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蒋端玉是文弱书生, 从来提不起刀剑,不比裴衍舟从十五岁上便去了军中,浑身都是伤, 被砍一刀便和吃餐饭一样随便。
蒋端玉受不住。
一块肉被卫琼枝咬下来, 他脖子上剧痛, 再看卫琼枝满嘴鲜红,连一口洁白的银牙都染了血色,上头还叼了一块又白又红的东西, 烛光打在她侧身上,一身的血红, 仿佛来索命的鬼。
蒋端玉不敢再看她嘴里的东西一眼,只是连连往后退, 很快便被上前来的侍从扶住,而下一刻, 卫琼枝已经“呸”的一声, 把嘴里的肉吐在了地上, 蒋端玉的面前。
“真腥臭,真恶心。”卫琼枝连连往肉上吐了好几口唾沫, 把血沫子吐尽,这才停下来。
蒋端玉已经用干净的帕子捂住伤处, 面色煞白,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指着卫琼枝半日没说出话。
再思及方才的心思, 却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没了兴致, 再对着卫琼枝也是无论如何都没了任何兴趣。
蒋端玉忍不住道:“真不知道裴衍舟是怎么看上你的!”
卫琼枝用衣袖抹了一把嘴巴, 冷笑道:“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你管得着吗?”
“粗俗, 粗鲁,裴衍舟也是一个样子……”蒋端玉又骂了两声,忙令人收走地上的肉,“好好好,等他来了,我让你们死在一块儿。”
说着便问侍从:“什么时辰了?”
侍从答道:“已经快到寅时了。”
蒋端玉捂着脖子稍坐了一阵,才略止了止血,便对侍从道:“把她捆起来。”
卫琼枝被捆住之后,蒋端玉才再次上前,看着她一身凌乱不堪,笑了笑:“不知他见了你这样会怎么想。”
然后便把卫琼枝带到了行宫一处高地上,这里是在一座削平了山顶的半山上,周围绿茵花树皆是精心栽培,上头立了宫苑,平时是用来赏月的地方,所以最前头的宫室高挑开阔,四面临风。
到了上面之后,蒋端玉便自己过来押着卫琼枝走到前面,卫琼枝往下一望,直接沿着山脚下已经被行宫剩下的侍卫们拱卫住,明显是蒋端玉让他们过来的。
卫琼枝暂且忍着,没有说什么话。
又等了不知多久,只见远处有蜿蜒的火光,一路曲折而来,时而停下想是遇到阻碍,时而便行路顺畅。
直到那些火光快要到山脚下时,蒋端玉才贴着卫琼枝的耳朵道:“他来了。”
卫琼枝使劲眯了眯眼睛,但周围终归是太黑,她看不分明,更看不见裴衍舟到底在何处。
渐渐地火光越来越近,很快下面便传来刀枪剑戟之声,行宫的侍卫已经和裴衍舟带来的人马开始打了起来。
卫琼枝憋住一口气,忽然大声喊道:“陛下已经驾崩了,你们不要再听蒋端玉的话,快些停手!”
这些侍卫们一来算是蒋端玉的人,二来也是因着皇帝确实在这里,只要皇帝在他们跟着蒋端玉便有翻盘的可能,赢了便能回京,甚至加官晋爵,然而皇帝一死,京城的新帝便更是名正言顺,他们一切所作所为便没了立场,再继续下去只会成为乱臣贼子。
蒋端玉明显没料到卫琼枝竟然会突然这么喊,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况且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颓势已不可阻挡,虽心下还是愤恨,但竟也没有下文,只是等着裴衍舟前来。
虽然卫琼枝这里离得不近,但还是有人听见了,近处的人群中兀地便有人喊道:“陛下驾崩了!”
霎时便如一滴水溅入了油锅当中,蒋端玉方的人听见便很快开始大乱起来。
裴衍舟自然也在两方中间,他早先便远远看见山顶上宫阙中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人的身形像极了卫琼枝,只是不敢确定,一时又被阻拦住,两方纠缠起来,他也不得上前,又不能贸然突围出去,只得先耐下性子来。
卫琼枝的那一声喊他是没听见的,但裴衍舟很快便察觉到两方中皆是有人在说陛下已经没了的话,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大声道:“陛下已经驾崩了,立即弃暗投明,我饶你们不死!”
