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尹本来就是收了别人的钱要草率了解此案的。
他故意找这些穷困的百姓前来观看,是认为这些人没钱到书院读书,压根不懂司法刑法,不会看出端倪,到时候荀馥雅死了被追究起来,这些无知的白丁能成为他的证人。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些贫寒百姓里头居然有比他还懂司法刑法,且还是盛爹的儿子盛景南。
面对盛景南咄咄逼人的提问,他恼羞成怒:“你一个经常出入顺天府牢狱的穷小子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盛景南一心投入案情,完全无视顺天府尹的愤怒,继续问:“大人,女子犯了通奸罪,按照天启律法,是要与奸夫一起被淹死的,敢问大人,奸夫何在?”
“奸夫、奸夫畏罪自杀了。”
顺天府尹心虚回应,而后惊觉自己根本没必要回答这小子的问题,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而盛景南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挺直腰杆问他:“浸猪笼这种刑罚,就是把犯人放进猪笼,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吊起来,放到江河里淹浸至死。可大人竟然将犯人的嘴堵住了,严重不符合刑罚要求。大人这么做,莫不是害怕她喊冤?”
盛景南的说辞引起了百姓们的猜疑,顺天府尹本就做贼心虚,如今见盛景南带头质疑,一时之间有些慌了。
他厉声怒喝:“休得胡说!”
盛景南看向笼子里的妇女,因为光影太暗,他看不清楚妇女的真面目,可脚步忍不住迈过去:“是不是胡说,我们听一听女子的说辞,就自有分晓了。”
顺天府尹哪能让这猖狂的小子接近荀馥雅,用眼神示意手下拦住他,厉声怒斥:“这女子被人举报通奸,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说的。”
见盛景南想要继续开口,他赶紧下令:“来人啊,将犯人丢进河里,别理这小子!”
衙役领了命,赶紧举起笼子,往河里走去。
盛景南见顺天府尹急着处理犯人,越发觉得这个案件藏有猫腻,急得大声怒吼:“大人如此草率行刑,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人群当中又是一阵**,众人开始相信盛景南的说辞,纷纷对顺天府尹指指点点,这对顺天府尹极为不利。
顺天府尹气得吹胡子乱蹬:“臭小子,等本官处理了犯人,再来收拾你。”
笼子里,荀馥雅终于拿到匕首,正在奋力割断绳索,却已经来不及了。衙役已经带着她走进河里,河水已经抵达她的后腰了。
她的心里着急,而岸上的盛景南也为她着急,不顾衙役的阻拦,冲到顺天府尹的面前劝说:“大人,本案疑点重重,你若不重审此案,恐怕会冤杀好人,到时候一定会后悔莫及的。”
顺天府尹吓得赶紧后退,厉声下令:“岂有此理,给本官重重地打这小子,叫他胡说八道!”
衙役领了命,握紧拳头往盛景南的身上狠狠地揍。盛景南长得清瘦斯文,哪里受得了衙役们的拳打脚踢,顿时疼得站都站不稳,可他依然大声劝说:“大人,冤杀好人,等同杀人,请你慎重啊。”
话刚讲完,他就被揍倒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疼得他蜷缩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看得心惊肉颤,盛家老小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盛爹生怕儿子被活活打死,赶紧劝说盛景南:“南儿!你别说了。”
盛如愿吓得哇哇大哭:“哥哥,呜呜呜,别打我哥哥!”
虽然隔得有点远,但是荀馥雅依旧清晰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对这个顺天府尹气恼不已。她拼命挣扎着,用力隔着绳子,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感觉河水冰冷刺骨。眼见河水已经淹没到肩膀,她的心里只盼着玄素带来的救兵能赶得及时。
河岸上的顺天府尹见荀馥雅差不多解决了,转头专心对付盛景南。他冷冷看着被拳打脚踢的盛景南,轻蔑地说道:“臭小子,想逞英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凭你也配从本官手底下救人?”
“那我呢?”
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阴恻恻的,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十月寒冬,散发着冷冷的寒意。
他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陌生男子,身边站着一个不伦不类的丫鬟,瞬间趾高气扬地质问:“你——谁啊?”
