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长情03
生命有多脆弱,小江大概算是有过切身体会了。那场暴雨之后,他一共经历过三次大手术两次病危通知,最后这一次,如果不是邹盼舒及时援手,说不定就不止是病危通知,而是事实。
好在不管多少苦难,小江依然微笑着挺过来了。
他感谢父母,感谢大哥,感谢一路上很多帮助过他的人,特别是最后让他彻底告别病痛折磨的邹盼舒夫夫,这些感谢深埋心底,小江没有整日里口头上挂着谢谢的语调,甚至他道谢的频率远比大江少多了。
有些谢意,不是一句单薄的谢谢就能够表达。
初到美国时,小江被病痛折磨得夜不能寐,连带着大江也都折腾得不成人样,小江心疼之余,就想着怎样化解自己的注意力,看书是看不下去了。那些曾经那么喜爱的文字怎么都读不进去,脑袋都被病痛啃噬得坑坑洼洼似地,字体一个个填埋进去就如掉入黑洞一样,拼凑不出完整的意思。
然后他想到了写,既然读不进去,那么就尝试着抛出来。
抛一些文字出来,小江顿时笑了,多么有意思的一个词,从那些被啃噬得都不能思考的黑洞里揪一些有用的东西出来吧。
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的有用,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要么昏睡过去,要么就是一波一波出汗,汗水沿着手腕沿着掌心侵透了键盘,他也没有放弃,就这样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等到疼痛不知何时可以承受时,小江却喜欢上这样专注抛出点文字的做法。
这一日,是庆功的好日子,很早赶去书城,三个小时的签售会却忙碌了一整天,等到夜晚回到公寓,看着热闹的客厅,心底各种滋味都有。
白天光是国内打来的庆贺电话就把手机差点打爆了,夜晚还有朋友团聚一堂,真是幸福的人生啊。
只是,不得不请来的柏子竞,小江真是闹不懂了。
自从上回送资料上门,这个人就总是在自己快要忘记他时晃悠过来,来了很多时候小江也没空搭理他,他就安静坐在那里喝喝茶吃吃点心,偶尔会对小江选择的插图提点几句,或者有些地方有别处更好的插画他也会以此为理由前来。
总之,这个家伙是要闹哪样啊?
小江觉得头疼了,他实在不清楚柏子竞的目的是什么。
趁着客厅里热闹得很,小江把邹盼舒拉到二楼去,其他人很有眼力都由着他们离开。
小江把困扰给邹盼舒说完,最后很无奈地耸耸肩说:“盼舒,你能让他不要来吗?我哥每次都很紧张,你知道的,我们和他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我哥总担心着哪个地方一不小心得罪人,或者给你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邹盼舒愣了一下,跟着也皱起眉头,想了很久,他也只好遗憾地说:“小江,你也知道他是我老师啊,我可没这个胆子说什么。刚开始我很怕他的,现在虽然不怕了,不过……哎,不说这个。他算个好人吧,只是有点我行我素,我只能保佑你却不能干涉到他。”
“啊?我以为你们呆一起两年关系会好一点,你来了之后他不是也都次次出现么。”
“可是每次你们也都出现啊,肯定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这话可不能让疏狂听到了。”邹盼舒赶紧伸手捂住他,任疏狂忙得脚不沾地,每次一回来就很粘人,要是听到这话回去还不定怎么折腾呢,想到这邹盼舒就觉得腰疼腿疼的。
“好吧。哎,真搞不懂这人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他了?”小江只好往自己身上找问题,却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点头绪来。
两人只好草草结束话题下楼。
任疏狂夫夫家里的代孕孩子早产,这个消息让聚会顿时沉闷很多,等他们两人匆匆离开后,启光他们也告辞走了。
小江明天还有一场庆祝会,到时候款待的将是来美国后认识的朋友,还有两个是杂志社介绍的同行,因为工作认识变为朋友,其中一个不停邀请小江转职到他的公司,可惜小江从未松口,还是坚持回国的话会再回原来的公司任职。
说起来他真的很累了,不仅身体上的,神经也绷得很紧,酒更是难得多喝了两杯,时间一长就有点上头了。
大江一边在饭厅收拾着碗碟,一边不停瞅瞅动也不动优雅坐在沙发上品酒的柏子竞,他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也没有勇气请客人离开。
“恭喜你,江岚天。”柏子竞第一次称呼小江的全名,倒是把小江吓到了。
这个大名是真的用得太少了,除了正式文书外,就连出书的笔名都只是一个“江”字谐音,同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习惯反正是小江小江的叫,朋友更是如此,乍然听闻自己的名字从柏子竞开启的双唇中出来,小江有种魔魇住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一个紧箍咒把人给牢牢套住了。
猛烈摇晃下脑袋,小江把这种诡异的感觉甩掉,哪有这种事情么,又不是什么巫术叫一声名字就可以把人的灵魂拘走之类的。
“谢谢你。”一直到这么长时间,小江都没有正面称呼过柏子竞的名字,算下来前前后后,他们见面的次数都快要有二十次了吧。
