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修)

天气阴雨绵绵的,屋子里有点潮湿,文顷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妈不在家,纺织厂下班比较晚。爸已经好几天没有活做了,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动不动就跟妈吵架,这会儿楼上楼下地跑,翻箱倒柜的,不知道在找什么。文顷闷着脑袋不说话,只管写他的作业。

忽的脑袋被拍了一下,父亲粗哑急躁的声音传过来:“你妈把钱藏哪了?”

文顷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父亲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声音开始粗暴起来:“你会不知道?你妈整天和你凑一块,屁点大的事情都给你讲,你说你不知道?你到底说不说,嗯?”

文顷抖了抖,妈是跟他讲过不少事,可是钱藏哪了,妈确实没有告诉他。他把作业本合起来,塞进书包里,坐到一边,只说:“爸,我真不知道,妈没告诉我。”

啪!!男人一巴掌招呼了上来,文顷整个人被打偏到一边,他咬了咬牙,忍着没哭出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我真不知道,爸。”文顷觉得嘴里一股子腥味。

父亲彻底失了耐性,或许他本就没什么耐性,又是一巴掌招呼上文顷的脑袋,歇斯底里吼道:“你个不识相的,到底是不是我儿子,啊?跟你妈一个德行。知不知道你老子才是一家之主,你妈攒钱给你老子花那是天经地义!我说你妈是不是在外头养男人了,所以钱都给外头的小白脸花了,就知道是个婊.子,他妈的当初真是眼瞎了娶了这么个婆娘。”

“妈才没有养男人,妈也不是婊.子!”文顷忍不住张口回了句,他的声音很大,脸都涨红了。他不知道本来恩恩爱爱的父亲和母亲,怎么突然生出这么深的芥蒂。

男人怒目圆睁,拉着文顷就甩到了地上,“果然跟你妈一个鼻孔出气,你这鬼小子会不知道钱藏哪了,是不是她不让你说的,啊?”男人左右找寻不到棍子,索性把皮带抽.了出来,“你要是骨头胀再不说,我就打到你说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空气中啪的一声脆响,文顷再也忍不住,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那年他才刚上六年级,长得矮小,似乎是因为父母终日不在家,他吃得随便,在人看来总有那么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父亲那一抽,抽得他骨头都发颤。文顷抱着头一边哭一边往楼下跑,嘴里直喊着:“妈,救命!救命!!”

男人工作不如意,歇在家里总要被一些村人说三道四,说自己靠女人养着,没本事。他心里的怨气日复一日地积攒,如今快要拖垮他的良心。他让人介绍工作,却被诱去赌博,他告诉自己只看不摸,一定没事,却不想,终究还是陷了进去。他现在不仅欠了一屁股赌债,还越赌越上瘾。他心心念念只想着,怎么把钱还回去,怎么捞回更多的钱。

文顷跑得太急,没注意脚下打滑,在楼梯口摔了一跤,男人动作极快,一皮带又抽了上来,抽在文顷背上火燎火燎地疼。

“我让你喊救命,我让你喊,喊破嗓子了那婆娘也听不见!”

男人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不断抽打着自己的儿子,文顷到处乱窜,一边哭一边求饶。他想要开门跑出去,他那抽红眼的父亲却每次都能将他拖回来。

外头好不容易有个人经过,似是听见哭声了,问道:“建国啊,是不是你在家啊?”

文顷像得了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喊着:“阿姨,救命,我爸要打死我了!”

外头的人道:“文顷啊,你这孩子,你爸建国什么时候打过人啊,不会是你做了坏事吧?”

“阿姨,不是,是我爸拿皮带抽我,阿姨!啊!”又一下抽打在文顷身上。

“我说建国啊,你不会是……”

“我教训我儿子呢,你别管。”

然后外头就渐渐地没声音了,任凭文顷怎么呐喊,再也没有人理会他。

文顷以为,那一次要被他父亲打死了,还好,还好妈及时赶了回来,救了他一命。

那一天,他没有去看医生,迷迷糊糊躺在**,就听见爸和妈在外头吵。那一天文顷终于知道,以前放在家里的钱都被爸拿去堵掉了,他时常出去一整日不归,不是工作的,是去赌的。妈看不惯,要他戒赌,爸曾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踏入赌场半步。可是呢?他的誓言如同一个狗屁,他诋毁他的妻子,伤害他的孩子,把原本完整的家折腾得摇摇欲坠。

文顷就听见母亲哭喊着:“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男人冷冷道:“亲生个屁,他哪点像我?”

文顷只觉浑身冰凉,好冷啊,好冷……

……

“文顷,文顷……”

文顷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虚汗,豹子坐在他床边,紧蹙着眉头看着他,一脸担忧之色。

文顷摸了摸额头,上头搭着块温热的毛巾,估计是豹子给他覆上去的。他起身坐起来,在脸颈部擦了擦,道了声谢谢。

豹子撩开被子想要钻进来,文顷止住他,“怎么了,不去自己**睡?”