追赶上来的容珏从谢昀的身后走出来,那一刻,仿佛黑夜被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都变得雪亮起来,一下子认出了容珏。
众人面露欣喜的笑容,纷纷恭敬地下跪参拜,不时偷看容珏的天人之姿。
顺天府尹感觉有些不妙,但不得不硬着头皮下跪参拜:“容,容大人!下官参加容大人!”
容珏温文有礼地免了众人的礼,并未理会顺天府尹的刻意讨好,只是淡漠的眼眸看向漆黑的河里,袖中的双手紧攥着,很是担忧。
而谢昀看到这一幕,从皇宫就开始积攒的狂躁感如同狂风暴雨那般在心里面不断地乱窜。
他想杀人,想将这些该死的人全部都杀了,可是荀馥雅不喜欢他杀人,她害怕他杀人的样子。他只好拼命压抑着心中的狂躁和杀意,边走向河流,边狞笑:“呵,原来不认识本将军啊,怪不得如此不知死活!”
经过顺天府尹的时候,他冷不丁地拔剑一挥。
一截血淋淋的断臂在空中抛了一圈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谢昀出剑太快了,众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就连顺天府尹也没能在手臂被砍的那一瞬间察觉到疼痛,等瞧见了自己的左臂落在了地上,他才震惊地回过神来,才找回了痛感。
“啊啊啊——”
顺天府尹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在原地打滚,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畏惧地盯着谢昀,如同盯着恶鬼。
血还在剑尖上滴着,谢昀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认识了吧。”
顺天府尹哪有力气回应,疼得已经神魂聚散了。
岑三站出来,气势十足地大喊:“辅国大将军在此,还不速速下跪!”
众人这才醒悟,眼前的可怕男子竟然是天启的大英雄谢昀,赶紧下跪参拜:“参见谢大将军!”
顺天府尹本来对谢昀愤恨不已,想要怎么弄死他,如今得知了谢昀的真实身份,顿时面如死灰,绝望得很。
有谁不知,如今朝野上下,谁敢得罪辅国大将军谢昀?
谢昀不是容珏,他向来不拘于礼节,随心所欲。
面对众人的参拜,他视若无睹,持剑指向举着笼子的衙役,语气冰冷:“三声之内,把人完好无缺地送回来,否则,死!”
说着,他紧握着剑,开始数数,带着不容拒绝的冷酷霸气。
“一!”
“二!”
“三!”
他一字一顿,众人的心跟着跳动,举着笼子的衙役更是不要命地跑回来,在喊到“三”时,终于勉强两人送到谢昀面前。
衙役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动作麻利地将荀馥雅放出来,给她松绑,给谢昀下跪求饶。
谢昀将剑狠狠地插在衙役面前,无视周围的一切走向荀馥雅。
瞧见狼狈不堪的荀馥雅,在夜风中宛如一只落水受惊的小玉兔,他很是心疼,上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卿卿!”
他在她的耳侧轻念一声,声音低沉温柔,有着说不出的深情。
荀馥雅心头轻颤,眼眸瞬间酸涩难忍,脆弱的心生出了不易察觉的情愫。
伏在地上的人看得一头雾水,只是惊讶于谢昀前一刻是杀伐果断的阎王爷,到了荀馥雅跟前却是判若两人,温柔得就像一缕晨曦之光。
谢昀感受到荀馥雅的轻颤,轻轻推开她,脱下自己的披风,温柔地披在她身上,替她遮挡那一身狼狈。
他紧张又无措地打量着她,眼底有着浓郁的悔恨:“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
荀馥雅难受得泪眼朦胧,许多话都噎在了咽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今日无端受到这等屈辱,是前世不曾遭受过的屈辱,心里头真的很气恼,攒满了满腔的委屈。若不是这个人的任性妄为,她又怎会遭受这种罪?
“啪”的一声,她狠狠地甩了谢昀一巴掌,泪目里隐藏着责备的眼神。
众人吓了一跳,这女子怎敢当众甩谢昀的耳光?这可是堂堂的辅国大将军啊,朝野上下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她不要命吗?
