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刚才还只是相似,现下他们便已经可以确定。

奚姝蔓生来眉间有一褐痣,被生母数落说是晦相,每每总要多番遮掩,而眼前这女子不但面容相似,眉间褐痣仍存。

只是,即便此女就是奚姝蔓,堂堂皇室公主,又怎么沦落于此。

坐在地上的奚姝蔓感觉到人群中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亦是含了一丝疑惑看过去,待看清楚那两个人面容时,顿时便愣住了。

五年了,他们终于找来了?

奚姝蔓心中有说不出来的酸楚,眼眶也红了起来。只是自己如今这样子……

她向自己身上看去,一层蝉翼薄纱,紧紧贴在身上,而一身打扮是勾人魂魄,**低俗,哪里还有半分旧时公主的端庄样子。

她一阵心酸,别过头去不再看奚晏奚淮,大概有这么一个妹妹,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耻辱吧。

能看他们一眼便很好,奚姝蔓不奢望他们能将她救出去。

她是不愿意忍受这雨花楼的苦,可是她更不愿意的是玷污了自己原有的名声,叫人知道堂堂公主沦落风尘,失了皇家威严。

谁知片刻之后,奚晏淡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此女非凡,爷定下了。”

众人顿时惊疑这是谁人,好大的口气,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边奚淮在旁端起嬉笑脸皮,只看向老鸨:“云娘,这是爷的七哥,今日看上你一个姑娘那是你们雨花楼的福气,你只管开价,我们一个子儿都不往下压。”

老鸨子自然认得奚淮,见他对身边的奚晏毕恭毕敬,又称“七哥”,心想奚晏也必定是什么王孙贵族,况且对方还出手大方,当下便拍板:“得嘞!承蒙爷们看得起,姝娘,快收拾东西跟大爷过好日子去吧。”

台上的奚姝蔓身子微不可见的晃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奚淮,啜喏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深深一拜,声音宛若黄鹂:“奴家拜谢大爷。”

朝歌在台上看着这一幕,见奚晏出手救下这女子,心中不觉得有些吃味,连她自己也没发觉,手中的帕子揉皱了一团。

一边的朝阳更是愤愤不平:“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见了美人便巴巴地要讨回家,我呸。”

朝歌低头,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说道:“许是看那女子可怜,想要救她一命也未可知。”

一个时辰之后,当四个人和奚姝蔓一起坐在夙央宫里的时候,朝歌朝阳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方才奚淮已经将奚姝蔓的身份与个中原委诉说一番,饶是朝歌朝阳常常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也万万想不到这个姝娘乃是一颗遗落沧海的明珠。

朝阳感叹了一声:“造化弄人。”

朝歌则在沉默,皇室凶险非常人可知,纵使是一个公主也有可能突发意外。而谁又知道,这样的意外是不是人为的呢。

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奚淮先开口了。

他咳嗽两声,瞥一眼在一边毫无表情的奚淮,开口有些生涩的问道:“姝蔓,你这些年去了哪儿?”

奚姝蔓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沉默的坐在下首,见奚淮问起她,怯生生的摇摇头,神色间带了一丝悲悯:“说来话长。”

说罢,眼泪便接连掉了下来,美人垂泪,梨花带雨的,纵使是一直沉默的奚晏也看得有些不忍心:“你且慢慢告诉朕。”

一声“朕”让奚姝蔓慢慢反应过来,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哥哥,更是岱国的君王,这让她渐渐放下心来,缓声说道:“是。”

“五年前,我奉了父皇命令出宫去寺庙为国祈福,本以为当日来回,便也没有带多少侍卫,谁知道我命中合该有这一劫,正遇上劫匪。”

奚淮闻言,抬眼看了一眼奚晏,只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也只好继续听着。

“跟着我去的侍卫们尽管拼死护着我,但是我的马受惊,慌乱中也不知怎么的就跌落悬崖了,幸而半路上有一棵老松树挡了我一下,我才不至于死于非命。”

“虽然没死,但是我受了很严重的伤,骨头都断了不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时候有一个进山打猎的猎人正好遇见我,见我伤势严重但还未殒命,便带回家好生医治,养了半年多才恢复的差不多。”

“我只道他们是好心,谁知道原来是有所图谋。他家儿子生来智力有些问题,娶不上媳妇便要我嫁入他家,我急了,说自己是公主,可是逃亡之中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已经丢了,他们哪里肯信?只道我是骗他们的。”

“我没办法,正要认命的时候,那家儿子突然跌入河中死了。我以为他们肯放过我了,谁知道那家主母哭着喊着说是我丧门星,克死了她儿子。于是便将我卖到了雨花楼。”

“雨花楼的妈妈见我容貌尚可,便找人**我。我虽然已没了旧日身份,但是骨气还在,便断断不肯沦落风尘,谁知道那老鸨便对我使出了各种手段,逼得我生不如死,无奈之下这才被封了花魁。”

说完这些旧事,奚姝蔓脸色惨白,双手不停地战栗着,豆大的雨点不停地落下:“今日若不是哥哥们将我救回来,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真是天意弄人!”

