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未太在意, 从司洛水手中接过红布条,爬上了一旁的木梯。
司洛水在下面小心扶着木梯,姜婳认真地将红布条缠在她能够缠到的最高处。按照时下的说法, 红布条在姻缘树上挂得越高, 其上的心愿便越容易被实现。
等到风吹起少女额边的碎发, 她认真地红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
司洛水扶着木梯,紧张地望着.
半刻钟后,姜婳从木梯上下来了,司洛水搀扶住姜婳, 小心打量着她的神情。
姜婳眸色平淡,司洛水挽上来时, 还轻轻地对她笑了笑。
司洛水一怔, 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眼。看着姜婳淡漠的神情,司洛水知晓姜婳应该是没有看见红布条上的内容了。
她一边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一边又有些失落。
风吹起一树的红布条, 姜婳抬头望着她适才系的那处,对着身旁的司洛水温柔道:“明日还要去寻新的寺庙吗?”
司洛水摇了摇头, 小声道:“其实住持也未同我说什么, 姻缘这种事情,同世间其他事情也没有什么区别,事在人为。”
姜婳是认同的,看了看天色, 也到要回去的时候了。
她们向着下山的地方走去,司洛水小声解释道:“适才府中来了人, 寻哥哥有事。哥哥留了一些奴仆给我们, 我们去寻寺庙外的马车便好。”
姜婳轻点头,只是还未等她们走两步, 天突然阴了下来。
随后淅沥的雨声便响了起来,这是一场夏雨。
她们一行人到了屋檐下避雨,一旁有小和尚同她们打趣着,姜婳望向司洛水,发现她被小和尚们逗得团团笑。
一边笑着,司洛水的手一边挽着她,偶尔也对着她笑笑。
姜婳对小和尚口中那些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雨。
其实并不算大,只是淅淅沥沥下着。
就像她身旁的女郎,故意让她看见那方写着谢欲晚姓名的红布条,或许怀了些心思,却也没有多大的坏心。
她见过的恶,远比此时被小和尚一句话逗笑的司洛水要拥有的多。
只是,姜婳对着司洛水温柔笑了笑。
她未同年纪相仿的女郎这般亲密过,她对这种关系好奇、仿徨,她尝试接受,也认真地践行古书中对于闺中之谊的描绘。
司礼的事情,是司礼做下的,她不曾迁怒。
但是今日当爬上木梯,认真为司洛水系上红布条的时候,司洛水在想什么呢?
担心她从木梯上摔下来,还是希望风听话一些,将写着字的那面映入她的眼眸。在木梯上时,姜婳不知,可下来看见司洛水失望的神情,她便知了。
被宠爱长大的人,是不太会遮掩自己的情绪的。
姜婳安静地看着司洛水。
她不在意司洛水接近的别有目的,也不在意那些不怀好意的刻意亲密,但是当那方红布条映入她眼中的那一刻。
她便知晓,她同司洛水之间,也只能到这了。
雨声淅沥,远处有一排又一排的姻缘树,大小不一的红布条被绑在树枝上,被雨淋湿,成为暗暗的一片红。
而在随风飘摇的满树的红布条下,是一片狼藉。
混着泥土的,满地的被风雨散落满地的‘姻缘’。
她突然生了些倦意,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她们此时应该已经不能下山了,司洛水还在同小和尚们交谈着。
姜婳走向了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和尚,轻声问:“今日下了雨,天色昏暗,下山路难行。请问寺庙之中可还有多的寮房。”
和尚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行了礼。
“两位施主同我来吧。”
司洛水也听见了,看见了天色,望向了后院的方向。
和尚带着姜婳和司洛水到了两间干净的寮房,姜婳有些困倦,送走了和尚和司洛水之后,小睡了起来。
天色渐暗,姜婳抬起了眸。
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寺庙之中格外地寂静。即便司洛水就住在她旁边的房间,她也一丝响动都不曾听见。
姜婳躺在小榻上,旁边是一扇窗。
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绿,只是每一颗树上,都缠着无数的红布条。她已经有些看不清那片绿和交缠的红了,短暂地清醒之后,又睡了过去。
已是夏夜,本该日夜都有些燥热。但才入夏,又下了半日的雨,半夜还在淅沥不停,夜间就多了三分凉意。
姜婳是在一阵瑟缩中醒来的,短暂地迷糊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手。
冰凉一片。
从小榻上爬起来时,她有些晕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有些烫。也不难想,应该是入睡的时候未关好小窗,被夏日夜间的风吹寒了。
她轻声咳嗽着,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已是深夜,她不想麻烦任何人,走到桌边后,便也烛火都未点。
茶也是冷的,她饮了一口,泛苦的茶水微微润湿了她的唇。她正轻声咳嗽着,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砰——”
深更半夜,谁会敲响寮房的门。姜婳不知道,却也不担心。上次寒蝉的事情,后来晨莲同她言了许多。
那时晨莲问她:“要不要将寒蝉送走?”
