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城内。

姜婳轻声让马夫停了下来, 晨莲掀开车帘,两人下了马车。姜婳望向自己腰间栀子色的荷包,犹豫了一瞬, 从晨莲手中接过绣着姜府字样的荷包。

她从里面拿了些碎银, 递给马夫。

马夫忙道谢, 也明白这两位小姐无需他再跟随了。想着昨日那位公子的吩咐,马夫道完谢就安静地驾车离开了。

待到马车离开后,姜婳同晨莲一同漫步在大街上。

没了昨日那场扰人心的雨,街上的一切都安静了许多。她细细听了许久, 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关于谢欲晚的事情。

但比起之前,流言蜚语已经少了许多。

似乎是长安城内出了新的乐子, 哪家的夫人同小厮有了私情, 还愿意一同赴死......

姜婳静静地听着,大街其实很吵扰, 但是她的心却无比地安静。听着听着, 大街上似乎也开始有为谢欲晚说话的人。

未明真相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昨日随着风雨, 关于谢欲晚的事情, 城中风雨了一日一夜。如今天晴了,该出摊的出摊,该逛街的逛街,也就‘安静’了不少。

但姜婳自然知晓,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夜之间流言满天飞,背后定是有人。如今流言悄然止住, 背后也是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几方势力在博弈。

她上一世虽然不了解朝政之事,但也明白谢欲晚手中权利之大。即便现在不是十年后, 他并未到权倾朝野的地步,但是也不该因为一个司礼就能下狱。

故而她慌乱过后,才能直接想到,这件事背后唯一能这般对谢欲晚动手的人——

只有皇位上的天子。

这是在谢欲晚刻入骨的规矩和礼仪之中,他唯一不会反抗的人。

上一世天子驾崩,按照天子遗愿,谢欲晚扶持太子登基。

太子无用,朝中大多事务都丢给了谢欲晚,但谢欲晚十年间不曾言说一句,平静地为太子打理着这个天下。

因为君臣,也因为如今的天子。

她不曾问,但是明白在谢欲晚心中,天子是不同的。

天下谁会同天子为友?

谢欲晚会。

姜婳心生出一股沉闷,如今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不过是天子在用司礼之事同谢欲晚博弈。

但即便博弈,为什么要对谢欲晚动刑?

这天下几分是谢欲晚为天子谋夺来的,天子难道不知吗?

姜婳垂下了眸,想起面色苍白衣袍染血的青年,心中有些疼。她踏入一旁的茶楼,想听一些关于司礼事情的消息。

入了包房,一室茶香,她的心安静了些。

她望着茶盏,想着住持口中那颗舍利子,还是未想明白。

谢欲晚知晓司礼背后的利害关系,为何要在如何尴尬的时间点去动司礼。即便司礼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他有不得不动的理由,也应该先从司家下手。

想了许久,姜婳知晓自己应当是想不明白了。

想起青年身上那一身血,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垂眸掩住了神色。

她其实从来不在意什么司礼,司礼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如何死,因何死,同她并没有半分干系。

她只是看不得谢欲晚那般在牢中。

茶楼向来是消息散播最快的地方,说书人也经常会按照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编写话本。姜婳望着屏风外的说书人,耐心听着他口中的话。

她足足听了一个时辰,说书人都要下堂了,都未提到谢欲晚一句。

她抬起眸,环顾四周,适才她倒是从周围宾客的耳中听见了一些东西。例如昨夜天子咳了血,怕是时日无多。

姜婳又饮了一口茶,眸色淡淡,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此后几年天子都是‘时日无多’。知晓今日从茶楼听不见什么,她饮完了这一杯茶,便同晨莲离开了。

走出茶楼时,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她抬眸望了望天,天很蓝,很亮。她抬起头望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再垂下眸时,手中突然多了什么。

她将手掌心打开,是一颗白色的月牙糖。

晨莲在她身后,依旧是往日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小姐,今日的糖。”

其实最近有些忙,她已经几日未吃糖了。当初晨莲来丞相府,橘糖拖晨莲带来的那些月牙糖,算着应该也没剩多少。

姜婳垂着眸,轻声道:“晨莲,橘糖给我的糖是不是要没了。”

晨莲弯起了眸,将手中四五颗月牙糖全部藏到身后,认真道:“奴算一算,是没了,当初橘糖说,如若糖吃完了,让奴去府中寻她要。”

两人心照不宣。

又走了一段路,姜婳看见了从前那家酒楼。

酒楼旁有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卖篮子前的花。比起从前,小女孩唤人的声音大了些。

