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橘橙色的烛火, 纤薄且幽微,覆照在了彼此的面容之上。
顷刻之间,便是照出了彼此的心事。
温廷安的眉庭之间**漾着一抹异色, 眸瞳里浮泛着一线粼粼的波光, 眼褶的尾稍, 泛散着一片淋漓洇漉的水色,这一枚置放于掌心当中的指环,俨如一只炙手的山芋,让她颇为不知所措。
温廷舜走近前来, 一晌捻起了指环,一晌捧起了她两只手,哑声问道:“按你们那边的规矩, 指环是戴在哪只手上的?”
温廷安脑子有些讷然, 当下,只能怔然, 片晌才说道:“男左女右,你说戴哪一只手?”
温廷舜了然, 当下执起了少女的右手,如捧着一枚珍宝一般,将指环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温廷安蓦觉指腹之上,弥散着一阵温凉之意, 她俯眸低眉, 看了一眼指右手指根,指环之上所镶嵌的玉石,在烛火的烛照之下, 泛散着一团莹润透白的光泽。
戴着指环的那一根手指,被一团温腻凉冽的触感, 所深深地裹拥着。
温廷安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指的指根,素来空****的手指指腹处,倏然被一个薄凉的环状物,圈住了,她一时有些不太习惯,另一方面,她又是有一些祈盼和欢喜在的,一种莫能言喻的颤栗和悸动,适时攫住了她。
一抹弧度出现在了她的唇畔,但很快,又被温廷安镇压了下去,明面上,她仍旧维持着一副淡寂澹泊的容色,但心底之下,已然是掀起了一片万丈狂澜。
温廷舜行至她近前,两只大掌包笋衣似的,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口吻显得温冽,却又肃正,说:“给你这般一样物事,确乎是显得很仓促,待官府卒务真正解决之后,我会正式给你补回一个,目下就先戴着这个罢。”
温廷安澹泊的神情上,出现了一丝动容,她听见自己微微颤栗的声音,道:“这一枚指环,是什么意思?”
她非常在意这一点。
温廷舜闻罢,微微地失了一笑,大掌静缓地摩挲着温廷安的面颊,粗粝的指腹,俨似一只细密温腻的工笔,温柔地描摹着温廷安的五官。
从她的额庭,途径她的眉、眸、鼻,最终抵达她的唇瓣。
这是极温柔与极粗粝的碰撞。
青年的手掌,虎口处那一层厚厚的茧,捻蹭于她的唇涡和唇畔处。
温廷安蓦觉自己的腰肢,有些软酥,小腿亦是跟着软下了一截。
男子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屏肌肤,绽放开来:“是真的不知道我的意思,还是故意不知道,嗯?”
温廷安下意识攥紧了袖裾,指根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指根透着一层淡淡的白,筋络深深地凸了起来。
男子的尾音,是酥在她耳根处的风,她蓦觉自己的肌肤,潦烈地滚烫了起来。
温廷安意欲推搡开他,但触碰他的胸.膛,却是如触碰铜墙铁壁一般,男子女子二者之间的力量,委实悬殊,她挣扎了数次,未果,也只好放弃,在当下的光景之中,有些负气地道:“这种事,我是生平头一回经历,如何能知道?你突然送此物,我整个人都有些懵,心中虽有些猜测,但仍旧有一些弄不明白你的意思。“
气氛有一瞬的静谧。
两人彼此对望,默而不语。
温廷舜看着温廷安,执起她佩戴指环的那一只手,放置于嘴唇边,轻轻地吻了一吻,说:“温廷安,以此戒为誓,以一生为期,如若不弃,执手相依,矢志不渝。”
男子的嗓音,就像是沉金冷玉,一丝不扣地敲入温廷安的骨髓之中,她心中原本是一潭平静的湖水,那些话就像是巨大的磐石,坠落入她的心湖,掀起了不轻的千万涟漪与狂澜。
温廷安眸睫剧烈地震颤了一番,怔怔地抬起眸,看着温廷舜。
她嘴唇动了一动,道:“你方才说什么?”
温廷舜道:“温廷安,你可愿嫁我?”
