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她昨日太过劳累了吗?

白日处理了两日的事务,晚上夫君又折腾她折腾地格外厉害,未睡上一两个时辰,又起来伺候夫君上朝......

她没有再多想,夫君今日下朝又晚了些,晚膳是她一人用的。等到夜色渐深时,院外才传来轻微的交谈声,她点燃一盏灯,轻推开门。

“夫君。”

谢欲晚有些惊讶:“还未睡?”

姜婳温婉一笑,也没有说话。

怎么会睡呢,只要他在长安能回家的日子,她不都是每一日待到他回家吗?

迎过小侍手上的东西,示意人先下去。

小侍也明白,交过东西后,就退下了。

为谢欲晚更衣时,姜婳想起白日的册子,她张了张口,第一时间竟然没有说出话来。但十多年的礼数和克制,让她下一瞬又恢复了温婉的笑。

她一边为夫君更衣,一边轻声道:“王少府家的七小姐,年方十六,品行良善,花容月貌,虽是庶出,但京中求娶的人也很多。夫君若是......”

她话没说话,就撞进一双深如海的眸。

谢欲晚的清冷一般都是对着旁人的。

她很少见谢欲晚这般看着她。

可待了许久,她也未等到谢欲晚说一句话,只是那日晚间,他又折腾她折腾地比常日厉害。

接连两日这般,她也有了些情绪。

她为他打理家中事务,为他寻觅纳妾人选,日日如此劳累,他这生的哪门子脾气?

即便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他不能直接同她说吗......

她也不想的啊。

被折腾狠了,隔日谢欲晚要上朝时,她难得没有起床,只是背对着他。她其实也不太知道发的什么情绪,是真因为被折腾狠了,还是......

她并不敢多想,只是知道自己委屈。

谢欲晚没有相哄,只是在走的时候,沉着眸,静静地望着她:“换一个吧。”

门被关上那一刻,姜婳突然哭了。

身子有些疼。

委屈。

*

泪很奇怪。

那门闭上的那一刻,她的眼亦闭上,温热的泪珠不受控地直直垂下。

可当橘糖在门外敲门那一刻,那浸湿被褥的泪珠,又消散得无踪迹了。姜婳眼眸怔了一瞬,随后,缓缓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掀开被子,收拾了自己一番,再去开门。

门开了,她顺着望向橘糖的视线,望向了阴沉的天。

乌压压的一片,看着就快下雨了,顺着门吹来的风都带了些秋日的寒。她脸色本就苍白,被寒风一吹,更苍白了三分。

橘糖忙关上门,急忙将人搀扶下来,心中又惊又气,她怎么一夜没见娘子,娘子就憔悴至此。

娘子那张向来温婉的脸上,满是病气和憔悴。

这病来的怎么如此突然?

“娘子,怎的脸色如何苍白,可是昨夜着了凉?”橘糖着急,手直接探上了姜婳的额头。

姜婳望着橘糖,眼眸怔了一瞬,随后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应该,就是,未睡好。”

她说的吞吐,橘糖却蹙了眉:“我去唤大夫。”

说着就要转身,姜婳欲拉住的手还未伸出,她就风风火火般走了。

门开了又关,屋子里又只剩下姜婳一人。

虽是白日,屋子里却暗的很,姜婳一口气吞在胸中不上不下,起身,自己开了门。

阴沉的天色再次占据她的视线。

滚滚的云,要黑不黑,要白不白的,就那么晕晕沉沉,混在一起。在房中,她只稍稍披了一件外套,秋日的萧瑟顺着宽大的衣袖,裹住她。

她顺从地闭上眼,天色昏暗,她却觉得格外地寂静。

胸中拿一口气,依旧横在那里。

*

橘糖再回来时,发现姜婳已经坐在桌前,认真看着账本了。

“娘子。”她声音大了些。说完,便上前将账本收了起来:“这府中算不完的账,娘子生病了,今日便先休息半日。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丫鬟,这般时候还送账本来。”

姜婳温婉一笑,摇了头:“我让晓春去拿的,别怪她,你知道,她本就怕你的。”

橘糖将账本背到身后,示意身后的大夫上去把脉。

姜婳乖乖伸出手,对着行礼的大夫点头,随后轻声道:“应当只是有些风寒,是我这丫鬟太着急了些,麻烦您了。”

大夫忙摇头:“不敢,不敢。”

说着将手搭上去,把了许久,眉间有些犹豫,望了姜婳一眼。

橘糖见到大夫这反应,焦急道:“胡大夫,我家娘子怎么了?”