她在那个‘送走’上怔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不用了。”
便是走了寒蝉,按照那人的性格,她身边也会来旁的人。比起其他人,起码寒蝉还是她稍微熟悉一些的人。
于是她点亮了一盏灯,烛火盈盈照亮少女柔美的脸庞,她向着门边走去,双手扶住了门,从里面拉开了门。
未抬眸之际,她想了许多人,在这个深夜能来寻她的人。例如司洛水,例如晨莲,直到她对上谢欲晚那双好看的眼。
他望着她,手中提着一坛酒。
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望向身前的少女,室内的烛光是两人余光之中唯一的光亮。可明明天是黑的,两人却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青年的身后,是一片昏暗。
雨声淅沥,可两人对视的那一瞬,天地却都是安静的。
姜婳怔了一瞬,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轻声道了一句:“夫子。”她扶住门的手缓缓放下,沉默着眸望向身前的人。
如若是旁的男子,深夜如此来寻她,她定是会直接闭上门。
可此时,她只是轻声道了句:“夫子深夜造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她语气恭敬而疏离,心中却疑惑不解。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她今日已经将话说的直白至此,他不可能不懂。
反而是她,实在不懂他为何深夜还是敲响了这扇门。
她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沉默,可青年只是安静地将手中的酒递给了她,声音轻得如二月的雪:“姜婳,这是今日寻到的第一罐酒。”
他唤她姜婳。
“是梨酒。”
是她喜欢的梨酒。
可从前,他其实不太让她喝。
她没有接,只是垂着眸道:“夫子一番好意,学生心领了。但是如此深夜,夫子若是没有要事,还是请回吧。”
她已经准备关门,就听见青年道。
“是要事。”在同她的对视下,他将门打开,轻声将酒放了门内:“这梨酒是从前的住持埋下的,他在梦中托我将这坛梨酒带给你。”
话语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姜婳莫名觉得这样的话语有些熟悉,当时他同她‘做交易’,便是如此的说辞。她心陡然变得有些乱,什么东西因为他的反常开始失控。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沉默之间,她望着那坛酒,轻声道:“无功不受禄,夫子辛苦寻的酒,学生不能要。”
她脑袋有些晕沉,也实在不想再如此拉扯了。她推开门,烛火映亮少女半边脸,她望着雨前一身雪袍的青年:“夫子,只是梦。”
没有什么光,她看不见青年眼中的情绪。
突然一道寒光从身后传来,姜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谢欲晚推开。一瞬间,一道箭狠狠地插|入地板之中。
“砰——”
那坛梨酒碎了一地,晶莹的酒液四散。
姜婳摔倒在门边,烛光映亮青年的半边脸,在她茫然的注视下,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上了门。
“砰——”
一瞬间,姜婳面前的门突然被闭上。
青年背后昏暗漆黑的一片,同青年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梨酒顺着木板滑到了她身边,昏暗的烛火之中染湿了她的衣裙。
姜婳本来因为风寒有些晕沉,经此,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望着面前闭上的门,门边是四散的酒坛的瓦片。
门外传来寒蝉冷淡的声音:“小姐,灭了蜡烛,去屏风后。”
姜婳一怔,也没有自不量力地想要出去。外面的声响已经消失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吹灭蜡烛,到了屏风后。
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人突然从窗边翻了进来。
那人似乎没看见她,只是躲在了暗影处,身上的血顺着木板流到了她身边。姜婳手一凝,持住了衣袖中的匕首。
他未发现她,她便没轻举妄动,只是握紧匕首看着他。
突然,她握着匕首的手轻了轻。
她不远处,此时正坐在窗边,伤口不止淌血的人......她似乎认识。
是徐宴时。
“砰——”他似乎受了重伤,翻窗已经废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虚弱着一张脸,伤口不住淌着血,再也熬不住,身子向一旁砸了下去。
寒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小姐,小心些,莫要摔倒。”
姜婳怔了一瞬,轻声:“好。”
她抬起手,指尖满是血。
茫然之中,她想起了适才青年为她关上门的那扇手。很久之前,在一柄散着寒光的箭下,他也是那般将她护在怀中。
她看了一眼徐宴时,走到了门边,轻声道:“寒蝉,我屋里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