如此反复几遍之后,那边的军心更为动摇,裴衍舟见状便带着一对人马强行破开了一个口子,一路往前面而去。
直走到山脚之下,裴衍舟抬头一望,心里便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锤。
他没有看过,站在上面的人果然是卫琼枝。
幽深的夜幕之中,月色被浓云遮蔽不见,她迎风而立,头上吊着两盏晃晃悠悠的灯笼,投射下两道惨淡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只见卫琼枝一身红彤彤的衣衫,裴衍舟不信,便又用力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这才终于确定,她身上穿着的竟是嫁衣。
他握着剑柄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蒋端玉到底强迫她做了什么?她身上竟穿着嫁衣!
而且那身嫁衣,一眼便可以看出已经被撕扯过,不仅没穿戴整齐,有几个地方还被撕破了,零零落落挂在卫琼枝的身上。
还没等裴衍舟开口,上面的蒋端玉也看见了他,立刻道:“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等你许久了。”
裴衍舟的目光冷觑过蒋端玉的脸,接着提剑指了指卫琼枝,道:“把她放了。”
“我扣着她等了你这么久,你都没有来救她,如今再想来问我要人,我可就不肯了。”蒋端玉笑道。
卫琼枝被他按着肩膀很不好受,他的手枯骨似的,冷冰冰的难受,却还是咬牙道:“你都快要死了,就不用再挑拨人心了,你分明已经猜出来我之前和他早就见过面,所以他才不会自投罗网来救我,还是以为我有那么蠢,真的会计较他不来救我吗?我是我,他是他,我有我的事要做,他也有他的事要做,蠢的人是你。”
蒋端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但脸上的笑意却未改,说道:“好罢,是我想错了,天下也竟有你这样的女子。”
卫琼枝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没有吭声,只是冷哼一声。
蒋端玉便不再对付她,转而又继续对着虎视眈眈的裴衍舟道:“如你所见,她身上穿的就是嫁衣,今夜我们已经成亲,也成了夫妻之礼,你来晚了,她已是蒋家妇了。”
卫琼枝闻言便转头狠狠瞪着蒋端玉,可这回却忽然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紧紧抿着一张略显苍白的小嘴。
她身上乱成这样,再加上蒋端玉刻意挑拨说的话,就算不是裴衍舟,是个旁人见了都会以为她真的已经和蒋端玉做了夫妻,她分明是很想解释清楚的,可越是解释却仿佛越是心虚,光凭她的一张嘴,又要裴衍舟如何相信?
卫琼枝想得正难受,那边裴衍舟已经说道:“是你蒋家妇又如何,我回头便把你蒋家的祖坟全都掘了,到时你们蒋家全成了孤魂野鬼,我看她做哪门子的蒋家妇去,况且我与她早就有了夫妻之实,是做不得假的,庆王又曾把她许过江恪,就算要排,你连排在我之后的资格都没有。”
他每说一句,蒋端玉的脸色便青上三分,最后只得愤愤道:“裴衍舟,你当真不介意?”
但裴衍舟根本就没有回答他。
卫琼枝被吊起来乱七八糟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与裴衍舟眼神交汇的一霎,她的心境再没有比此刻更为清明。
蒋端玉又想挑拨她,又想挑拨裴衍舟,结果哪个都没挑拨成功,她所想正是裴衍舟所想,裴衍舟所想亦正是她所想,他们不必再对对方疑心半分。
卫琼枝不再迟疑,张口骂道:“姓蒋的你也就这点能耐伎俩,如市井小人一般搬弄是非,真是上不得台面!”