温廷安蓦觉这个世间,陡地失了声,人籁岑寂,除了温廷舜的话音,她听不到其他的话音了。
心跳在剧烈地怦然跃动着,噗通——噗通——,她紧紧捂住着胸口,想要阻止它跳得过快,但竟是无济于事。
温廷舜在等着温廷安的答覆,
温廷安张了张嘴唇,却是发觉自己有些间歇性失语:“……”
她感觉自己好搓。
在短兵相接之间,温廷安感觉自己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她静定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尝试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正常地与温廷舜对话。
可是,比及她望向温廷舜的时候,兜盛于眼眶当中的热泪,仿佛拥有了自主意志一般,正向迸溅而出。
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眼泪便是自然而然地来了。
温廷舜见状,眸色黯到了极致,倾身近前,一举将温廷安搂揽至怀中,下颔抵在她的鬓角一处,一个大掌揉摁住她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的腰肢,一个大掌抚住她纤细的后颈,削薄的嘴唇不住地亲吻她的泪渍,温声哄道:“别哭。”
可他越是这样说,温廷安眸眶之中的泪渍,便是愈发不受控,奔涌得更凶了,
——凭什么他给一枚指环,她就要立刻应承他?
——这便是他的求亲么?
温廷安脑海里晃过了这些心念,也将这些困惑,逐一同温廷舜道了来。
温廷舜闻罢,将少女搂得更紧,温声说道:“这般求亲,确乎是简陋了些,教你失望了,对你也挺不公平的。不若这般,这一枚指环你且先收着,我下回再准备一个更充分的。”
温廷安怔然,这一回轮至她失笑了:“你要再准备一个?”
温廷舜点了点首,『嗯』了一声,“准备让你更满意的,直至你答应我为止。”
温廷安本欲想说『其实我现在已然答应的了』,话行将付诸于言语,但听得温廷舜此话,她便也改变了主意,淡淡地点了点首:“好,那今后便是看你的表现了。”
她左手徐缓地摩挲着右手无名指的指环,垂眸伫望着这一枚指环的轮廓,在鎏金日色的烛照之下,这一枚指环显得格外幽淼。
它是如此的轻盈,轻盈得她仿佛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和重量。
它是如此的沉重,沉得仿佛有千斤重,上面承载着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厮守一生的承诺。
温廷安静谧地垂下了眼睑,将这一枚指环攥握在了掌心腹地之中。
很早很早以前,在刚刚穿书至大邺的时候,她那个时候一心只求苟住自己的性命,从未想过其他。
在那个时候的她眼中,温廷舜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疯批大魔头,她是避他唯恐不及的,从未想过要与他发生什么样的羁绊和牵连。
但两人历经了这般多的遭际并及生死磨难,她对温廷舜改观很大,在这一过程当中,两人暗生情愫,最终,竟然是演变至厮守终身的境界。
这般的事情,是温廷安此前从来都不敢想象的。
畴昔的她,对于『成家』一事,从来都是有些隔阂的。她素来是以『立业』为主,女子唯有立业,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安身立命。
可现在,她立业了,竟是也萌生出了一个『成家』的心念。
生出了与一个人长相厮守的心念。
前世的她是有一些恐婚的,但是在目下的光景当中,恐婚的心念,逐一被与温廷舜相处时他所带给她的那些悸动、小确幸所冲淡。
她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番。
虽在前世的时候,很多人说所谓『成家』,不过是成立一座围城,把两个人困进去,时间长了,围城内的人拚了命的想要出去,而围城之外的新人,则是拚了命的想要进去。
搁放在前世的话,温廷安可能会选择信服这般一句话,而拒绝去接触『成家』这么一桩事体。
但在当下的时刻之中,她的心念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也有所嬗变,觉得自己一定要去亲身尝试一些事情,才能对一些看似真理的言论,进行检验和祛魅。
温廷舜在温廷安的额心上,缠绵悱恻地亲了亲。
除了额心,他也亲吻了她的嘴唇,迩后,道:“那先早些休息罢,今夜的晚膳,教你受了惊。”
温廷安知晓,温廷舜是在说晚膳食案上,他与郦老针尖对麦芒的那些场景。
她笑着摇了摇螓首,说:“我没吓着,反而觉你们的谈话很有意思。”
就感觉像是祖孙俩闹口角。
而不是在堂堂的太子殿下和国舅。
温廷安看到这般场面,大多数时候,是颇感啼笑皆非的。
温廷舜道:“不只是这个,还有郦老问你问题的时候。”
温廷安眨了眨眼:“后面都是你再帮我撑腰回答了,我觉得挺好,不过——”
温廷安敛了敛眼眸,眸色凝了一凝,“我觉得,他之所以问那些问题,并不是针对我,反而是为了你,郦老是在为你着想的。”
温廷舜陷入了一番沉思,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纤细的线。
温廷安道:“老人家其实很孤独,内心深处是一直渴望陪伴的,身为太子殿下,你有空的时候,或是公务没有那么劳碌的时候,可以多陪伴一下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