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季斐准备帮小弟热饭,小弟一咕噜从沙发上滚下来,嘴里还啃着一根麻辣鸡条,三两下咽下去,突然大喊一声,“住手!”
季斐给吓了一跳,生生止住了脚步,就听小弟在后头喊,“大哥,我自己去......”话还未说完,一个影子蹿出去,正是二弟,一句话不说,开始架锅子热菜热饭。
季斐一愣,“二弟,你......”
小弟忽然也蹿出去,嘴巴翘的老高,指着二弟就嚷,“谁让你热的,我要自己来!”
二弟哼一声,目光中颇有几分得意,往季斐那边望一眼,见季斐身后的顾朗茳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当下笑的见牙不见眼,对季斐道,“大哥,以后热饭热菜的事就让我来吧,我也大了,可以帮忙照顾小弟。”
季斐实在吃惊,完全不知道二弟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勤快,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只见顾朗茳跟他一样面露惊疑之色,而二弟一脸兴奋,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像被威胁过。
“大哥,行吗?我真想帮你做点事。”
二弟目光太热切,看季斐就跟看过年盘子里那只肥油田鸡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吃了,季斐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干干地点了点头,“随......便你吧。”
“我不要!”小弟嘴巴一扁,“我要吃自己热的饭菜!”
二弟理都不理他,转身将菜盛到盘子里,舀了饭出来,“吃吧,吃完了我洗碗。”
小弟眼睛瞪的更大了,好一会儿,掉头扑向季斐,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哥,等我吃完了饭,我自己洗碗,行吗?”小弟还是第一次对季斐这么亲热,季斐一时有些不适应,直到小弟又扭着身子问他行不行时,季斐点了点头。
之后的事情就更加诡异了,他两个弟弟跟干活有奖似的抢着洗碗、扫地、抹桌子,旧衣服旧鞋子一双双捡出来刷了,枕头帕子放水里绞了,连季斐都不知道老柜子底下有只破袜子却让他小弟找出来洗了,末了还非得看他一眼,他要是不点头,那就一直看着,看的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后来想起来,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起,季斐发现他的运气突然好了起来,两个弟弟对他又敬又怕,隐隐还带着几分巴结,去章建的事也很快有些消息,据王蔚说因为他正好在省教师教学比武中获了奖,学校颇为重视他,一说季斐的事学校就给了面子答应了,择校费也不用交,跟一般同学一样教个学费跟住宿费就可以了。然后季斐跟工厂老板辞了职,老板一口答应了,还将扣压的半个月工资给补了。末了就剩季定国跟王桂香那关了,好好的工不打了又改去读书,家里不仅少了收入还要倒贴,季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让他爹妈吊起来打一顿,再赶他出去。谁料晚上一说,季定国竟然点了点头,说,“读书是好事,你既然有这个本事,又一心想着,我也不好再拦着你了,读就读吧。”
王桂香不仅点头,还少见地对他着笑,是真笑,皱纹都起来了,目光颇有几分热切,说,“妈去给你收拾收拾,明天再去买身衣服,别进了城让人笑话。”
当天晚上季斐瞪着眼睛看了一夜房顶,都没想明白王桂香怎么会用那样欢喜的眼神看着他,他觉得怪怪的,心里头七上八下。可是,真开心。
正月十六一大早的顾朗茳就拖着辆板车来接季斐了,来的时候才六点多,天都不太亮,季斐正在打包铺盖、棉絮、衣服、桶子等,王桂香在一旁帮忙,季定国虽是庄稼人,但收拾东西这种事向来是不做的,在一旁抽烟。
季斐远远的见有个人影上来,眯了眯眼,还是站在外边的季定国先发现,扔了烟,吃惊地道,“小少爷?”
季斐这才发现是顾朗茳,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顾朗茳帮着捆扎东西,理所当然地道,“来接你呀!”
季斐看了看天,云层半黑半白似亮未亮,顾朗茳偏着的头侧在阴影看都看不清,旧日里四节课要迟两节的顾朗茳竟然大清早地赶来接他?
季斐张了张嘴,“你......我不用你接,我自己可以......”
“知道知道,我要是不来,你走到大马路上换班车,去了县里再换车,不过是背一袋提两箱,再起早点,总归能走到学校去。幸亏我起的早,再迟一点估计就碰不上你了。”顾朗茳心想,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事,得再提前半小时,起码五点就得起来。
季斐的东西其实不算多,冬天的衣服就拿了两套,鞋子除了脚上那双就带了双拖鞋,只是被子棉絮什么的体积挺大,还有桶子衣架子洗衣粉肥皂什么的,外加顾朗茳送的那全套参考书,足足拾掇出了两个蛇皮袋出来。别看蛇皮袋看着不好看,又土,但质量好,装的东西也多。
顾朗茳见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把一袋行李往肩上一扛,季定国连忙接了过来,“小少爷,这个让我来。”
王桂香也道,“小少爷小少爷,怎么能让你干这种活,如今我们家定国也是厂子里的人了,就算是您家的......”话未说话,听顾朗茳咳了一声,王桂香赶紧闭了嘴。
顾朗茳下意识地去看季斐,见他抿着唇,眉毛也拢了起来,不由叫了一声,“季斐......”