朝阳心热,听了奚姝蔓的遭遇,已是动了恻隐之心,红着眼拉过奚姝蔓的手:“公主真是受苦了,怎么这些年都不想想法子跑出来呢?好歹不用挨打挨骂的。”

奚姝蔓摇摇头:“青楼那种地方,看女子有她们自己的手段,我哪里有办法?”

“好了。”在一边一直沉默的奚晏突然开口,“朕让小禾子找一处宫殿给惠平公主,今夜她就先在这儿歇下吧。”

说着,奚晏伸手指了指朝歌,又想来接连几天朝歌都有意避开他,禁不住轻叹一口气,看向她的眼神中便有一丝哀怨:“这位是朝歌,朕的……歌贵人。”

说到位份,奚晏下意识的想说皇后,但是看着朝歌,想起来这残酷的事实,便生生的改了口。

迟早会是的,奚晏无声的对自己说道。

朝歌抬头对上奚晏那双忧郁的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慌忙躲开了,只对奚姝蔓微微一笑:“今儿公主也累了,待会儿我着人打扫一下西厢,公主便在西厢歇下吧。”

奚姝蔓看了一眼奚晏,只见他盯着朝歌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期盼,有带些愤怒和无奈,况且是直呼其名,言下之意并未将她与后宫众人看成一样的,心下顿时明白了两三分,便又看向朝歌,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多谢歌贵人。”

“别一直‘贵人贵人’的,”一边的朝阳脆生生的笑声插进来,“公主既然是自家人,就别拘这礼数了。”

奚姝蔓略带疑惑的看了看朝阳,疑问还没来及问出口,便听见站在一边的奚淮赶忙说道:“这位是朝阳姑娘,是歌贵人的妹妹。”

一面说,奚晏一面心虚加怨恨的瞥了一眼奚淮,见奚淮并未有怪罪的神情,方才放心下来。

“嗯,也是阳贵人。”等到奚淮说完后,奚晏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

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偏偏还找不到人撒气,现在能给奚淮这小子添把堵,奚晏何乐不为?

一边的朝阳见两人神色不对,也生气奚晏出口不逊,借着奚姝蔓下了逐客令:“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公主要歇息了,皇上和王爷赶紧回去吧。”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还有嫔妃将皇上往外推的道理?朝阳自知失言,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朝歌。

朝歌凝神沉思片刻,见奚晏神色不好,也不愿意惹他不痛快,况且还是在自己这么犹豫不决的情况下。当下决定还是拿公主做幌子,于是起身行了一礼说道:“今晚公主留宿夙央宫,恐怕皇上和王爷在此多有不便。”

奚晏与奚淮听见这话,也知有礼,于是便各自起身告辞。

朝阳见奚淮要走,心中便有些不舍,但是当着奚晏的面也不能做的太过,便略施眉眼,示意奚淮等一下再走,奚淮会意。

见奚晏先走了,朝阳借口要去看着小丫头们给奚姝蔓收拾屋子,便溜了出来,奚淮早就在门口等着,见朝阳溜出来,笑着问道:“又不是第一回见,还要特地送一送我?”

朝阳瞪了奚淮一眼,却没有回答,只红了脸:“你回去小心些,现在路上可冷呢。”

却说这边,朝歌一回头,便看见奚姝蔓紧紧盯着自己,禁不住有些尴尬:“公主可是累了?”

听见朝歌说话,方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着礼貌亲切的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只是见贵人生的美貌,姝蔓一时间看呆了而已。”

朝歌见她清纯的样子,又想到她在外面受的那些苦楚,心中有些不忍,便上前携了她的手,温言笑着说道:“公主如何不貌美,不过是在那苦地方清减了一些,好好养一阵子,身子也会好些的。”

说罢,便伸手端过方才命人温上的燕窝,递到奚姝蔓面前:“公主且用一些,一会儿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