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里可不觉着陶歆将从野外危险重重的怪物肚子里掏出来的, 会是什么好玩意儿。
她迅速退后一步,视线扫过这颗头骨,发现它比正常人该有的要小许多,是婴儿……不, 准确来说是胎儿的头骨, 头顶洞开, 内侧刻着很多纹路。
这不是那个怪物吃掉并未消化的残渣,而是个被遗落在路边,精心雕琢过的法器。
火把的光不足以将其照的清楚明白,但仅仅是这样浮光掠影的一瞥, 却还是让苏千里有种没来由的惊异感,仿佛有谁在透过那三个孔洞注视着她。
哪怕并未看到全貌, 残缺的图案也仿佛谁用烙铁直接烙在了她的脑子里,滋滋发烫, 疼的仿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苏千里咬了下舌头, 急忙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东西。
但她的两颗眼珠子仿佛有自己的想法, 非要转过去仔细掐紧了手心,转移注意力, 这才没让自己一个踉跄跌到楼梯下。
似乎是察觉到她神情有异,陶歆凑过来想要扶她,苏千里却是后退一步, 没让他碰到自己。
“姐姐, 你怎么了?”他问。
“你刚才有看这骷髅脑袋里的图案吗?”苏千里声音很冷。
“啊?图案?没有啊……”陶歆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委屈,“这……是因为看了图案, 姐姐才不舒服的吗, 那这东西不能再看了, 而且我这里有能凝神的药, 姐姐你吃点?”
同时,就听到唐枕漠冷笑一声:“需要给他一点教训吗?”
苏千里从未听过他这样冷的语气,偏偏这声音与她的意识相连,仿佛是咬着她的耳朵在说话一样,如同还滴着水的冰块贴在耳后,瞬间就透心凉。
这样的冷意让眼球的胀痛都减轻了些许。
她摆手道:“不用了。”
这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
又道:“我回去休息一下。”
说罢,苏千里绕过陶歆,快步走回了二楼长廊。
她确实需要回房间去,这地方窄小又危机四伏,还真就只有小屋子里头将门一关,才能让人感受到些许安全感。
反正夜晚也不适合继续调查,还不如睡个好觉。
关上房门之后,唐枕漠现身,他抱着手臂看向正在做眼保健操的苏千里:“不想伤害陶歆?你该不会以为,单纯善良之人能在《怪谈游戏》里活下来吧?”
能啊,至少在一周之前温姚就还活得好好的嘛。
苏千里没好气道:“我可没觉着他单纯善良。”
她自己最初粉上某唐姓爱豆的时候,这家伙的人设也是清纯温柔的邻家哥哥。结果分明是个变态又高高在上的家伙。有他这个前车之鉴,苏千里可不会再相信谁故意表现出的人设了。
都是有些演技在身上的。
“我只是觉得,他冒生命危险捡回来的线索,我再承担被它反噬影响的风险观察,这不是很公平吗?而且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那颗头骨里的纹路,跟楼梯口阻挡怪物时发光的图案很相像,大概是旅行者随身携带的防身之物。”
见唐枕漠还是冷着脸不说话,她哑着嗓子轻声道:“我都难受成这样了,咱们换个话题好吧……”
她这样说完,就见唐枕漠移开了目光,神情有一瞬间似乎是带着愧疚的。
本来是故意卖惨来着,别人真往心里去,苏千里反倒不太适应。
前不久唐枕漠才挑明,之所以会保护她帮助她给她出谋划策,都是为了让她别搞出一尸两命的效果。
但如今这样子,她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唐枕漠早就将她当做朋友,只是嘴硬不肯明说而已。
房间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烛泪缓缓滴落,唐枕漠突然道:“那颗头骨,以及楼梯口的那些图案,都不是人类能制造出的东西,可能是通过献祭得到了某些强大存在,譬如说神祗的帮助。”
苏千里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这个副本的前身她在许知州那儿很了解,这里生产力不行,平民一辈子基本都在务农打猎,识字率极低,研究学问的权力都掌握在教会手里,活脱脱一个中世纪的翻版,如果他们能这么容易就研究出可以抵御魔物的纹章,也不至于被魔物把整个世界都侵蚀掉了。
但也只是不容易,而非不可能。
连威力那般强大的圣职者之枪都能造出来,几个抵御怪物的纹章却画不出来?就算用穷举法,时间久了总能碰对几个吧?