众人皆为荀馥雅的性命担忧,盛景南更是想站起来替荀馥雅说情,可下一刻,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冷酷的谢大将军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耳光,温柔地挽起荀馥雅那只打他的手,心疼起来。
他轻轻托起那只手,宛如那是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疼不疼啊?扇耳光我动手就好,你不要动手,手会疼的。”
荀馥雅看着谢昀,泪水,顷刻间止不住哗啦啦直流,宛如那绵延不断的春雨般。
上一世,她是因为绝望了才跳楼自杀的,对死亡毫无感觉,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逼近的恐惧,真的非常非常可怕。
在河水淹没的瞬间,她变得脆弱不堪。一直以来,她都独自战斗,强迫自己坚强,可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下去了,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么可怕的事!
所以这一刻,面对谢昀的嘘寒问暖,面对谢昀的柔情似水,她不再伪装坚强了,冲上去投入谢昀宽厚的环抱,哭得娇弱无助。
“谢昀,谢昀……我怕,我怕……”
谢昀心头一颤,见她怕得浑身发抖,心想着她肯定是吓坏了,紧紧地拥着她,怜惜着,心疼着。
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侣,激动地相拥在一起,难舍难离。这一刻,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了。
站在一旁的容珏静静地注视着,淡漠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玄素头一回瞧见这般脆弱的荀馥雅,再也忍受不住了,走上前去哭得一塌糊涂:“小姐,小姐!”
荀馥雅瞧见了玄素,眼眶一热,迅速从谢昀的怀里离开,走过去与玄素相拥在一起,闭眼沉默。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定下来了。
玄素边哭边叫嚷着:“究竟是什么人让你遭这种罪呀,实在太可恨了。该死的狗官,也可恨,呜呜呜……”
谢昀见玄素来了,怀里的佳人翩然离去,心里面的那股狂躁感倍增,但又不能拿她们怎么样,只得拿顺天府尹来祭剑。
他拔起剑,拖着剑尖走向顺天府尹,冰冷的眼眸比那剑身更锋利瘆人。
剑尖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勾魂铃声,众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无人敢抬头看一眼。
顺天府尹整个人吓得面无血色,仿佛已经被勾魂使者盯上似的,僵硬在原地,惊恐地跪地求饶:“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左臂上的血不断在空中挥洒,滴落在地上,旁人看到都觉得痛,可顺天府尹好像没感觉到断臂的疼痛,拼命地磕头求饶。此时此刻,他完全被恐惧支配者,恐惧到已经失了痛觉了。
然而,他的凄惨和求饶丝毫得不到谢昀的一丝怜悯。
此刻的谢昀就像是世上最无情的刽子手,冷酷地说道:“饶命?跟阎王爷说去吧!”
言毕,他面无表情地举剑砍向顺天府尹的头颅,他要将这可恨的狗官劈成两半,方能解气。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众人惊惧地紧闭着眼,不敢去目睹这血腥的一幕。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顺天府尹并没有被劈成两半。
关键时刻,一直冷眼旁观的容珏走过去握住了谢昀的剑柄,致使谢昀的剑刚好砍在顺天府尹的头皮上。
谢昀惊愕地看了容珏一眼,冷然说道:“放手!”
“小师妹已经受惊了,你确定在她面前杀人吗?”容珏静静地看着荀馥雅,淡漠的眸子里多了一份温柔,“你先带她回府吧,这里交给我。”
谢昀转头看向荀馥雅,只见她在夜风中瑟缩着,宛如惊弓之鸟,冷硬的心瞬间为她柔软了。他放开手中的剑,捡回一条命的顺天府尹因惊吓过度晕死在地上,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卿卿,我们回家吧!”
谢昀走向荀馥雅,向她伸手,却看到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这种眼神,在他们初遇时,她经常出现。
他怔然看着抓空的手,上面沾满了腥臭的血液,看着就像是专门索人性命的鬼手,十分可怕。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怕荀馥雅将他推得远远的,他不想荀馥雅怕他,很害怕荀馥雅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他立马掏出手帕,用力擦掉手上的血迹,嘴里不断地向荀馥雅道歉:“对不起卿卿,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对不起!”
他也不想暴戾也不想杀人的,可是他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狂躁,控制不住那股腾腾的杀意。他不知道怎么办,能怎么办?他也不想变成这样的,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卿卿,我会把手擦干净的,你不要怕,不要怕!”
