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秀珍是空着手来了,穿了一身深绿色的呢子大衣,垫了老高的肩垫,小小的脸映着惨绿惨绿的。见了那群同学便开口说:“饭饭你过来。”
范杰皱了皱眉走过去问:“妈,你来了,有事?”
李秀珍笼着手,看了一眼屋里,“让你同学先走,我有话要和你叔叔说。”
“……”
“去啊。”
范杰冷着脸硬声说:“妈,我同学好容易过来一次,这个时候了吃了饭……”
李秀珍推开范杰走了进去,“不好意思啊,饭饭不懂事,家里有事还请你们几个来……”
王宇和几位同学对视一眼撇了撇嘴,纷纷告别。临走时王宇偷偷捏了捏范杰的胳膊,无奈地叹了口气,蹬上自行车和哥们走了。
范国起将菜又端了回去,他是给几个小子做得,嫂子来了,他这个主人没赶人,嫂子到把人赶走了。
李秀珍坐在桌边恨恨地:“小叔,这事我得说你,饭饭傻乎乎的,你这么大年纪了还陪着疯!”
范国起站起身:“啥意思,你自个不对饭饭好,还容不得我对饭饭好,饭饭是我们范家的孩子,我做叔叔的照顾他有错了?大过年的你来就来了,别给我甩脸子,也不看看这是哪里的地。老范家的屋子轮得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李秀珍顿时红了脸,气得嘴唇哆嗦起身拉着范杰的胳膊拧:“你个死孩子,你怎么不死远点,丢人现眼,现在和着外人欺负我,谁一把si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的,白眼狼!”
范杰不能推,推了不知道老娘会闹成怎样,范国起看不过去了扯过范杰冲着李秀珍说:“嫂子,你拉扯他?你别以为老范家全死光了,我是他叔,我疼他怎么着,你别跟我在这里撒泼!你有事说事。”
李秀珍顿时撒泼起来,坐在椅子里顿足捶胸的闹腾。
范杰捏紧了拳,“你输了多少?”
李秀珍一愣,她是输了不少,打年货的钱输了个干净,范胜利回家见没办年货又和她吵,要查账,范强烦的躲了出去,去外婆家里住了,家里冷冷清清地,她拿不出钱来,范胜利也不给她钱,过年的奖金都不上交了,这年没法过。
她知道范杰和范国起赚了钱,听人说那小摊子赚了不少,范杰是她一手带大的,儿子赚了钱必须得孝敬父母,这是祖上就传下来的规矩,她这次来也是被逼急了,想找范杰拿点先补了亏空,好歹过了这个年。
都过年了,范强都没新衣服,想着她就怨恨范胜利抠门小心眼。
范国起叹了口气,摸着口袋,却被范杰拉住胳膊。
“妈,你输了就跑过来闹腾,叔叔凭什么给你钱?叔叔起早贪黑的,刮风下雨也出摊子,他不容易,你怎么就动这心思?”
“你叔叔不容易,我容易?我可是把你拉扯大,你怎么帮着外人?”
范杰冷哼着:“我没帮外人,叔叔也姓范。”
“你!你气死我了,都是那死老婆子多什么嘴……”
范国起老脸通红,这要是真有难处他也就罢了,听这意思是耍牌输了跑来闹,那钱可是给饭饭念书的,“你别提这事,饭饭他……”
李秀珍恨不能跳起来:“他是我儿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说我儿子,轮得到你管?”
范国起扭过头去,握紧了拳,“你要多少?”
“叔!”
范国起走进屋里,拿出准备过年的钱,一叠的毛票子,一张张都是他和饭饭两人辛苦赚来的,“说你要多少。”
“……一千。”
范杰咬着牙,薄薄的额头皮肤泛起青色。
“成,我给你一千,但有些话我要说清楚了,饭饭的事,你以后别管了。”
“你!”
范国起点了点钱,不够又从里屋抽屉里拿出一叠凑够了一千放在桌子上:“你想清楚了,大哥那边我去说,老爷子当初说的话,你也在场,你给我考虑仔细了!”
