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在伞面上, 很快便‘滴答’声一片。

脚下堆积起来的雨水染湿了她素白的衣裙,她手持着一把伞,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少女神色不明, 只是望着前方茫茫的一片。

晨莲见状, 忙也撑了伞出门, 随在姜婳身后。

天地之间,两人的身影都渺渺。

姜婳从姜府的侧门出了府,守门的侍卫看了她一眼,没了平日的热络。

姜婳没太在意, 府中人本就是因为丞相学生的身份对她友善三分,如今谢欲晚入狱, 生死未卜, 府中人的态度变化也是寻常。

她撑着伞,雨水顺着伞一直滚落, 她的心有些茫然和忐忑。她心中知晓她和谢欲晚皆为重生之人, 顺着命运的轨迹,谢欲晚便能青云直上, 权势再无人能及。

故而她更看不明白, 谢欲晚这是寻了一条怎样的路。

走出姜府,平日热闹的大街此时只有寥寥几人,姜婳行色匆匆,撑着伞从大街上走过。一路到了丞相府前, 姜婳望着上面被雨淋着的牌匾,怔了一瞬。

这是她重生以后第二次来到丞相府。

晨莲也在她身后, 见她已经来了丞相府, 自然知晓她是为何所来。

虽然说了同丞相府再无关系,但看着这茫茫的雨, 晨莲还是上前敲响了丞相府的大门。

平日即便是这般狂风暴雨,也很快会有人来开门。

但过了许久,里面都是寂静一片。

姜婳站在门前,望着紧闭的大门。周围时不时有其他府的人出来偷偷打量她,窃窃私语声顺着雨丝传入她的耳朵。

她捏紧了伞柄。

今日从她踏出姜府的门,所做的一切决定就同从前背道相驰。但是......姜婳眸带着些隐忍的平静,即便她寻了许多借口,在窃窃私语声围绕着她的那一刻,她想的却还是青年在牢狱中的模样。

他不可以。

那般的人,不该如犯人一般被关在牢狱之中。

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但是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能够做的。姜婳背后是茫茫的雨,她的衣裙下摆满是被染湿的痕迹,即便是夏日,大风一吹,依旧有些寒。

但这些她早已没有太大的察觉,她望着紧闭的大门,沉默地想起当初她被他囚|禁在江南那方小院之中。

那时候她想,权势是这般重要。

如今她知晓他入狱的消息,站在紧闭的门前,竟然生出了和当时一样的想法。

她想,权势是这般重要。

晨莲又敲了三次门,里面依旧寂静一片。

姜婳怔了许久,听见晨莲轻声道:“小姐在这稍微等奴一会,奴从侧面翻墙进去,去看看情况。”

姜婳点头,晨莲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缓缓垂下了眸。如今发生的一切,像一层茫茫的雾,缠绕住她。

一种惶然的无力感从她心中涌起。

过了半晌,晨莲撑着伞从远处回来了。几乎是听见脚步声的那一刻,姜婳就转了身,晨莲提着衣裙,快步到了她身前:“小姐,莫怀让您快回去。如今公子入狱,外面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莫怀让小姐护好自己便好。至于姨娘那边,莫怀让您别担心,说公子很早之前就将姨娘转到了安全的地方,位置小姐您也知道。”

说着,晨莲将手中的纸条给了姜婳:“莫怀说,小姐看见里面的内容,便知晓姨娘在哪了。”

姜婳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寥寥一句:“五年春,三月十七。”

还未等姜婳说什么,晨莲迟疑了一瞬,轻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吗?”

姜婳闭上了手中的纸条,轻声说道:“长安城人人皆知,姜府三小姐是丞相大人的学生,这般关系这种情况下,即便要避嫌,又如何避得了?”

她听了一瞬,望向晨莲:“莫怀还有说什么吗?”

晨莲摇头:“莫怀只说,现在雨大,让小姐早些回府。还说......公子的事情,小姐不必费心,若是公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小姐同姨娘一起离开长安便好。”

“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姜婳重复了一声。

晨莲望着茫茫的雨,轻声道:“莫怀言,其实司御史手中有没有证据,证据是真的还是假的,那证据能不能指认公子,其实都不重要。公子被抓入牢狱,是因为公子同天子生了嫌隙。”

“所以,小姐别担心。”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晨莲的声音小了下去。她垂下眸,适才她才翻墙进去,就看见了不远处亭子中的莫怀。