她本来绕过,再让晨莲去给些银子,但那小女孩似乎也看见了她,忙提着一篮子花追了上来。

追上来的时候,小女孩的眼睛还是泛红的,看着刚刚哭过不久的模样。

见她追上来了,姜婳也就没有动,只是浅浅笑道:“许久未见。”

小女孩一双眸红红的,从花篮最深处拿了一枝花递给姜婳。

“小姐,这是最漂亮的一朵野栀子,很香的。”

小女孩不擅表达,她望着面前这位漂亮的小姐,未曾说,自从那日之后,她每日都会将在城外采到的最好的一支花单独放在一旁。

每日小女孩都在想,要是今日能够遇见那位好心的小姐,一定要将最美好的一朵给她。

晨莲用帕子包着,递给了姜婳。

姜婳望着手中的野栀子,轻轻嗅了一下,很香。她从荷包中拿出银子要给小女孩,小女孩却红着眸对她摇了摇头。

“不用了,小姐,娘亲几日前已经走了。因着小姐给的银子,娘亲走的时候有一顶好好的棺材。”

姜婳一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只是轻声问道:“每日卖花能养活自己吗?”

小女孩点点头:“能养活自己的。”

姜婳看着小女孩纤细的手腕,又摸了摸她的头。她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衣衫处处打着补丁,但是洗得很干净。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女孩的模样,她提着一篮花在酒楼前,怯生生同她道。

“小姐,请问需要花吗?”

姜婳认真地看了小女孩许久,轻声问道:“你娘亲走了,如今一个人在街上卖花,姐姐担心你,你愿意同姐姐回家吗?”

她神情温柔,就好像是很自然就说出了这些话。

但只有她身后的晨莲知道,小姐其实犹豫了许久。她们在马车之上时,小姐就看见了这个卖花的小女孩,她随口提了一嘴小女孩的眼睛是红的,小姐在车上只是轻声应了一声,但是下车后还是向着小女孩在的方向走过来了。

晨莲望着面前的小姐,又看向小姐身前的小女孩。晨莲没有说话,脸上的疤痕有些发烫。

姜婳温柔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花很香。”

原本还垂着眸故作镇定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姜婳轻轻摸着她的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寒蝉从远处出来,悄无声息到了两人旁边。

姜婳同小女孩说了一两声,将小女孩交给了寒蝉。同她们告别的那一瞬,小女孩眼中的泪很快就止住了,她回望了姜婳一眼,随后安静地寒蝉走了。

姜府的事情尚未解决,她暂时不能将人带到身边。等到谢欲晚此次事情的风波过去之后,她想将人送到姨娘身边。

姜府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小女孩在姨娘身边,也能陪伴姨娘一些。至于小女孩,她的确担忧。

还未长大,浑身灰扑扑的,一张脸却很是白净。再长大些,一介孤女,她有些怕。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够做些什么,姜婳是愿意的。

大街上依旧吵吵嚷嚷。

晨莲笑着道:“小姐有开心一些吗?”

姜婳望了望小女孩的方向,轻声道:“姨娘会很开心的。”

许久之后,她又轻声补了一句:“晨莲,我也很开心。”

她望着手中被帕子包着的野栀子,白色的花瓣上面满是露珠,看得出来小女孩一直将这株花保护得很好。

姜婳停下了脚步,望向了面前的府邸——谢府。

今日未下雨,晨莲上前敲响了丞相府的大门。同上次不一样,大门很快开了。

开门的人是姜婳和晨莲都不熟的侍卫。

见到是他们,有些疑惑:“请问小姐是哪家的小姐,拜访是为何事,我好进去通报给我家主子。”

谢欲晚在牢狱之中,丞相府中哪里还有什么主子。

姜婳眸一瞬间变淡了。

那侍卫见她们不说话,原本的恭敬态度也没了,眉宇之间带了些不耐烦:“小姐?”

似乎一夜之间,丞相府发生了些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不是丞相府的人有的礼数。倒像是......

姜婳望向丞相府内熟悉的一切,也没在意侍卫的态度,轻声问道:“请问府内如今是哪个主子?”

侍卫神色僵硬了一瞬,许久也未说出主子的名号。

姜婳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侍卫的衣衫出发现了‘谢’字样。只是这‘谢’,同丞相府一般用的‘谢’的样式,并不太相同。

是商阳那边的字样。

果然,下一刻侍卫就道:“我们主子是谢家一族的长老,便是丞相大人也要让三分。”

姜婳望着侍卫,侍卫突然觉得有些发寒,直接将门闭上了。

姜婳望着紧闭的门,望向手中的野栀子。

此时,莫怀从府外向她们走来,平静道:“小姐,先同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