季斐看他一眼,却是淡淡笑了笑,说,“难得你特意起这么早来接我,谢谢了,只是家里这段路没有车,总共就两袋行李,我想自己背着去”,又对季定国道,“爸,你把蛇皮袋给我吧,我自己背的出去。”这样的事他不是没干过,当年他初中住校的时候才十一岁,铺盖絮子都是自己一点一点背过去的,去学校有四十几分钟的路,他妈不想再让他读书,心里憋着气,硬是没帮一点忙,一毛车钱也没给,他自己把东西捆好背在背上,一次搬不过去就搬两次,四十几分钟的路硬是来回走了几趟,脚都起泡了,终于在下午的时候把东西都搬去学校了。现在他这么大了,等到了大马路上又可以等车,区区两包行李实在没什么。
顾朗茳道,“没事,我拉了板车过来了”,说着将季定国身上那袋行李扛过来,“季斐,那袋轻的你拿,我们自己搬出去。”
季斐不知道自己哪里被触动到了,也许是那句我们自己搬出去,有一刹那他在心里想,顾朗茳竟然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心里有些酸楚。
顾朗茳没一会儿就把东西放板车上又走回来了,将那袋轻的往肩上一甩,一手拉了季斐,“走了啊。”他拉季斐的手的时候其实有些紧张,可是季斐竟然没说什么,他一下子松了口气,说不出的满足。
等真见到板车的时候季斐愣了,“你哪来的板车?”
“我让朱叔给我弄的”,顾朗茳将行李扔上去,“季斐,你坐上去,我来拉车。”
跟过来的季定国跟王桂香吓了一跳,王桂香道,“这怎么能让小少爷拉车,小少爷你去坐,让季斐......”
“叔,婶”,顾朗茳的语气微微变了变,脸上倒还带着笑,扫过王桂香跟季定国,“我这人毛病多,独立专行惯了,不爱别人告诉我怎么做事。”他年纪轻轻的,可是目光那么一扫,季定国这样大年纪的人竟有几分怯意,拉了拉王桂香,两人默默回去了。
季斐看了看他爹妈,感觉不是滋味,平日里在自己面前那样强势的两个人,怎么到顾朗茳面前就一句多话也不敢说了呢?
身体突然一轻,竟然被顾朗茳抱了起来,季斐下意识地就要挣扎,却立马被放到了板车上,“坐好!”顾朗茳拖着板车飞快地往前跑。
“顾朗茳,你、你停一下!”季斐没想到他是这目的,心中又惊又愧。
“我特意赶早过来,季斐,你就让我拉一下,就一下啊!”顾朗茳脚下动作飞快,还哼起了歌,“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带著百万家财领著你的妹妹跟著那马车来...”他的样子是真高兴,眉目俱笑,像车子上拉的是不是什么旧棉絮旧被子而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季斐看着他,心中也暖起来,也不再坚持要下去,安安静静坐在板车上,看着他拉着板车又唱又笑的。
到了大马路上平叔早开着车等在那儿了,见顾朗茳竟然拉着板车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一见车子上又是杂物又是人的,当下就急了,“我的少爷你怎么能干这种活?车子开不进去可以叫平叔进去呀,再不行咱们雇人......”
顾朗茳不听平叔在背后唠叨,他把车子停稳了,扶着季斐下来,“小心点。”
季斐跳下板车,见平叔一脸着急心疼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顾朗茳以前一定是从没干过这些的,对顾朗茳道,“要不,下次换我拉你?”
“说什么了,你是要去市里读书的,咱们以后走的就是康庄大道,还拉什么拉。真要拉,也只有我拉你的份,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哪抢的过我。”他说着真去拉季斐,牵着他就往车里走,“平叔,行李就交给你了,季斐的东西,记得轻拿轻放!”
车行了两个多小时,眼见着沿途的景物由素朴变的繁华,由萧条变的喧闹,季斐的心渐渐紧张起来,他知道,章建越来越近了,这个他不曾想到过的意外之喜,这个传说中优秀高端的学校,这个经过赵老师与王老师再三努力再得到的机会,会带给他什么不一样的人生了?
正是报名的日子,章建与县一中报名的时候一样热闹,不同的是去学校路上的车子一辆接一辆,有的是出租车,有的是私家车,学生们背着各式潮流的书包,家长们穿的端庄整齐,各个显得从容自在,就连抽烟的人都显出一种成熟品位来,与乡下大人叼着卷烟露着黄牙齿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也更让人紧张。
季斐望着章建大门眼那一排金色耀眼的字体,没来由一阵肃穆,背脊挺的笔直,他会珍惜这来之不易机会,他会争取一切能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总有一天,他要无所顾忌地决定自己的未来。
顾朗茳看着背脊笔挺的季斐,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起上辈子的季斐,也是那样挺直着背脊,裹着破棉袄站在北方冬天与自己对峙,他没有被北方寒冷的天气打败,却最终被自己亲手毁了。
他亲手毁了的,他的季斐,他的爱人。
季斐突然回过头来,白净的脸上有点的红,眼睛亮晶晶的,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睛扑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顾朗茳......你第一次来章建的时候,紧张吗?”
顾朗茳一把牵起他的手,“怕什么,有哥罩着你了!”
他前辈子欠给他的,今生加倍还给他。
他前辈子失去的,今生都要拿回来——欠他的,欠自己的,幸福,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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