她安慰小姐的这些话,莫怀一句也未同她说。

莫怀只是冷漠着眉眼望着她,让她同小姐都离开姜府。同莫怀相熟多年,晨莲鲜少见到莫怀如此冷漠的模样,她原本弯着眸,见状眼睛中的笑意也缓缓消失。

晨莲不知道,莫怀在因为什么而生气。

反正以她对他多年的认知,莫怀如此冷淡的外表之下,隐藏的都是怒火。但细想一想,晨莲又猜到了大半,能够如此牵动莫怀情绪的,向来只有公子一个人。

最近公子身体不好,又入了牢狱。莫怀不是在担心公子,就是在同公子生气。以公子的聪慧和权势,如若不是公子有意放纵,如何会让自己落得如此地步。

姜婳望着晨莲,听着那句‘小姐,别担心’,心怔了许久。

一种茫然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望着外面茫茫的雨,捏紧手中的字条。

五年春,三月十七。

那是长安城外一处寺庙附近的宅子。

她手中一直持着那把滴着雨的伞,雨水滴滴答答顺在伞面落在地上,很快她的身下就是一片水。

风声雨声一起入她的耳中,她撑开伞,向着外面走去。

雨比之前小了些,路上行人渐多,在他们的窃窃私语中,她恍惚听见。

“听说用刑了。”

“唉,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啊,今日一个样,明日一个样。那可是最年轻的丞相,就一日呀,入狱了。大牢那是什么地方,不过我听说呀,那丞相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呀就是他......”

“听说他爹当年还贪污,要不是先皇仁慈,他早死了。”

“宫中那边风声很紧,不说了,他便是明日问斩,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那还是扔些菜叶子吧,上次见着个囚车,我没忍住扔了鸡蛋,家里那个没把我怨死。”

一行人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姜婳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听着。此时雨已经快停了,只是些繁复些的雨丝,在顺着伞一点点落下。

她心中回**着适才听到的那几句话。

谩骂,猜测,诋毁。

她茫然了一瞬,心中是泛滥的疼。她没有办法形容这种感觉,这种疼同之前的疼都不太痛,它缓慢而生涩。

像是一株芽,从她从前心上裂开的口中,缓慢而坚决地爬出来。

突然,雨停了,一抹光从云层照了出来。

光照亮了伞面,也照亮了伞上面微小的雨珠。姜婳没有放下伞,只是抬起头,望着天边的那抹光。

周围又传来了很多人的声音,她不住地听见那个青年的名字。

茫然之中,她恍惚看见了他一身雪衣,都被染成了红色。姜婳捏紧了手心,看着偌大的长安城,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寻谁。

只是半日,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背后定是有人在主导。

是司御史,还是太子,还是......天子?

如若是天子,如若是天子想让谢欲晚死,她要怎么办。

谢欲晚已经入了狱,如若他自己还有盘桓的余地,如此重视名声的一个人如何会让这般的流言与诋毁在全城蔓延。

姜婳茫然地想着法子。

当年谢家没落,长安城中各世家一些落井下石,一些推波助澜,一些甚至就是幕后黑手。

这几年谢欲晚为了平反当年谢父的事情,挖出了许多世家之间的不良勾当。世家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对于谢欲晚一直心有怨气。

从前只是因为谢欲晚的权势和皇宠假意讨好,如今有了机会,定是会落井下石。

在皇储之争中,谢欲晚不曾站队。

故而三皇子和五皇子在此时,无论是相救还是落井下石,都不会贸然出手。

因为谢欲晚能够被抓入大牢,一定是天子下了吩咐。即便他们手中真的有证据,如此对待一个丞相,如何都是过分无礼的举动。

姜婳寻着能够帮助谢欲晚的人。

她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知晓前世那十年发生的事情,如若实在没有法子......她可以以此去同一人交换。

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如若让她选——

还不等她想清楚其中的利害,一道穿着天水碧的锦袍的身影落在她眼前。

“神女!”

姜婳一怔,望向身前的徐宴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似乎前两日她在街上看见的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一身纨绔子弟打扮,但若是细看,脖颈处,手腕处,都有伤痕。

只是他好像习惯了,也不太在意,一双狐狸眼里满是喜悦:“神女,我又同你相见了。”

姜婳无意再同他有牵扯,今日连‘神女’的戏也不想再演。

她垂了眸,转身欲离去。

结果被徐宴时从身前拦住,她本来心中就有些无由来的烦闷,此时更是加剧了,她望着他一脸笑意,捏紧了手心。

“让开。”

她声音很轻,却不难听出带着怒火。

这一下子吓到了徐宴时,他茫然无措地捏了捏衣袖,小声问道:“神女,你是在担心谢丞相吗?”

姜婳抬眸望向他,一言不发。

徐宴时没有看姜婳的脸,只是看着她被雨染湿的衣裙下摆,小声道:“要不神女去换一身衣服,那边便有铺子。神女若是担心丞相,换好干净的衣服了,我带神女去牢中见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