他不知所措,越来越用力擦手,就算手擦得干干净净了,依旧在用力擦,硬生生地把手擦除血来,在场的人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荀馥雅察觉到谢昀的失常,赶紧走过来阻止:“够了,谢昀,真的够了!”
谢昀看向她,那眼神脆弱又无助,仿佛一个要被亲娘遗弃的孩子那般,哀求着荀馥雅:“我已经很努力改变自己了,卿卿,求求你,不要怕我好不好?不要远离我好不好?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
他说得很无助,荀馥雅听得很酸楚,不知为何,泪水就一滴一滴地滑落。
她夺过谢昀手上的帕子,掏出自己的帕子包扎他受伤的手,动容地说道:“我不怕你,谢昀,真的,我没有在害怕!”
或许,从前会害怕,但是,从今往后不会怕了!
谢昀低头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还好没被讨厌!
荀馥雅见谢昀恢复常态,环视周围。
周围的人看谢昀的目光由畏惧变成了怜悯,此时此刻,谢昀在百姓的心目中依旧是那个抵御外敌、保护百姓的大英雄。她心里想着,这一世的谢昀,似乎与前世的他有所不同了。
目光抵达容珏身上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定住了。
自从那一夜的撩拨后,她刻意躲避与容珏见面,没想到再次碰面,竟然是在这种狼狈不堪的场景。她心想着,这一世自己在容珏眼里的形象,肯定是很糟糕的吧!
在她的印象里,容珏就像个世外高人那般神秘莫测,远离凡尘,深居简出,可如今他却在这种地方出现了,她竟然觉得有种诡异的违和。
她不知道容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走到容珏的跟前,款款向他行礼,询问:“大师兄向来不爱管闲事,夜里鲜少出门,不知是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荀馥雅那双清冷灵动的眼眸实在太晃眼了,容珏移开目光,淡漠地说道:“跟随谢昀前来的。”
荀馥雅想到刚才容珏阻止谢昀杀顺天府尹的那一幕,认为容珏是为了阻止谢昀杀人而来了,便道:“大师兄请放心,我不会让谢昀杀人的。”
“嗯!”
容珏轻淡地应了一声,默默无语。
荀馥雅凝视着他的侧颜,发现在淡淡的光晕下显得更加俊美迷人,眼神不由得痴了。
她想到上一世与容珏相处的画面,那真是她的悲惨世界里唯一的幸福时光。
那时候,她被学院那些贵族子弟排斥,荀滢为了讨好他们,故意将她锁在房中让她耽误了上早课的时辰。太学书院一旦上课的钟声响起,大门就会紧闭,不会给任何弟子开门。
那日早上她还要将姜夫子吩咐的功课交给他,这功课关乎她的成绩,不得不交,而且姜夫子从不收迟交的功课。
迫于无奈之下,她只好冒险翻墙进去。岂知,刚从墙上跳下来,容珏忽然出现,猝不及防地,他们撞到了一块,容珏还被她撞晕在地了。她见四下无人,又赶着时间,就想很不厚道地丢下容珏。
临走时,她又贪恋容珏的美色,心想着,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占点便宜应该不会被发现的,遂,故意在他的身上再摔一次,装作不小心撞过去,厚着脸皮去亲了一下容珏的脸。
她左右张望,发现没人,庆幸地笑了,可低头,看到不知何时醒来的容珏正盯着自己看,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逃窜。
此后的三天,她都带着担心容珏找她算账的心情度过。可除了她被罚抄院规给容珏过目,容珏并没有来找她。直到她与赵玄朗打扫藏书阁时,容珏单独来找她了。
她又羞又怕,赶紧找地跑路,却因为过于惊慌,撞到了书架上。书架上的一本书掉下来,而她丝毫未觉,只是怔然看着容珏向自己走过来。
容珏肃然看着她,忽然伸手过来,她吓得一动不动,而容珏那双纤长有力的手在她的头上停下,稳稳地接住了那本书。
“师妹做事情也要顾及自己的安危,切莫大意!”
容珏的手越过她的头将书本放回书架,那一刻,他们的距离很近,她能够轻易地感受到他的男子气息,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墨香。她羞红了脸,心怦然乱跳,这男子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乱她的心神。
她如此紧张,可容珏始终表情淡漠,宛如一道清风那般不留痕迹地离开。
她不想与容珏相处的时间如此短暂,鼓起勇气请求道:“大师兄,我近日的功课落下不少,你能不能帮我补一下功课?”
