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日里,朝歌每日照常去太和殿送汤送药,免不了也遇上几回周芝敏来争宠献媚,只是每回奚晏一做出呕血之态,周芝敏往往惊怕后退,有一回奚晏口里藏了血包,咬破时一口喷到周芝敏的裙摆上,吓得她两三日也不敢到太和殿去,回了毓秀宫便沐浴洗漱,生怕染上瘟病。
周芝清病症初愈,听闻周太后有意让周芝敏侍疾,对于太后心思她猜到大半,却不甘于干等着任由好处被自己蠢笨的嫡出姐姐占尽,择了个日子便簪花更衣前往乾宁宫,想要在周太后跟前探探口风。
瘟疫过后宫中肃清了一番,加上初冬伊始,宫道两旁来往的太监与婢子皆是步态匆匆。周芝清一路行至乾宁宫外,向传话的公公微微颔首,等着周太后召见。
片刻之后她得令进了殿门,只是她未曾想到,殿内除却周太后,还有自己的父亲周泽衫。
身为庶女,周芝清对自己这个生父着实没有太多孺慕之情,只照着规矩福身行礼,低首敛眉,如从前一般懂事乖巧。
“清儿见过爹爹。”
周泽衫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将她微微一打量,虽说自己这个女儿算是不错的,论心智与手段要略比敏敏强些,但终究是姨娘肚皮里出来的,当不得重位。
“给清淑仪看座。”周太后吩咐佩儿道。
“多谢太后娘娘。”周芝清随着佩儿在右手边的位子坐下,桌上摆着瓜果茶点她自是无心吃的,本想探探周太后口风,但眼下周泽衫也在场,倒叫她不好开口了。
但周太后与周泽衫似乎另有事情商讨,对于她的到来不大上心。
只听周泽衫道:“皇上的病情如今不见好转,我让奇安买通了太和殿的小太监,说是御医看诊也道情况不容乐观,恐怕……恐怕撑不过开春了。”
周太后眼若幽芒,摩挲着小指的尖长护甲,鼻息深重。奚晏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虽说帝王家的母子之情做不得真,但这些年来奚晏也算是对自己恭敬有加,他若死了再换一个上位人,自己的太后之位能不能坐得安稳并不好说。
而周芝清却心下一惊,她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已经病重到这般地步,照着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敏敏这些日子伺候在御前,可有何进展?若是能在此前将她捧上皇后宝座,后续要操劳的事情便能少去许多,我已物色妥当,五王爷的嫡孙上月才满两周岁,正是过继的好时候,五王一脉如今在京都地位已经大不如前,若能与我们合作,于他们也是大大有利,没有理由拒绝。二王爷那边奇安也在部署,只是综合来说,用幼子登基,对我们而言是最有利的。”
周泽衫分析得在理,周太后心下明了,却摇头叹道:“这个蠢丫头,让她每日侍疾她倒是没有推辞,可她哪里是侍疾的样子,除了在皇上跟前叽喳多言,该拉拢帝心的事情一样不做。瞧瞧夙央宫那丫头,侍疾送药,懂得做尽贤淑之态,这一对比,皇上的心偏向谁不用想也知。”
周芝敏自幼在家中被娇宠惯了,又没有学到内宅里的手腕心机,眼下可谓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料,周泽衫虽然心里清楚,但又难免为其说话:“罢了,瘟疫不是什么小病,她心里有顾忌也是在所难免。况且……皇上一向是偏宠朝家那两个女子的,若是皇上起了立后的心思……”
他话音一落,周太后眯了眯眼,凌厉之色一闪而过。
“哼,就算皇上被女人迷了心窍,也决不能影响到我们周家的计划,若是出了变故,后位人选非我周家女子……”周太后眼中的狠辣让人不寒而栗,“杀。”
周芝清在旁听着,心头思绪百转千回。照着眼前的情势来看,母家还是属意周芝敏登上后位的,可方才周太后说“非周家女子”,岂不是证明自己还有机会?
