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当家的一听, 也没有多问,只是看着姜婳放在他面前的银子,为姜婳分析了起来。姜婳认真听着, 想着不行便再拿几件不那么好当的东西过来。
一身简素长袍的青年望着面前望着一堆银子的小姐, 轻声道:“如若只是买普通的院子, 应当是够了。只是看小姐何时要,如若时间不急迫,我们可以慢些寻。”
姜婳摇了摇头,这几日谢欲晚应当就要出来了。
以谢欲晚的性子, 姜婳垂了眸,那日她只将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同谢欲晚说了, 她也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很急迫吗?”
姜婳点头:“最好今日便能买到。”
那样她还可以请人打理一下, 待到谢欲晚出狱,便能直接住进去了。那日莫怀同她说他和橘糖暂时都住在客栈, 她偷偷看了一眼, 他们住的客栈有些偏远,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银钱。
青年犹豫了一瞬::“今日便要的话, 便不能同人压价了。”
说着, 青年拨起了算珠。
姜婳看着,又看了看一旁还在玩花的少女,轻声叹了口气。她望向身前的青年,如若不是因为上一世橘糖同她说的印象过深, 她也不会觉得这个青年曾经是武状元。
过了半刻,青年的算珠停了下来。
“小姐方便在我这铺子中呆上半日吗?我今日先关了铺子去为小姐看看院子, 下午再带小姐一同去看院子。若是小姐急要, 我们今日应该就能寻到。”
姜婳的确不方便四处走动,便应下了。
青年刚准备将妹妹关到房中, 就被姜婳止住了,她轻声道:“无事,你将铺子的门关好便好。”
青年望了一眼,应了。
铺子的门被关上,姜婳望了望四周,一贫如洗。
只有客人放在当铺中的几件东西,还有不远处少女身上穿的衣裳,稍稍值钱些。原因她倒也知道,未寻到妹妹之前,青年便将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寻妹妹身上,寻到妹妹之后,青年再赚到的钱便都捐出去了。
一部分捐给了寺庙,还有一部分捐给了贫苦百姓。
姜婳打量四周,打量了一圈,望向了正在玩花的少女。她没有试图靠近,她知晓少女害怕生人。
她一边想着那二十本账本,一边玩着手下的银钱。
*
大牢之中。
莫怀带着几件雪衣,潜入了牢狱之中。
他同往常一般打开牢狱的门,进去,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递给公子。
青年本来垂着眸,听见声响,淡淡地抬了起来。
莫怀同寻常一般汇报这些日的事情,眼眸停在周围染着血的雪衣上。看见都只是淡淡的血迹,莫怀心松了一分。
“姜家昨夜失了一场火,姜老夫人的院子都被烧没了。姜老夫人也被吓到了,现在还在昏迷。”
“她被吓到了吗?”
青年的声音很淡,像是冬日初阳时消融的那一抹雪。牢狱脏污,青年一身雪衣也透着淡淡的血迹,但是整个人还是如淡淡的月光一般。
莫怀一怔:“应该没。”
然后他在青年的注视之中缓缓说道:“火应该就是小姐放的。”
青年淡声重复了一遍:“应该?”
莫怀出声:“看行事痕迹,是晨莲的手笔。只是是晨莲自己做的,还是小姐让晨莲做的,属下并不知。按照公子之前同晨莲所言,晨莲如今只是小姐一人的暗卫,所做的事情不再需要同我们上报了。”
“属下是想,按照晨莲的性子,如果是晨莲自己想做,这一次烧得就不仅仅是元宁居了,所以属下推测是小姐的手笔。”
谢欲晚没有再多问。
远山寺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将整个暗卫营交到晨莲手中了。以如今的局势,暂时没有势力能够动小婳。
至于暗卫营,交到晨莲手中,同交到小婳手中无异。
左右都是为了保护她。
原本商阳那边的势力,待到了时间,他也会一并交到她手中,只是她并不知情。
谢欲晚垂下了眸。
这是那日在山寺之后吩咐下去的,那时直接同她说,她如何也是不会接受的。原本他所想的是待他为她铺好一条无虞的路之后,再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莫怀望了公子一眼,昏暗的烛火下,公子的脸还是很苍白。但是比起前些日子,还是要好上不少。莫怀不明白其中曲折,他只知道,只要公子能够好起来,这天下谁为天子他丝毫都不在意。
莫怀继续讲着朝堂的事情,这几日因为公子的事情,朝中各人的动作并不算小。
谢欲晚淡淡听着,他手骨修长,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从莫怀口中听见‘静王府’三个字时,他转着玉扳指的手指停下了。
“静王府世子之前借长宁郡主的名头举办了一场赏花宴,赠给了小姐一根金钗,那金钗是先皇后之物。”
“前些日长宁郡主在宴会上同姜老夫人说过许久的话,昨日姜老夫人以丢失一本佛经为名,让侍卫搜查了小姐的小院。”
青年轻声开了口:“什么佛经?”