容珏转身看向她,神色淡漠如常,而她羞敛低垂着眼睑,心如捣鼓,紧张得很,却不料等来的一句却是“男女授受不亲,单独相处对女子的名声有损,还是把五师弟叫上为妥。”
……
美好的事思忆起来总带着几分甜,荀馥雅微微一笑,心情变得愉悦。
容珏被她一直怔然凝视着,略有几分尴尬,偷看她究竟盯着自己做什么,欲言又止。
而落到谢昀的眼里,却是他们在眉目传情。谢昀此刻感受到重大的危机来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荀馥雅的身前,不客气地对容珏说道:“容大人,此处的后事就有劳你了,我跟夫人先行离开。”
容珏明显看出谢昀的神色不善,并不介意,向他们行拜别礼:“二位慢走,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提到查案,荀馥雅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大师兄需要帮手可以找盛景南,相信他会帮上你的忙呢。”
说着,她指了指正在安抚盛家老小的盛景南。
容珏看了看盛景南,微微点了点头。
谢昀不想他们聊个没完没了,一把将荀馥雅横抱起来。荀馥雅吓了一跳,诚惶诚恐地挣扎着,对谢昀在容珏做出这一亲昵举动很是抗拒。
“谢昀,你快放我下来。”她见谢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赶紧向玄素求助,“玄素,过来扶我。”
玄素会意,一股脑冲过来抢人。
谢昀不想让荀馥雅受伤,只能放手让荀馥雅回到玄素身边。荀馥雅不敢迎接容珏的目光,转身匆匆离开,而谢昀尾随在她们身后。
他吩咐岑三:“岑三,去牵马车,本将军和夫人要回府。”
荀馥雅轻蹙眉宇,觉得谢昀在容珏面前喊她夫人喊得很刻意。
在玄素的搀扶下,她坐上马车。车厢里头的空气有些闷,她撩起车帘子往外遥望,忍不住去寻找那一道朗月清风般的身影。
容珏背负而立,傲骨如竹,江边的夜风将他的袍角吹得猎猎如旗,他依旧是那堆人群里最亮眼。
曾经的他们是离的那么近,处得那么亲密,可如今他就像是天上的明月,而她是地上的暗河,只能偷偷在心湖里**漾着他的倒影。
“笃笃笃!”
随着马车的远去,她感到,一缕淡而幽长的牵挂正离她远去,渐行渐远。
谢昀坐在后方,体贴地给她再系上一袭披风,低声问:“卿卿在想什么?”
“没什么。”荀馥雅收回视线,放下车帘子,心情不太好。
谢昀犹豫半晌,憋出五个字:“一切皆是命。”
荀馥雅失笑:“你嘴上这么说,心底却从不信命,否则你这一身的斗志和杀气从哪里来?”
谢昀不高兴地咕哝:“我说的是你和容珏,你说我做什么……”
荀馥雅睨了他一眼:“好端端地你说我和大师兄做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大师兄暗藏敌意,可人家也没得罪你啊。”
谢昀忽然借机握住荀馥雅的手掌,用带茧的手指轻轻摩挲:“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还有那关怀备至的态度。”
“反正你看谁都不顺眼。”荀馥雅耳根微热,手向挣脱出来却动弹不得,嗔怒道,“放手,**什么!”
谢昀听而不闻,嘴唇在她的掌心贴了贴,开始耍无赖:“谁说我看谁不顺眼,我看卿卿就哪里都顺眼,看得我都忍不住想要冒犯卿卿了。”
荀馥雅另一只手用力推他,怒道:“你再不松手——”
谢昀见荀馥雅杏眼怒瞪,老老实实松了手,垂着头,一副甘心受罚的模样。
荀馥雅十分气恼,本想赶他下车,可见他这副模样,又狠不下心来,头疼万分地摁住了额角。
谢昀见此,体贴地伸手帮她轻揉着太阳穴,唇角吟着笑意:“卿卿可是因我而头疼?”