豹子摆着一本正经的脸,只说:“文顷,刚才你的手好冷,抖得很厉害,你一个人睡太冷了对不对,我身子很热的,我抱着你睡。”

文顷本来刚刚梦醒,心情不甚好,听着豹子这孩子气的话,突然就忘了那些糟心事了,于是习惯性地摸着对方的头,说:“不用了,我出了一身汗,被子都潮了,我睡着都不舒服,何况你躺进来。你回自己床吧,我去外头吹吹风。”

“那我陪你去。”豹子的脸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文顷道:“乖,听话,明天做饼给你吃。”

豹子终究还是没听文顷的话,跟在文顷屁股后头,把人看得紧紧的。

文顷需要理一理思绪,便也没有把豹子强行遣回家。

他走在路上,周身凉飕飕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缘无故做了这么个梦,把他多年藏在心底的伤痛都撕裂开来了。爸曾口口声声答应母亲,说不会再赌,可还是出尔反尔,闹得家不成家。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文顷极度讨厌不守信诺的人。可是后来眼里见得越来越多,心就麻木了,那样的人,再怎么逼他遵守承诺,骨子里终究是一根老油条。

爸是这样,那镇长也是这样。

文顷也没什么兴趣花功夫去教训这么些人,贱人自有天收拾。

……

原本集市上看中的摊位,文顷是再也没什么兴趣了。不过路过那里的时候,他倒是看了看,还真被那谦谦公子哥给租下来了,卖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而是珠宝首饰一类,看做工还挺上档次。头天开张便吸引了不少女性顾客,再加上价格适中,生意倒也红火。

看来女人的钱确实好赚,她们的爱美之心可是永不泯灭的。

文顷倒是不艳羡那公子哥日进斗金,对方赚女人的钱,他就赚孩子的钱。文顷决定不在集市上摆摊了,小镇学堂早晚人流量大,是个不错的售卖地点。

因为学堂离小旅店有点远,文顷便向旅店老板租了个小推车,早上早点起床,生了煤炉,推着小推车去学堂的时间,正好用来预热平底锅。

头天开张,豹子兴冲冲地跟在自己后面说要帮文顷叫卖。他在凯迪哥那儿学了不少招顾客的本事了,文顷便没拦着他,想着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力。

不过说起来,在学堂门口摆摊的人还真不少,看起来意识到商机的不止他一人。正是因为摆得摊子多,可供选择的种类多,在最开始的时候,文顷因长相陌生,几乎被完全忽视。倒是豹子那银发碧眼的俊美模样,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

文顷不由思忖,若是今次一个都卖不出去,那么即便明天也来,照样不会有任何销量。他得想想有效的法子,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

谁道这会儿豹子忽然吆喝起来:“文顷做的鸡蛋饼天下第一好吃,大家快来买,不买会后悔,吃过了就再也忘不了了。”

这一吆喝,倒是有几个摊主看了过来,很快他们口中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句:“神经病。”

文顷也是无奈叹了口气,豹子终究只是一副孩子脾性,做事说话都只会本能地站在自己这边,要说起真正的商业头脑来,他是没有的,当然连自己也不见得有。

豹子一直反反复复说着那么一句话,侧目之人是越来越多,靠近摊位的人那是越来越少。

文顷敲了敲额头,只说:“小白,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先给你做一个。”

豹子听到有东西吃了,立刻忘了吆喝这事,两眼放光,一个劲点头。

之前在小旅馆,文顷为了找回感觉,偷偷训练了很久,起先做废了几个,到后来就极顺手了。现在文顷做起来,一系列动作就像行云流水一样。

先在平底锅上抹一层油,再从木桶里舀出一小勺面粉,倒在平底锅上迅速延展开,然后敲上一个鸡蛋,打碎了同样铺展开来,待鸡蛋有些凝固了,撒上点葱花,快速翻一个身,稍待一会儿,涂上辣酱,最后一层层折叠起来,包在纸片儿里。

这现做现卖的本事,立时让有些孩子惊呆了,连着摊主也是吃惊不已。这学堂前摆摊的人虽多,可还从没有人能一边做一边卖的,说白了是怕手艺被人剽窃了去,人人都想赚钱,自然是保守点好,眼前这小子明显打破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观念。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鸡蛋饼这食物,必须趁热吃才有味儿,所以现做现卖是必须经过的一道程序。

至于那些孩子们,虽然不知道那瘦削的大哥哥做出的是什么玩意儿,但那种鸡蛋里透着葱花香味的奇异感觉,当真是要拉掉人的鼻子。

豹子乐颠颠地捧在手里,也顾不得烫,一口咬下一大块,闭着眼睛感受嘴里的火热感觉。文顷这次做的,和之前在灶膛里做的又不一样了,咬上去软软的,不油不腻,还有那种辣辣的感觉,好刺激。

那辣酱可是文顷亲自熬出来的,绝对入味。

豹子一边咬着一边忍不住说着:“文顷,太好吃了,我还要吃,给我再做一个。”

这会儿终于有个孩子咽着口水忍不住了,他瞧了瞧捏在手里的唯一一个铜币,走过来结结巴巴道:“多、多少钱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是江南人,所吃过的鸡蛋饼最原始的就是这么做的~~

还有鸡蛋灌饼,杂粮煎饼,都有不同的做法。据面具所知,鸡蛋饼和鸡蛋灌饼,完全不是同一个品种,亲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