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一)
管尘西的姥爷杨敬斋老先生年逾古稀,面色红润,身子硬朗,笑起来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说话也是掷地有声。几十年的经商,使他看起来就一副精明严谨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又流露出大丈夫的威严之气。
杨一像个奴隶似的,毕恭毕敬地挪到杨敬斋面前两米远的位置,隔着一张巨大的黄花梨大桌,微微屈身,低头,抱着拳头,拜到:“孙儿给爷爷请安,爷爷吉祥。”
管尘西恶寒,这个怪毛病经历了数十年还没改过来,像个古董一样,传到了现在。无奈,这样的恶习和风气是从他记事起就存在了的,连着他的父亲母亲,每每来拜访都逃脱不了如此古老的礼仪。
管尘西咽下笑意,学着杨一的样子,向前迈了一步,恭恭敬敬地作揖:“外孙给姥爷请安,愿姥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呃,不伦不类的。他实在说不下去了,抬起头,直起身子,朝着那高大威武的老人龇牙一笑,“姥爷……”
“哼,臭小子!”杨敬斋板着脸,伸出手指虚指了他一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呢!”
“姥爷……”管尘西满脸通红,瞥了一眼端坐却憋着笑的秦微霜老太太,又瞪了一眼立在他旁边装死等着训话的表弟,确实是无话可说,被压制在心底的愧疚一下子涌了上来,带着霉味。
说什么?自从母亲去世后,管尘西的腿脚的确是沉寂得多了,这边不经常来了,别的亲属也很少走动了。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离世才使他在心理上与这边生疏多了,在他看来,每次来母亲生长的地方,就会更难过。更何况,他要以怎样的表情和心情来面对失去女儿与妹妹的杨家人?他既得不到想象中的父爱,也失去了独宠的母爱,还要他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能怎么样?多年以来,他还不是在自己的四方天空里找温暖找安慰找平衡?
前几年管尘西同父亲后妈和妹妹来拜年时,杨老先生接受了所有人的“朝拜”,唯独没见管尘西,老人家在仍是气头上,让舅舅传话下来,说“人没了,亲情了也生疏了,怎么都是给别人养的孩子,认了杨家岂不是有违常理?杨老先生是气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管尘西实在伤心,但也能体会出老人家浓浓的悲伤与不满,于是二话不说,辞别了家人,收拾行囊,安安静静地陪在老人身边了好一阵。
今年过年,事情尤其多,这才不得不推迟了来西山这边请安的时间,再说,上次来,老太爷不是在国外赚钱增加固定资产呢么?
“小西,你坐过来,”杨敬斋顿了顿,“杨一,回你房间里面壁思过去!”
“爷爷?”杨一立刻直起身板,像只要斗法的公鸡,“我又哪儿犯错了?我改还不成吗?”一脸的怨妇形象。管尘西坐在秦微霜下首的黄花梨古董椅子上,恭恭敬敬地递过茶杯,仍是憋不住笑。杨家世代经商,祖上是清朝乾隆年间的淮扬盐商,累计了不少资产,真真儿的称得上是富可敌国。加之每一代都是娶的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所以沿袭下来了不少的规矩,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规矩多,事儿繁琐,这端茶递水的活儿自然少不了后辈服侍。
“你说,那车你开出去招摇什么?恐着谁不知道你家底儿?还是大马路上谁碍着你了?”杨敬斋声音提高,震得秦老太太侧了侧身子,“小一的事儿你个老头子瞎掺和什么!“她板起脸,“小一,还不回房去?”
杨一闻言,笑嘻嘻地朝管尘西眨眨眼,拜了两位当家的,飞似的跑回了楼上。秦微霜又看向杨敬斋,“老头子!气性真大!孩子开个车怎么了?”
要说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秦微霜生来就是杨敬斋的克星,从头到脚地打理他的生活起居,里里外外地一个人忙活,是用不着支使保姆照顾杨敬斋的,只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就好。人家老太太那么大岁数了,不仅持家有道,自己还总结出一套观念:从最基础的事儿开始伺候他,让他离不开我,他也就拿我没辙了。老太太开明,年轻时留过洋,一肚子洋墨水儿,加之恢复高考后又在h大修过学,学了不少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一个大家庭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家庭和睦,杨敬斋的事业自然蒸蒸日上。到现在,连杨一都分不清,家里到底是爷爷做主还是奶奶是当家!
这样的家庭着实让人羡慕,也确实有让人羡慕的资本。杨一,心气高傲,年轻多金,打小被父母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疼搁在心尖上爱,就算做了出格的事儿也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更何况,杨一虽然看似一副公子哥儿的做派,实际上有勇有谋,和他父亲很像。
管尘西和他不一样,在他看来,他从小就享受不到该有的关怀和宠爱,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被母亲惯着养大,却被父亲管的死死地。所以,就像他自己总结的那样,骨子里骚气外露,面子上硬汉朗朗。
人呐,最怕和人比较,比着比着就真的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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