唐枕漠回答道:“碰对了也没有用,形似而不神似,蕴含的力量就会截然不同,楼梯口的纹章能抵挡怪物,但那枚头骨却只能吸收人的精神力。”
苏千里反应过来了,的确如此。
如果那枚头骨有效,也不至于会直接埋在怪物身体里,而看到头骨时的难受劲儿,在瞧见楼梯边缘的纹章时并没有。
从神明那儿得来的纹章,饱含力量能持续发挥功效,是印钞机。
人类自己照样子画的则不行,就是个空壳子,或许能应个急,但之后就要抽精神力来还债,没还上就不会再起作用,是信用卡。
看来被信仰的这个梦境之神,还不算是尸禄素餐。
窄小的房间内点着蜡烛,时间久了就有些缺氧,苏千里就算喝了补充剂,但被吸走的精神力用补充剂也弥补不回来,她哈欠连天,感觉眼皮异常沉重,本来只是想小憩一阵,但一闭上眼睛,立刻就睡熟了。
唐枕漠悄无声息的靠近了石床,颀长的身影笼罩在女人的睡颜上。
她睫毛很长,清醒时冷冰冰的,总显得不太近人情,睡着了也没放松下来,眉头还是微微皱着的。
探手去将她脸颊上的碎发整理到耳后,她也没醒过来。
呼吸匀长,睡的很沉,是全然信任唐枕漠,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他觉着这样的苏千里非常可爱,甚至有附身去抱一抱她的冲动。
这样的感觉,他很早就有,当时的他认为,ai产生了发自本心的情绪这件事,而非单纯的演算和模拟人类,是可笑至极的事。
而把这个女人,跟可爱这种词联系到一块,更加匪夷所思。
唐枕漠简直想要主动报修返厂,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苏千里在他看来,比99%的人类都更加真诚,至少不会让他心生厌烦,但绝对绝对,跟可爱不挂钩。
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一切的答案了,虽然无人可以诉说。
唐枕漠就这样在床前站了很久,目光贪婪的在她面庞上流连。
直到蜡烛快要熄灭,他才转头将门推开一个缝隙。
他的机械身躯不要紧,可这样小的石室,蜡烛点几个小时会消耗不少氧气,虽然不至于造成危险,但很可能带来噩梦。
苏千里确实做梦了。
她很少做梦,并且以此为傲,毕竟在副本里做梦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个清醒梦。
梦里,苏千里走在一座仿佛蜘蛛巢穴的神殿之内,仔细去看的话,那些纵横交错的东西其实无限接近于神经细胞。
阵阵诵经声传来,而她心情很平和愉悦。
苏千里循着声音来到一片广场上。
前方跪伏着不断颂赞着神明的生物,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交叉混杂。
苏千里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她那条长廊上的左邻右舍,但他们身边已经没了空位,苏千里也挤不进去。
这时,一个有无数节肢的生物突然回过头来,它生的好似蜈蚣,猩红的复眼中倒映着无数个苏千里。
苏千里觉着她该警惕防备的,但却生不出这样的心思。
对视片刻之后,“蜈蚣”的触角颤了颤,往旁边串了一个身位。
给她腾了个位置出来。
这时的苏千里,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平和的愉悦,仿佛她已经到达了众生平等的乌托邦,再没有什么本该有的恐惧和倾轧。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在蜈蚣精给她让出来的位置跪下,跟着周围的所有智慧生物一起,开始咏唱意味不明的句子。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苏千里的心内越来越平和,所有的戾气和不甘,似乎都被这些能够浸润神经的咏唱洗刷掉。
她突然很想睡觉。
这时,有人在背后扯了扯她的斗篷。
她懒得回头,心说地方这么大,你在后边跪着不行吗,就算没有垫子,可地板也是温热柔软的,有什么关系?
可这人仍旧不肯罢休,拽她的衣服无果,又拽她的头发,虽然并没用力,但存在感十分强烈,让人烦躁不已。
她刚想回头训斥,那只手竟然突然捏了她的脸。
手指修长,冰冷,力道不重,捏的并不疼。在捏了一下之后,稍微松开些许,指腹却没离开她的皮肤。
苏千里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猩红。
男人背光而立,沐浴在灿烂的红色霞光之中,像神祗,更像魔鬼。
唐枕漠正弯腰俯瞰着她,手悬在半空,浑然没有掩饰方才侵入她私人空间的意图。
苏千里就这样和他对视,半晌才回过神来。
“终于舍得醒过来了?”
听到唐枕漠熟悉的语调,苏千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可以呼吸的。
她翻身下床,问道:“怎么一回事?”
唐枕漠轻哼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怎么叫都叫不醒你,难道是受了那颗头骨的影响?”
苏千里摇头道:“这应该是信徒的身份带来的,除我以外也应当还有别人进入了同一个梦。”
梦境之神嘛,拉信徒入梦一点都不奇怪。
事实确实如此,那个诡异的梦不是她独有的,所有选择休息的玩家,都在同一个梦境中度过了大同小异的整夜。
只有细节上的些许区别:入睡早晚决定了他们的位置是否靠前。
但就算是睡得最早的,也看不到他们在颂赞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