荀馥雅本来想推开他的,可这人的按摩手法让她感到挺舒服的,便作罢。她闭目,幽幽地说道:“是啊,所以你很得意?”
谢昀凑到她耳边低笑:“不是得意,是欢喜。至少证明,我的存在能影响到你的心情,是很重要的存在。”
荀馥雅很想说,你何止影响到我心情,简直是要逼得我抓狂了!
可仔细又想,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让谢昀更加嘚瑟?
谢昀这人就是天生的不安分,帮她按摩就按摩吧,竟然又趁机摸摸脸蛋,摸摸耳朵的,趁机占她便宜。荀馥雅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一把将人推开。
“谢昀,你懂不懂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发乎情止乎礼?你这人生出来就是为了挑战道德礼仪的底线吗?”
眼见荀馥雅气呼呼的,谢昀摸了摸手指,回味着笑道:“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讲这些太见外了,这些玩意,夫人应该跟那个容珏讲,他听得懂。”
对于谢昀三番四次地在容珏面前强调她是他的夫人,荀馥雅颇有微词。
等到马车远离人群时,她郑重地提醒谢昀:“谢将军,我不是你的夫人,我是荀馥雅,不是辛月。”
谢昀再次轻轻握着她的手,笃定地说道:“在我调查清楚之前,你就是。”
荀馥雅抽回自己的手,一下子就看出他心里面的小九九,不悦地质问他:“那你什么时候调查清楚?七天?半个月?一个月,还是一年?”
谢昀嬉皮笑脸地说道:“卿卿你别恼,我会尽快查清楚的。”
荀馥雅转过头去不理他,心想着这人的办事效率一向奇快,如今又身居高位,只要派人到清河城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立刻查明她的身份。如今这般拖延,傻子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谢昀见她薄怒,心中戚戚然,凑过头去,柔声细语地向她解释:“你也知道最近我手头上的事情多,我们就暂时将就着过吧,好不好?”
荀馥雅怔然,将就着过,什么叫做将就着过?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不清,有意思吗?
她气恼地将谢昀的头推开,闷声拒绝:“我不想将就着过。”
谢昀坐过去挨着荀馥雅,笑着讨好道:“将就着过的确委屈了你,那就不将就吧。过两日我搬到将军府,会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的。”
说着说着,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攀爬上她的腰搂着。荀馥雅想到上一世当他妾室的那些不堪经历,瞬间觉得这人无比地讨厌,如同一只受惊的猫,敏感地推开他。谢昀怎会被这点力度推开,黏得更紧了。
荀馥雅怒道:“你让我当你的妾?做梦去吧!”
谢昀见她误会,好声好气地解释:“怎么会是妾呢?当然是正妻。”
荀馥雅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冷冷地提醒他:“你的正妻是辛月。”
谢昀听到这话,误以为荀馥雅在吃辛月的醋,笑得十分开心:“哎呀,我家卿卿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荀馥雅见他嬉皮笑脸的,厌恶地推着他搁在肩上的头:“谁是你家的,就知道敷衍我,你这人很无赖!”
谢昀见她动怒了,赶紧凑到她的耳边,哄道:“行吧,我早晚给你一个交代。”
微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朵,荀馥雅蓦然捂着耳朵,冷然拒绝:“不必了,不需要。”
谢昀瞧着这样的荀馥雅,也觉得特别的挠心,目含深意地说道:“要的。”
他心里酸溜溜地想着:否则你跟容珏跑了,我怎么办?