她心下揣着心思,抬头却见周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便顷刻明白了。纵然爹爹偏心,但周太后终归是见惯了后宫争斗的老道妇人,在位份面前,有能者得之,若能将周芝敏挤下去,往后周家依仗看重的人,便是自己了。
抱着这个念头,周芝清捏紧了帕子,她一定要赢过周芝敏,后位,非她莫属。
是夜,京都西市,鸿池河畔。
西市鸿池河乃是京都有名的夜景香窟。一入夜,沿河一段便有无数画舫驶出,这些画舫大多都是依河而建的青楼坊子为拉拢恩客而造,水榭歌舞样样不缺,丝竹美人养眼悦目。
能到这等地界消遣买醉的也大多是家底殷实的子弟,为博美人一夜千金的事情常有发生。看惯了风月场上的交际往来的红姑娘们,也都十分卖力地在画舫之上娇声软语使尽解数,若能留得住一两个财力雄厚的恩客,或是被什么达官贵人瞧上了眼抬回去作妾,脱了贱籍,便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而此时鸿池河最阔气的怡情画舫里,奢靡之音不绝于耳,踏进其中,香粉脂气铺面,丝帕滑绸直往面上挥来。
怡情画舫最红的歌姬在戏台上唱着小调,媚眼如丝似要勾尽心魂。
一男子阔肩伟岸,在两名随从的簇拥下踏上画舫,他穿的是深褐长襟衣,脚蹬鹿皮刺绣靴,肩上搭一条油光水滑的狐狸皮子,意气风发。
画舫的姑娘个个是眼尖的人精,见这公子看着便是豪客,立刻便三两两地凑上前去。
“这位爷看着好面生,是第一次来呀?”一美娇娘扬了扬帕子。
“奴家海棠,伺候爷可好?”另一美人秋波暗送。
男子左拥右抱,对怀中的温香软玉不拒,一边吻了一口,又大笑着往最里头的厢房阔步而去。
厢房里坐着另一名华服男子,年纪似在四旬,身子有些发福,搂着一个香肩毕露的美艳歌姬正耳语调笑。
“二爷,奇安来迟了,还望二爷勿怪啊!”
那人转头过来,眉宇之间与奚晏奚淮有一两分相似,正是二王爷奚秩。
“不晚不晚,本王也才方到一会儿,周公子快快入座。”
周奇安揖手,笑着应下,迈步坐在了奚秩的正对面,身姿窈窕的斟酒侍女绕上前来为二人满杯,奚秩一把抓住姑娘的柔胰,在掌中细细摩挲。
侍女面色一红,抬眼便送去秋波,而周奇安将一切看与眼中,笑道:“王爷也是性情中人啊。”
奚秩乐呵呵地说道:“美酒佳人,乃是第一欢快事,周公子若是有瞧得上眼的,随便挑两个回去,本王送你。”
周奇安笑而不语,接过美人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苦辣滋味在喉头漫开。
他呼了一口气,笑道:“二爷好意在下恭之不却,不过咱们今日相见,还是谈一谈要紧事。”
说罢,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扫,奚秩立刻会意,命人将歌姬与侍女都带了下去。
厢房里二人面对而坐,奚秩夹了一块鲜肥的肉送进口中,嚼得滋滋作响。
周奇安道:“二王爷,家父命我负责朝中一些琐事,本来有些事情让人传个口信便好了。只是想着与王爷相谋的乃是大事,实在疏忽不得。今宫中形势于此,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周泽衫已经命人与奚秩通过信,虽说周家的第一选择是靠着周芝敏登上后位携幼帝上位,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难免也要提前将奚秩这条线布好。
奚秩嗦了一口酒,宽胖的脸上情绪有些令人看不透,他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本王不过碌碌之辈,父皇生前从未属意过我登上那个位置,侯爷想要和本王合作……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
现下众人都知道皇上已经病入膏肓,朝中也是暗流涌动,但是在事情没有到达一定的程度,皇室宗亲与大臣私下勾结,有图皇位,可是杀头灭门的大罪。奚秩虽然不排斥那个位置,甚至还有些憧憬,但是他深知自己的七弟非等闲之辈,当年三皇子奚河的例子还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若是被奚晏得知自己意图皇位,恐怕现在这个闲散王爷的位置都坐不得了。
周奇安道:“二王爷何必自谦呢,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可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们都是龙子,既然血脉是一样的,那么又能说得清谁更尊贵,谁更不尊贵?”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些怂恿:“王爷也是人中龙凤,可曾想过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当年先皇属意的是谁尚且不说,可天命由人定,您难道不想想,靠自己的力量争取些什么?”
野心是男人都有的东西,况且到了这个份上,说从未想过皇权,那都是虚话。奚秩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看着眼前人,开口道:“本王若是同意,侯爷又拿出怎样的诚意与保证呢?”
周奇安笑了一声,从袖袋之中掏出一物递到奚秩面前,只见奚秩在看见此物之时,眼神一震,随后变为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