莫怀沉默:“《般若》第三卷 。”
谢欲晚眸含了一些清淡的笑,未再说话。
莫怀继续说道:“后面姜老夫人寻小姐去了元宁居,同小姐说了公子的事情,还说——”
谢欲晚抬起眸,望向欲言又止的莫怀。
莫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同平常一样:“姜老夫人还同小姐说,小姐若是想救公子,就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入太子府。”
莫怀小心翼翼望向公子,发现公子眸色依旧平静,只是又开始转动手上的玉扳指。玉扳指是一块冷白的玉,同青年整个人一般冷白。
沉默许久之后,青年声音清淡:“去将林家的事情放出去吧。”
莫怀点头,林家是宁玉郡主母亲林胭所在的家族,当年林胭被静王所救,对静王一见钟情,不顾父母阻拦,义无反顾地嫁入了静王府。
可那原本就是静王的设计,所为的不过是林家的助力。得了助力榨干了林家的价值后,静王待林胭自然也算不上用心了。
后来,林胭诞下一女,也就是徐宁玉。徐宁玉还未足月时,林胭便薨了。
林胭薨了不过一月,静王便将原先的侧妃抬正,连带着向皇上请封侧妃的儿子为世子。
林家因为勃然大怒,但林家双亲已逝,这些年早已没落。这些年才从旁支出了一个惊艳绝伦的探花郎,一早便投奔了三皇子。
当年林胭根本不是因为生产伤了身体而死,而是被侧妃所害,静王知晓,却选择了漠视,甚至在林胭死之后直接将侧妃抬上了位。
公子如今让他将消息放出去,便是让林家同静王府相斗。
但这都只是表面的,林家的背后如今是三皇子,静王府的背后如今是太子。静王明面上一直称自己中立,但若是林家那位探花郎借着流言去细致地查静王府,三皇子和太子便要开始相斗了。
莫怀收拾了染血的衣服,转身出去。
不知为何,他回身忘了一眼公子。昏暗的烛光下,他看不清公子的脸,他原以为公子听了姜老夫人做的事情,公子应当会生气。
但是公子很冷静。
是一种异常的冷静。
像是天边那轮月,被蒙上了一层雾,从远处看去,如何都只有极淡极淡的一层光。
谢欲晚望着自己手中的玉扳指,眸色很淡。
太子已有正妃,姜老夫人此番做,是想让小婳为妾。如此匆忙,应该是因为舍利子的事情。
他心中泛起一种疼。
像是雪一层一层地压下来,让他有些喘息不过来。
他望向牢门外,仿佛看见了那日的小婳。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头上簪着一根玉簪,同从前在画舫上那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那日画舫上,残留的春光灿烂。小婳同他道别,轻笑着一步一步走远。他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可如今她向他靠近的每一步,她都在哭。为这方牢狱,为他染血的雪袍,为他。
他一直在品尝着偷来的欢喜。
那支枯萎的花被他小心安置在干净的雪袍之上,几日过去,还是枯萎了。那日她将花递给他时,花瓣纯白,上面甚至沾着新鲜的露水。
可不过两日,这方牢狱便让这支花全然枯黄。
他对她而言,是那方牢狱吗?
他活在在她苦痛的过往之中,她迈向他的每一步,都在回忆,都在苦痛。
他曾以为那不过是过往,她不喜,他便同她一样期许余生便好。可如若过往能够随意分离和舍弃——
他难道能言他对小婳的爱不是因为过往吗?
谢欲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