小江顿时被这个数字又吓了一跳,刚开始还不相信,脑中糊里糊涂计算了一下,还真的有了,脸色立刻尴尬起来,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怎么?你怕我?”柏子竞微微向前倾斜上半身,拉近与坐在对面的小江的距离,声音仿佛充满了**力,一双往日里看着让人悚然的看透世事的眸子,闪着某种复杂的光芒。
“不……怎么会,你错觉了吧。”小江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下,把距离再次拉开。那么近,柏子竞身上的气息一下灌入鼻中,小江觉得脑子更昏沉沉。
“江岚天,我想我们可以算朋友吧。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还是我的名字很难叫出口?”柏子竞早就发现这种情况,这个发现令他很玩味,此刻提起真有点恶趣味的感觉,难得看到这个看上去洒脱的人困窘的样子,很有趣,和工作一样有趣。
摄影界金字塔型的顶端,本来就站不了几个人,成就意味着这些人个个都是工作狂,柏子竞也不例外。
只不过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摄影之外,他觉得人生或许还会有其他的一些什么。
两年的世界巡游就有找寻的意味,他原本以为是找寻内心对影像的新认知,但是到今天他发现不是。
在摄影的道路上,他远远走在无数人前面,能够比肩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可是他猛然觉得人生并不完整,这是一种类似顿悟的思维,不在旅途中顿悟,不在工作中顿悟,却某一天回首,发现在看到小江的文字时,拨开了神秘的面纱。
原来一直找寻来找寻去,无非就是追寻生命的真谛,柏子竞年少时就觉得自己是为了摄影才出生在这个世界,站到了顶端才会陡然间迷茫。
差点把自己丢失在迷茫中,直到那些简洁有力的关于生命的文字,疼痛与脆弱,幸福与感谢,仇恨与愧疚,还有历经风雨后的彩虹,真实的温暖的人生,柏子竞突然间就羡慕起来。
小江觉得头疼无比,比起身体的疼痛,这种无措真不知该如何化解,他的性子虽然沉稳,比起柏子竞这种等级还是差太远了,双唇开开合合,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是啊,不就是一个名字么?为什么就是叫不出口呢?
除了看书、学习、忍耐疼痛,到后来的读书、工作、忍耐疼痛,然后是现在的复健结束,缓慢走动,马上要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小江却觉得所有这些经历得到的经验都不足以教会他如何把柏子竞的名字叫出口。
柏子竞,三个字;子竞,两个字,如此难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小江是无意识的,脑中空****的纠结得像一团浆糊,柏子竞的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很好,非常有趣。
“既然叫不出口,那就喝了这杯酒吧。”柏子竞把自己的杯子往前一推,修长的保养极好的手指敲了下茶几说。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小江选择了更容易做到的事情——喝酒。
火辣辣的烈酒灌到喉咙里,小江从未尝过烈酒,顿时咳得昏天黑地,脸色在橙黄色的暖光下鲜艳欲滴,逼出的泪痕挂在眼角,常年不能运动外出导致的过分白皙此刻染上了瑰丽的色彩,骨节分明的手指捂着嘴巴不肯放开声音。
“怎么了?”大江在厨房里洗碗,好像听到什么动静,可一手的泡沫又不方便离开,再说了有客人在呢,可到底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
狠狠憋了一口气,小江放开手接了句“没事,哥”,又马上捂住了嘴,再也不肯泄出声音,胸腔好似燃烧起来,对面的柏子竞隐隐有变成两个人的迹象。
他开始有点搞不清这是不是现实了。
柏子竞感觉有点玩过火了,微微蹙了下眉间,记起这个人身体还没有完全好,遂起身亲自倒了杯温茶递给他,顺便朝着厨房安慰大江一句。
小江还以为自己是吼出去的呢,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了。
该不该赶他走呢?小江的脑中迸出了想法,手却背叛主人意志老实地接过杯子,看也不看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这才压下一点不适,身体经过这么一折腾,是真的提不起劲来,软绵绵的很不好受,困倦和紧张掌控着他的神经。
柏子竞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小江湿润的唇角,温温的茶汁带着唇上的温度,真是让人向往的热度,手指伸到自己唇边舔了一下,带着一点点苦涩味,随后是回甘。
味道不错么。
“你睡吧。我马上走了。”柏子竞的手往下一压,小江顺从地躺下,就如得了大赦似地闭上眼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他的睡眠质量非常好,早就历练出来了,只要身体发出疲倦的信号,就能够在任何时间内休息,尽快恢复体能以应对下一次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