他见好就收,放开荀馥雅,坐到离荀馥雅远一些的位置上。他双手规规矩矩地垂着,头靠着车窗,却目光灼灼地看着荀馥雅,嘴里吟着笑意,似乎心情很愉悦。
荀馥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将玄素叫上马车,头靠在玄素的身上闭眼,舒缓身心的疲劳。
谢昀对此感到很不悦,认为荀馥雅靠的应该是自己。他觉得这个玄素越来越碍眼了,恨不得将人丢出去,可荀馥雅偏偏对玄素极其维护。他有所忌惮,不敢动玄素一根汗毛,只能转过头去看窗外的夜色,舒缓心中的烦躁感。
及至谢府,荀馥雅拒绝谢昀的相送,在玄素的搀扶下回到南雅苑沐浴更衣。
泡在雾气缭绕的浴桶中,荀馥雅闭目沉思。
这次的事是她大意了,要好好捋一捋思绪,她不能平白无故地受到这番屈辱。暗中策划之人必定将今夜之事散播出去,不出意外的是,明日她会成为上京城的笑话,大家都知道了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她如今挂着谢家少夫人的头衔,外头的人都认为她是谢昀的正妻,若要报复谢昀,不会想到这一出,这事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谢夫人向来重视谢家的声誉,不会傻乎乎地做这种毁掉谢家声誉的事。
那么,做这个事的也就只有那些知晓她是谢昀嫂子的闺阁姑娘们了。是谁呢?孙媚儿虽然会做,但有谢夫人看着,做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赵怀淑即便有心也不会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荀滢?荀滢向来不敢忤逆荀况,对他言听计从,她知道荀况向来注重门面,决不允许她做这种没品格的事,加上她本身就烦事缠身,不会有精力去策划这个事。
呵,徐芳英吗?
荀馥雅睁开眼眸,清冷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杀气。她起身穿衣梳妆,心里想到上一世她年少成年,风光无限之时,这个女人与她姐妹相称,极其地维护她,端着一脸崇拜的嘴脸跟随在她左右,可背地里散播谣言中伤她。在她遭受冷遇和欺辱的时候,这个女人更是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
重生一世,本不想跟这种女人计较太多,可如今,她没办法放过这个女人了!
另一头,谢昀回到屋里头坐下,喝着茶听手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表情阴晴不定。
末了,他吩咐岑三彻查此事,想了想,又吩咐道:“岑三,你派人发出消息,谁敢非议将军夫人,本将军挨个挨个地问候他全家。”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你去转告香儿她们几个丫鬟,从今日起贴身保护少夫人,不许离开她半步。”
“得令!”
岑三领了命,利索地跑出去。
谢昀看着漆黑的夜,眸里闪烁着浓烈的杀意。
翌日,经过一夜的休眠,荀馥雅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早膳过后,开始寻思着如何还以颜色。
徐芳英这个女人自视甚高,并认为自己不比赵怀淑逊色,上一世也对谢昀怀了些小心思,荀馥雅遂附耳对玄素说了几句。玄素听到荀馥雅的吩咐,眼里有几分困惑,但她从不质疑荀馥雅,二话不说便出去办事了。
玄素出去后,荀馥雅想了想,领着小丫鬟香儿前去找谢昀。及至谢昀的院落,她瞧见守院门的小厮见到她的那一刻神色慌张,想要进屋通报,她察觉有些不对劲,让香儿上前阻止小厮。
荀馥雅想要直接推门进去,被另一个小厮上前劝阻,这让她更加确定里头发生了一些不
得了的事。
谢昀究竟在隐瞒她什么呢?
她冷眼瞧了小厮一下,绕过他,一把推开院门。只见绿草如茵的院门内,一众丫鬟小厮挤在院内的门口,谁也不敢上前,她站在台阶上,刚好看见谢昀一剑刺入丫鬟的心窝。
身穿白色中衣的谢昀抽剑而出,血珠溅到了雪白的衣裳上,点染出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美而瘆人。
“把她扔到乱葬岗喂狗。”
谢昀面无表情地抽剑,明明夏日阳光暖洋洋,众人却因为他的一身暴戾之气瑟瑟发抖。
小厮们抖抖索索地上前将那名丫鬟的尸体抬走,荀馥雅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忘了该如何反应。
这一幕,她还不是不该撞见呢?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当做没看见,悄然离去之时,谢昀看过来,在一众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愕然,方才还凌厉阴鸷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卿卿。”
他激动地喊了她一声,走向她,却又想到昨晚那一幕,想到她会害怕这时候的自己,只得在两步开外止步了:“刚才……”
荀馥雅看着谢昀那副小心翼翼的神色,明白他的心思。她昨晚的惧怕真的不是在惧怕他,而是在经历生死威胁后的应激反应,可面对谢昀的这种误会,她又不知如何解释得清楚,只好作罢,由着他去。
她微微垂眉,心想着谢昀这事来得突然,虽然谢昀手上沾血无数,但他从不是什么嗜杀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要了一个丫鬟的性命。