“自然是比不得我们堂堂德宁郡主的,”蒋端玉道,“可惜你就要陪我这个低贱之人一起去死了。”
“蒋端玉你把她放了!”裴衍舟立刻喝道,“若你先放了她,我便把你送回京城去审,并且不会牵连蒋家族人。”
蒋端玉充耳不闻,把卫琼枝从身边拉到了自己前面,将自己的要害尽数挡住。
他冷笑道:“来啊,杀了我啊!只要你敢带人上来,我便立即把她杀了。”
蒋端玉身后无儿无女,对族人亦是平平,裴衍舟所抛出的条件,对他来说根本就使他无动于衷。
裴衍舟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便为裴衍舟递上弓箭,他拿到手里,这是他素日常用的那把弓,从十五六岁起便没换过,拿它射中过飞鸟,也射杀过敌军将领,几乎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弓身,然后抽出一支箭来,却暂且没有搭在弓弦上。
蒋端玉自然也瞧见了裴衍舟的一番动作,眼下却是气定神闲:“早就听说世子在军中几乎是百发百中,你要射杀我,我必是逃不过去的,我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遗憾的了,毕竟愿赌服输,但你可想好了,你杀我统共要射两箭,先射杀了她,这第二箭才能射到我的身上。”
说罢,卫琼枝已是挣扎起来,可手脚身子皆被缚着,实在是无济于事。
蒋端玉只把自己藏在卫琼枝身后,只是稍稍侧头,露出一只眼睛来,静静地看着底下的裴衍舟如何作选。
PanPan卫琼枝嘶声对下面喊道:“你别管我,杀了他就是给我报仇了!”
今夜蒋端玉是必不可能再走出这行宫,皇帝一死,他手上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筹码。
他只是想要拖着卫琼枝给他陪葬,再拖上多久都必有这一遭。
卫琼枝当然想活,可她更不想为了活下去一直拖延,和蒋端玉继续耗着,拖得越久裴衍舟便越难以下手,可总要动手的,到了最后他只能更加愧疚。
索性她自己让裴衍舟动手,她就是要和蒋端玉同归于尽。
这一生不是没有遗憾,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卫琼枝很清楚,就算裴衍舟的箭术再是出神入化,也不可能绕过她射中蒋端玉,蒋端玉此时最多只露了小半张脸出来,还是贴在她后面的,裴衍舟怎么可能射中这小半张脸,况且蒋端玉也不是不会躲。
见下面的裴衍舟一时不作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卫琼枝继续咬咬牙道:“我死了之后,你只要好好对待虎儿,以后有了其他孩子也不许忘了他,亏待他,那样我才会恨你,半夜来找你。”
言下之意便是,死在他手里,她不恨他。
话音才刚落,卫琼枝就看见裴衍舟竟已经举起了弓箭,把箭搭到弓弦上面,饶是自己说出的话,说时豪气干云,但眼下也不免有些心酸丧气。
果然她一说,他便没了顾忌。
那么快的吗?
蒋端玉已经在她耳边哈哈大笑起来,对她道:“看见没有,他待你不过如此,到了地底下,你不必再等着他,跟着我就很好,看在你你有几分心气的份儿上,我对你既往不咎。”
卫琼枝没功夫搭理他,她看见裴衍舟已经拉满了弦,箭头直朝着她身上。
她没有闭眼,闭上眼睛就不知道箭什么时候会射到身上了,不如看着,死也要死个明白。
忽然只见裴衍舟薄唇动了动,看着她道:“除了我们的虎儿,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卫琼枝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寒光一闪,耳边有风呼啸着破空而来。
她鬓边散落的头发一松,掉下来了细细一簇,脸颊边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上来。
手脚被捆绑着,她想擦拭也没有办法擦拭,但一直在身后按着她的那股力量却戛然而止。
卫琼枝慢慢地转过身去,蒋端玉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他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还在卫琼枝身上打转,而另一只眼睛,便箭矢正中穿过,血肉模糊。
箭头一直穿到他脑后,使得他的头不能完全贴到地上,仿佛死也死不透一般,一直抬着头看着眼前的人。
但卫琼枝知道,他已经死了。
死得很快,在裴衍舟一箭穿透他的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死去了。
不知何时,裴衍舟已经来到了卫琼枝的身边。
他先把她身上捆着的绳子都解开,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罩了,然后把她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最后才把她的手拉起来。
二人的手皆是冰冷,卫琼枝低下头,看见他的手上还有深深一道红痕,是方才射箭时勒出来的。
“没事了。”裴衍舟轻声说道。
卫琼枝点了点头。
裴衍舟命人来抬走蒋端玉的尸体,暂且叫了个人过来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又让人陪着卫琼枝,自己便下去收拾残局。
