会听到他的声音,莫不是自己置身于天界了?
模糊的视野逐渐明晰,映现出了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像是一片绢布之上投覆出来的印画。
温廷安头一眼,看到了崔元昭。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直至崔元昭搀扶她,半倚在床褥上,侍候他更换下干燥洁净的衣物,温廷安适才缓缓回神。
“元昭,怎的是你,为何你会在此?”
觉察到了她的疑绪,崔元昭一晌替她更衣,一晌解释了事况的前因后果。
温廷安很快明白了过来,定了定神,道:“原来是阮寺卿派遣过来的——”
她顿了顿,“沈兄为我诊治,朱老九救了我,周廉、吕祖迁和杨淳为我出了气。”
冥冥之中,九斋的师生,居然凑齐了。
朱常懿进来查探温廷安的身心状况,温廷安想要下榻言谢,哪承想,老翁一掌拍之她的脑袋上。
温廷安吃了一痛,不解地道:“朱叔为何要打我?“
“老夫之所以要打你,就是想让你张张记性,遇到刺客刺杀的时候,你竟从瀑布一个人坠下来,多危险的事,若不是我在下游乘舟经过,估摸着阴曹无常早就带走你了。“
老人家显然有气在身。
温廷安莫名有些感动,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轰然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下去。
温廷安支撑起身躯,道:“多谢朱叔仗义相助,下次不会再犯了。”
朱常懿怒容稍霁,想要再一掌招呼下去,道:“你个小妮子,还想要有下次,你的武功是老夫教授的罢,发生了这般事情,今后别说老夫是你师父。”
温廷安听后,莞尔道:“没有下次了,师父。”
朱常懿冷哼一声:“此番,老夫便是陪你们这一帮愣头青,一路北上好了,顺便也看看温廷舜那个小子。”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温廷安狭了狭眸心,道:“我原以为朱叔和沈兄、元昭他们,是来抓我回洛阳的。”
“原先确乎是如此。”这时候,船帘之外闪入三道人影,周廉行近前来,一错不错地凝睇了温廷安一眼,“但现在我们知道,我们拦不住你。”
温廷安徐缓地移开目色,视线的落点落在了众人身上
不仅有大理寺的周廉、杨淳和吕祖迁,还有太常寺的沈云升,女院的崔元昭。
畴昔的九斋众人,如今齐聚一堂。
温廷安眼前掠过一片恍惚,诸多记忆接踵而至,她想起了数年以前待在九斋的时光。
在她最脆弱、彷徨无助的时候,是大家齐齐支撑住了坍塌下去的她。
温廷安鼻腔一时有些酸涩,静缓垂下眼眸,复又抬起,掩藏在袖袍之下的手,紧了一紧,默默攥拢成拳,凝声说道:“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此事我确乎是鲁莽冲动了,来不及与大家商榷,便冒然上路。在合适的时间里,我会负荆请罪的。”
末了,她郑重其事地说:“多谢大家成全我。”
能陪伴她一起上路,去往漠北。
朱常懿有些受不了这种场景,当下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道:“行了行了,不要说这样的话,事不宜迟,老夫赶紧带你们走水路,上漠北。”
言讫,便是撑蒿操桨去了。
众人争相过来蕴藉她,让她莫要感到自咎,更别慌乱。
温廷安鼻翼翕动着,感到一阵持久的感动。
甫桑道:“刺客头目已然被擒获,少卿可有什么要事,要去相问?”
温廷安获悉了刺客首领遭擒一事,思及温廷舜的伤情,心中揪紧,支撑起身躯,沉声道:“我确乎有些话,要亲自问他。”
稍息,刺客头目便是被押了上来。
温廷安差点认不出本人,纳罕地看向众人:“就一阵子功夫,你们把人揍成这般面目了?”
杨淳与吕祖迁俱是望向周廉。
周廉捋了捋袖裾,道:“我都嫌下手轻了。”
温廷安:“……”
好吧。
温廷安主要是想问温廷舜所中的剧毒是什么,此毒可有解药。
这一会儿,刺客头目吃了苦头,也就自然而然地学乖了,将实况老老实实地逐一道来。
温廷安道:“琅琊十二骑?这算不算大金最顶尖的精锐?按你的意思,我们要想获得解药,必须得打得过这十二个人?”
刺客头目道:“正是。”
温廷安信手搴住船帘,朝外问了句:“朱叔,您可有同这琅琊十二骑打过交道?”
朱常懿正一晌操着竹桨,一晌啃甘蔗,听了问话,沉声解释道:“这一支骑兵,乃是半年前组建起来的精锐兵卒,那一个时候,老夫并未与之接触,但在江湖当中,听闻过与之休戚相关的轶闻,相当于晋朝的玄甲卫,战力骇人,也是让金国屹立不倒的原因。若是要从夷平琅琊十二骑,从完颜宗策手上夺过解药,怕是很有难度。”
温廷安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手背之上青筋狰突,苍蓝色的筋络,紧密地虬结在一起,沿着腕骨和胳膊,一路大开大阖地朝上延伸而去。
气氛陡地滞重起来,众人悉心地听着,相对一阵无言,各怀心思。
温廷安嘴唇崩抿成一条细线,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她对朱常懿道:“温廷舜已然中了剧毒,性命垂危,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沈云升道:“可是,夷平琅琊十二骑,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温廷安垂下眸子,深思了一阵子:“硬碰硬的话,我们绝对是没有什么胜算的,那只能另辟蹊径了。”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抬眸望她。
温廷安看了那个刺客头目一眼。
其他人悟过了意。
杨淳直截了当地行去,劈手给这个人后颈一个手刀。
空气之中突然撞入一阵闷响,刺客头目瞳孔怔缩了一番,迩后,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偌大的船舱之中,没有别的外人,现在就可以堂堂皇皇的论议正事了。
温廷安清了清嗓子,说自己的计策:“夜袭。”
此话,俨如一块惊堂木,砸入岑寂的空气之中,即刻掀起了千层浪花。
众人面色各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要突破琅琊十二骑的防线,去往完颜宗策所在的军营里,取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