大夫忙摇头:“姑娘莫担心,夫人无事,应当只是感染了些风寒,老夫开上几副药,姑娘去药房抓了,熬了喝了便无事了。”

姜婳温柔地看着橘糖,轻声道:“说了,我无事的,别担心。先送胡大夫出去吧,下次不可如此无礼了。”

很快,又补了一句:“账本留下。”

胡大夫低着头,被橘糖领出去时,望了一眼书桌后的夫人。

即便在这无人的场合,她依旧端正在书桌前。

那本账本依旧被她翻开了,在憔悴苍白的表象之下,藏着如死水般的平静。

夫人身子,的确没有大病。

甚至风寒,也只是他顺着夫人的话,说的一两句。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她抬起头,对他轻微点了点头,随后又平静地低下头,继续翻阅手中的账本。

*

天色暗了。

姜婳持着一盏灯,等在院子前。

夫君还未回来。

秋日的露,像这夜一般,很冷。昏暗的灯只能堪堪照亮一块地方,姜婳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

今天白日下了雨,晚上并没有月亮。

昏暗的灯,映出姜婳苍白柔美的脸,她轻抿着唇,望着夫君要回来的那条路。

她需得承认,她其实不太能处理好心中的情绪。

可她并不想因为这种情绪,同夫君有了疏离。

那年她随夫君去商阳,因为那些她爬床的风言风语,被长老们为难。她被罚在祠堂中跪到半夜,等到月色都几近黯淡,她揉着发疼的腿,推门而出之际。

是夫君持着一盏灯,在那颗榕树下,待着她。

他说带她回家。

那时,她怔怔看着他。

那一盏灯,其实也不太亮,昏暗的烛火能驱散的黑暗,是如此有限。

但她一点都不怕了。

她牵着他递过来的衣袖,一步一步,踏向她的第一个家。

想起这些,她似乎又觉得,其实很多东西,没有那么重要。

比起妾的人选是该是王太守的六小姐,还是朱少府家的三小姐,何时迎,如何迎......她其实更想同夫君说,他出门了半月,院中那一株藤,结出了果,她亲手栽在盆中的花,因为天气骤然变冷,可能明天春天也活不过来了。

她垂头,温婉一笑。

刹那间,一阵风吹过,手中的灯笼灭了,姜婳没有太注意,因为抬眸之际,看见了远处的烛火。

她握着灯的手紧了一瞬,欲迎上去之际,看见了烛火下清晰的人影。

不是夫君。

那人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夫人,天子留公子今日在宫中留宿,公子让小人,回来同夫人说一声。

姜婳一怔,随后温婉一笑,行礼道谢:“麻烦大人了,今日天色已晚,妾让下人去安排大人......”

那人忙摇头:“小人这就回去了,不劳夫人忧心了。”

橘糖忙从屋内出来,将人送走,全了礼数。临走之时,她回头,望着树下依旧温婉笑着的娘子。

那盏灯有着些许余光,却只能映出娘子握着灯柄纤细的手指了。

娘子依旧像往常那般温婉笑着,他们走了许久,她似乎还站在那颗树下,静静地看着她们。

*

橘糖再回去之时,屋内的灯已经熄了。

她想起娘子这几日的苍白疲倦的脸色,犹豫了瞬,没有再打扰。

是因为纳妾的事情吗?

橘糖其实未想过,娘子会如此在意。若娘子真的如此在意,她明日去问问公子想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子嗣从族中过继的。

可等她隔日再见娘子时,娘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除了脸色更苍白些,其他地方,已经叫人看不出差别了。

“橘糖。”

姜婳轻柔唤着,弯着眸望着发呆的人。

橘糖一怔,望向她:“娘子,怎么了。”

她弯了弯眸:“有些馋了,橘糖上次做的糖还有吗?要甜丝丝的那种。”

橘糖忙应道:“有的,在我房中,娘子等着,我现在就去拿。早知娘子喜欢,上次我就多给娘子送些了。嘿,娘子是不是不好意思唤那糖的名字。”

说完,做了个鬼脸,橘糖就风风火火走了。

等到门被关上,姜婳才将视线从橘糖走的方向收回。

她将毛笔放置回笔架上,随后,抬起眸,缓慢地,望向了空中那根白绫。

她依旧端坐着。

书桌上,是府中刚送过来的,那三位姑娘的册子。

她连指尖都写着沉默。

*

橘糖将糖拿回来之时,口中哼着歌,娘子都想她做的糖了,相比也没有为小妾的事情烦心了。

也是,只要娘子好好想想,就会想通的。她也免去去公子面前讨人嫌,公子那脾气,若不是为了娘子,她橘糖才懒得招惹。

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玻璃罐。

方方正正的棕色糖块在里面杂乱堆着,随着少女走路的起伏上下晃动,时不时,碎裂的半截糖块,从空隙挤下去......

橘糖推开门,“砰”地一下,将糖罐从身后拿出。

姜婳苍白的脸上,就那样,扬起温婉的一抹笑。

在她的余光中,那染血的白绫,又从房梁之上,缓缓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