看见蒋端玉已经死了,剩下的人纷纷缴械投降,很快便被押了下去。
直到见到皇帝的尸首,并安排好回京的事,裴衍舟才重新回去找卫琼枝,此时天都已经快亮了。
卫琼枝已经被带到一处宫室里,想睡又不敢睡,正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头又一点一点的,眼睛却已经闭起来。
裴衍舟看见她这副样子,自然不忍心叫醒她,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还是上前去叫了她两声,道:“可以回家了。”
卫琼枝睡得也不踏实,一下便被惊醒,思绪尚且停留在多日来被蒋端玉禁锢的恐惧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看清是裴衍舟之后,她才想起来蒋端玉已经死了。
他说可以回家了,那就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暂且也找不到衣服给她换,裴衍舟把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便将她带了出去。
裴衍舟就卫琼枝带到自己的马旁,这次也不问她会不会骑马了,直接把她托上了马,然后自己也骑了上来。
身后有温暖的身躯将卫琼枝包裹住,不再像之前蒋端玉的阴寒可怖,卫琼枝心下微热,熨帖地蹭了蹭。
乱糟糟的头发毛茸茸的,刚好蹭到了裴衍舟的下巴上,裴衍舟忍了忍,没说出让她别动。
只是问她:“冷吗?”
卫琼枝摇摇头:“不冷。”
“困吗?”
“回去之后再睡。”
裴衍舟本来想让她靠着自己睡一会儿,但她说回去之后再睡,他想了想便与她说道:“庆王和庭元都没事,你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无事,只是庭元病得厉害,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
卫琼枝哼哼唧唧了几声,并不想和他聊宋庭元,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也一下子提高了:“我杀了人。”
裴衍舟挑了挑眉:“谁?”他不信她敢杀人。
“我亲手给我娘报仇了,”卫琼枝邀功似的,声音都有点颤抖,“我把林娴卿杀了。”
谁知裴衍舟只望着前路,一时没有理她。
卫琼枝眨了眨眼睛,稍稍回过头去,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林娴卿。”
然后也不管裴衍舟理不理她了,自己就把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来,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就算裴衍舟没什么表示,她也是忍不住要同他说的,不理便不理罢,回去之后还是可以和庆王还有宋锦说。
至于裴衍舟,林娴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大抵在他心目中还是好的,若要他即刻便翻了脸,也太为难他。
卫琼枝思来想去了一阵,最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裴衍舟朝下瞥了一眼她的头顶,抬手压了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心却忽然多跳了几下。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裴衍舟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突如其来的慌乱她到底察觉出来没有,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在想事情罢了。”
卫琼枝“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
裴衍舟等了半日,这会儿却没再等到她说话,眼看着她的头又一点一点的,仿若他方才去找她时一样,应该很快便要睡着了,便横下一颗心,压低了声音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石破天惊一般,他的话硬生生把卫琼枝从瞌睡与忐忑之中拉了出来。
她的脸颊上飞起了桃花一般的粉,声如蚊讷地支支吾吾地半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裴衍舟唇角划过一丝笑意,然后笑意便一直漾开在眼角眉梢,未曾退却。
“等回去之后,我便向你父亲去提亲,好吗?”
“好。”
作者有话说:
好啦终于大结局了,之后还有几个番外会发上来,本来写了一个很歹毒的番外最后想了想还是不放了,不想做一个歹毒的女人,所以番外应该就没什么虐的了,可以食用。下本应该开《四时欢》,因为和这本同样带个“欢”字,然后又是我的xp,想着年底前就开掉算了,会比较刺激,喜欢的不要错过哦(*^▽^*)下个月就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