一千块在那时候顶的上普通人家整年的收入,李秀珍其实也没输这么多,就是想总是开了口多要点,人家肯定是要砍价的,听范国起说出这话来,有些不敢伸手,但看着那钱心里活动着。
这个年要是过不去,她和范胜利的婚姻就走到了尽头,她弄不好要净身出户,什么都没捞着。
但要是拿了这钱,范胜利若知道了她也不好交代。看着范杰那张脸,李秀珍就来气。要没这个二儿子家里一切都是强强的,再说了,老范家的长子长孙,什么东西都得给了强强才对,谁知这霸着祖业的小叔子明显偏心范杰。
风从没关好的窗户吹了过来,吹散了毛票,一桌子的钱。
李秀珍一咬牙收了钱,扭头就走。
范杰无比失望地看着李秀珍的背影,这就是他的妈妈,他就是从这个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妈妈,一千块而已,仅仅一千块就把他卖了。
范国起拍了拍了范杰的肩膀,想说什么只是蠕动了嘴唇,叹了口气。
李秀珍走的匆忙,连门都没有关,北风涌了进来,吹走一屋子的热气,范杰的心冰冷一片。
当夜两人胡乱吃了点,各自睡了,范杰躺在铺上厚厚的棉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埋怨妈妈爸爸,但从来没有恨对方入骨,毕竟他是受过教育的,知道礼义廉耻,不然前世怎么会一次次拿钱出来给李秀珍。
但这一世,太残酷。
他想起了小时候,李秀珍即便不喜欢他,好歹也会给他一口饭吃,给他新衣穿,每到休息日,范胜利和李秀珍带着他们哥两去公园玩,那时阳光暖暖的,范胜利扛着他让他看得远远的,李秀珍也拉着范强,笑得那么温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叔叔的话,范杰总觉着那群亲人似乎隐瞒了很多事,不是他多想,做了两辈子人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不是单纯的傻饭饭。
他想出令自己都感觉心寒地答案,他真的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范杰心烦意乱地,窗外刮起了风,大朵的雪扑棱棱地打在树叶、屋顶上。范杰在铺上扑腾着呢,只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他穿着单衣便冲了过去。
叔叔睡觉不锁门,直接推开了满屋子的血腥味道,范杰看着叔叔半边身子悬在铺边,捂着胸口在哪里吐着,昏黄的电灯下,叔叔蜡白着一张脸,嘴角带着一丝血迹。
范杰顿时感觉手脚冰冷,血都凉透了。
“叔……”
范国起呕出一口黑血,喘不过气来,想要支撑起身体却手脚发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叔!”范杰两世为人,性子沉稳了许多,冲过去扶起叔叔揉,胸拍背,给叔叔顺气,端了碗温水给叔叔漱口。
他不敢在用空间里的水,如果事情不能改变,还是那个命,他又何必重走这一遭。
范国起缓了口气,靠在一边笼着被子,看着灯泡半晌没有说话。
范杰回屋里穿了棉衣,出门将做生意用的三轮推到门口,三轮车就是柜台,平日里放院子里时,玻璃柜都摆在一边,怕不稳当,四周也支起了铁架子扯了塑料布挡风挡雨,范杰用棉被包裹了塑料布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油布,车内垫了两层棉絮。
收拾妥当了才不顾范国起挣扎给范国起穿衣穿袜,背到车内,又盖好了被子拿了存折和所有的现金,推着车锁了门往医院赶。
天边是红色的,火烧般血红血红的,雪还没有下透,大片片的席天幕地的飘落下来。
范杰使劲全力蹬着三轮,医院在市中心,虽然离着范家湾不远的地方有小医院,但范杰不再相信那个地方。
那时候医疗水平落后,小医院里设备陈旧,多半是考验医生的技术水平,范杰就琢磨着叔其实肝还是有病,没能检查出来。
是他大意了,被暂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为这辈子在怎么样也会有所改变,谁知根本没有变。
范杰想起当年他一无所知,还在学校里怨天怨地的混日子,谁知周末回家得到了叔叔的死讯,叔叔死的惨,身边没有人,半夜里发病吐了一地的血,好几天才被邻居们发现,人早就没了。
到达医院时已经是半夜2点多,快要过年了,医院里显得格外冷清,暖气包散发的热量闷得人一身热汗,范杰和医生说明了情况,又去交了检查费,在看范国起时,发觉范国起的脸色红润了些。
拿着缴费单子范杰去了窗口,一百来块就这么没了,范杰将存折给对方看,一再保证等天亮了就去银行取钱,对方见他长相端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软也就答应了。
等到忙下了地,叔叔被推进病房,医生将范杰叫到值班室,见医生严肃的神情,范杰心里咯噔一下,乱了分寸。
“医生,我叔他……他……”
医生瞪了他一眼:“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知道,不过目前看病人的状况良好,你也别太担心了,等到天亮再看看,你叔家里的人呢?”
范杰摇摇头:“我叔就一个人,我和他一起住,有什么事您和我说。”
“你父亲呢?”
“……”范杰低下头:“我爸爸不和我们一起住。”
医生推了推眼镜,拿着笔画着‘鬼画符’,“先观察一下,等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